「叫二哥吧,叫二少多生疏。」龐天恩熱絡地勾住他的肩,將他拉到偏廳口外,故意不讓邢老那老古板听見他們的對話。「你跟月恩都已經八字一撇了,還叫什麼二少,是瞧不起我嗎?」
「八字一撇?」
「還裝什麼蒜?這束環是月恩繪圖又親手打造的,不知道被鑿子銼刀在手上戳刺割傷多少個口子,就等著你領大嫂嫁進府時要送你的,這是定情物,你不會不知道吧。」龐天恩收緊了力道,跟他鬧看玩。
「定情物?」上官向陽訝呼。
「這環身以日為主,光芒萬丈,以月為穗相隨,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聞言,上官向陽下意識地撫上那束環。確實,那形狀是如二少形容的一般,他不是沒拿下來,卻從未仔細看過,如今細細模索,才發現這雕工頗細,也想起龐月恩手上的傷口。「她的手不巧,就連針線功夫都不行,怎麼會想要親自打造這束環?」
「這要問你啊,木頭。」龐天恩好笑地放開他。「哪,我就這麼一個妹子,你敢惹她哭,我可是不會放過你的。但她要是惹惱了你,我代她在這兒跟你道歉,別跟她計較,你就知道她就那種性子,撒完潑,隔天就忘了。」
龐大恩連珠炮似的撂完話便走人了,留下還愣在當場的上官向陽。
取下束環,他仔細瞧著,撫過上頭精細的雕工,心恍若成了一塊鐵,在她笨拙的雕工之下,慢慢塑了形,他的心在變幻,意志在松動,眼前皆是那人的喜笑嗔樂,還有她的淚。
如果可以,他多麼想要將她緊擁人懷,多麼想要告訴她,他也是喜歡她的,如果可以--
「奴才就是奴才,一輩子的奴才,你可千萬別會錯意了。」邢老的冷嗓陡地傳來。頓時穩住他快要悖逆的心。
緊握住束環,他迅速把那份悸動,慢慢地,慢慢地再壓入心坎深處。
第4章(2)
「什麼?總管?」
龐月恩這一睡,就睡過了晌午,一醒來得知上官向陽突然搖身變成龐府總管,氣得跺腳,忙差小雲兒趕緊將他找來。
「小姐醒了。」上官向陽踏進屋里時。有幾片落葉在他身後揚起,看得出他急著來見她。「身子還好嗎?」
「我很好,只是要問你,誰要你當總管的?」她霍地起身,雙手叉腰成茶壺狀,盡避矮他一個頭,還是用力地抬眼瞪他。
「是二少。」他淡道。
「喔--」她悻悻然地出聲,撇了撇嘴。
「二少說,大少回淮南前留下賬簿。再加上邢老身有不適,所以要我暫代總管一職。」他簡略解釋著,順手端起她擱在花幾上頭的錦瓷茶盅。
「真是的,終身契是在我身上,又不屬于龐府,二哥要借將,也不跟我說一聲,回頭非去罵罵他不可。」龐月恩理所當然地接過茶喝了口,隨即又遞到半空中,他立刻接過,擱回原位。
這動作如此契合,仿佛心有靈犀一點通,根本不需要言明,他知道何時該給什麼,就不知道,她想要的,他什麼時候才願意給?
「這沒有沖突的。」他謹言慎行。
龐月恩擰起眉,突地發現一覺醒來,他好像變得更有距離了。怎會這樣?難不成昨晚那個吻,不過是他酒後亂性?
可上回他喝醉時,怎地就沒有亂性呢?
滿頭疑問的她,找不到問題癥結,突地听見小雲兒的聲響。
「小姐,柳帖到。」遠遠的,小雲兒小碎步地跑來。
聞言,她水眸發亮。
太好了,這柳帖來的真是時候!
