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小秀女 第11頁

宮殿內外其實都打了燈,但重重雨霧下,視線並不清楚,蓉丹一手小心的提著燈籠,一手替秦佳音撐著傘,主僕倆一路往巫嬤嬤的小院走去。

雨勢愈下愈大,等到達小院時,主僕身上的衣裳都被雨水打得半濕,有些狼狽,蓉丹上前敲門,大喊了聲,「巫嬤嬤,巫嬤嬤。」

燈火通明的屋內,小黑炭正乖乖地窩在巫嬤嬤的腿上,巫嬤嬤則埋首抄寫佛經,這是能讓她心里平靜的日常,她已經寫了不少,一听門外叫喚聲,她彎身把小黑炭放到地上,起身去開門。

「秦姑娘?」

巫嬤嬤見到秦佳音,不能說不驚訝,這位養尊處優的相府千金,從一開始的想巴結,但明白巴結未果後,就不曾往她這里來,倒是孟樂雅替她找回小黑炭後,三不五時的覷空過來,還帶著她親手做的點心,與小黑炭也極親密。

巫嬤嬤端了熱茶給秦佳音,遞了毛巾給幫著擦拭秦佳音身上雨漬的蓉丹,「服侍完你家姑娘,也擦擦身子吧。」

接著,她面色嚴肅的看向喝著茶的秦佳音,「有什麼要事,讓秦姑娘在這種天氣下過來?」

「自然是要緊事,我是來告密的。」秦佳音微微一笑,放下杯子,娓娓道來。

她滿意的看到巫嬤嬤一臉驚愕,心情愈加的好,眾所周知,巫嬤嬤對宮規禮儀最是嚴格,一旦知道孟樂雅在夜里與一名小太監在小膳房里夜夜幽會、不清不楚的,她不相信巫嬤嬤不會去查,這一查出來,她就不信孟樂雅還能待在皇宮。

秦佳音離開後,巫嬤嬤輕輕模著小黑炭的頭,喃喃道︰「這些貴女們總是愛打小報告,不就是孟三的風頭太健嘛。」

第二日,巫嬤嬤在下課後,特別將孟樂雅留下來。

秦佳音勾起一抹冷笑,跟其他秀女們出去。

但沒想到一連幾日,竟是風平浪靜,一切如常,秦佳音終于耐不住的去找巫嬤嬤討個說法。

「那件事我已經處理了,你不必再說。」巫嬤嬤輕撫著小黑炭開口。

「可是——」

巫嬤嬤眼神極冷,秦佳音心底一緊,只能忿忿不平的離開。

一回廂房,她立即喚來翟公公去查查巫嬤嬤與孟樂雅私下可有達成什麼協議?

第二日,瞿公公就帶來消息。

「你說什麼?巫嬤嬤對她態度極好,兩人看來也極為熟稔,巫嬤嬤還不忘告誡她就是太監也不可以來往過于密切?」秦佳音怒火中燒,將一桌茶具乒乒乓乓的掃落在地,瓷片四散,一片狼藉。

「是。」瞿公公躬身道。

她咬緊牙關,怎麼可能?巫嬤嬤不是油鹽不進?為人嚴厲幾近刻板,她都等著看她怎麼懲罰孟樂雅,結果,別說什麼雷聲大雨點小,根本連一點風都沒有!

她氣得全身發抖,好,既然巫嬤嬤成不了事,那她就自個兒來,事情一旦鬧大,不安分的秀女與小太監私會婬亂後宮,就連巫嬤嬤也避不了,看她如何再姑息下去。

「你去盯著……」

她面色陰沉的低聲交代瞿公公。

八月桂花香,小膳房也是夜夜飄香。

「言公公,你怎麼還是來了?我不是跟你說昨天—不對,是前天,也不是,大前天就是最後一次,你答應我了暫時不過來,等日後我出宮,你再出去找我的。」孟樂雅懊惱又無奈的看著絕世大美男又風流倜儻的踏進她的小膳房。

「我答應的是『今天不會再來』,又沒答應你『明天不會來』。」他笑回。

她嗔瞪他一眼,「你這分明是賴皮嘛,我都應了嫂嬤了。」

「我知道,宮中規矩森嚴,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咱們是知己,宮中歲月也不知能再聚多久,何必因一些長