瞥見她異樣的欣喜,上官向陽不禁把視線調到外頭,不著痕跡地偷覷著小雲兒手上黑底漆金的帖子。
柳帖……他听過,但一時之間卻想不起柳帖究竟是打哪發出的。
龐月恩接過了手帖,打開一瞧。粉喇菱唇頓時勾若彎月。
「小雲兒,我要沐浴包衣,動作得快。」
「是,小姐。」
就這樣,一主一婢一前一後地走了,直接把他丟在原地,就連那張質地精致的手帖也丟在花幾上頭。
上官向陽忍不住好奇,抬起一瞧,赫然發覺是七王爺趙甫的王爺帖,才想起七王爺府以柳為敞,想要收到柳帖,若無官職在身,也得要富霸一方。但是收帖的人是她,而非龐府的其他人,這……
「上官公子,可否將柳帖還我,待會要上七王爺府,得要柳帖才能放行的。」
身後突地響起小雲兒的聲音,上官向陽驚了下,意外自己競想得出神,就連她逼近都沒發覺。
他有點尷尬地將柳帖遞了出去。
「唉,這七王爺一直很想要納小姐為妾呢,等了小姐好些年了。」小雲兒笑吟吟地道,水眸不著痕跡地偷偷打量他的神情。「這事,老爺夫人都知道的,也相當看好這門親事。」
「……是嗎?」他的心結實地震了下,盡避臉上依舊面無表情。
「是啊,小姐總說,若她在十八生辰後,真正心儀之人還不嬰她的話,她願意委身七王爺當妾呢。」她搖頭晃腦地嘆氣,「上官公子,你和小姐也算舊識,可知道小姐喜歡誰?」
上官向陽斂眼瞅看她,又是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唉,你也不知道啊……」她頓了頓,忍不住提醒他。「今兒個是小姐的生辰,所以七王爺才會特地挑今日要小姐過府的。」
是今日嗎?他微愕。
不對吧,她的生辰不是在七月嗎?當初他給地玉佩,正是因為她生辰,那時明明是七月,怎麼會變成了今日?原想要再問個清楚,豈料小雲兒已忙碌地跑開了。
因為這突來的柳帖,令他惴惴不安,想要問個明白,想要阻止她外出,可現在的他,憑什麼?
上官府的血海深仇還等看他,邢老的話仍在他耳邊,他不能深陷兒女情長,可是……他明明那麼喜歡她,想要憐惜她……該死!他從未如此地痛恨過自己!
他就這麼把自己給縛住了,一待,就待到了掌燈時分,完全忘了總管之責,眼前只看得見特地妝扮過的龐月恩。
瞧她秀顏粉雕玉琢,額著梅花錮,像是搪瓷美人,又像是水中妖精,一襲湖水藍窄袖交領孺衫,淺藍繡鶯羅裙,絲軟布料結成如意裙帶曳地,月要帶結以緩環金鎖片,再披上瓖銀絲披帛。發梳花鬢,只綴以瓖玉金步搖,再插上一朵先前小雲兒剛去摘來的芍藥。
他看傻了眼,從未見過她如此慎重打扮,更沒瞧過她刻意展露風情的媚人姿態。
「瞧傻啦?」龐月恩滿意地抿唇輕笑。
「小姐……」他頓了頓,收回有些微亂的思緒,沉聲問,「小姐要上七王爺府?」
「沒錯,就由你送我去吧。」
「這時分?」掌燈時分過王爺府,難不成她真要去答允七王爺的親事?
「上官公子,這沒什麼的,小姐通常都是這時上王爺府。」小雲兒在旁笑嘻嘻地應答。
「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他錯愕。
「嗯,這京城人人都知道七王爺相當欣賞小姐手藝,更欣賞小姐像朵解語花的個性,總是會在辦宴時邀小姐過府,運算不上什麼。」
對于她去過王爺府多回,上官向陽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方才那帖上沒提到辦宴,不是嗎?」
「辦宴不過是個說辭罷了。」龐月恩走在前頭,走起路來金玉敲擊,叮叮當當的,煞是悅耳。
見狀,上官向陽再不願,也得硬著頭皮跟上。
就這樣,龐府馬車從州西瓦子駛向位于城南御街東方十字大街尾的七王爺府。朱紅銅門上頭懸著兩盞大紅燈籠,外頭還鎮了兩頭石獸,經小雲兒遞帖後,門房隨即放行,馬車直人王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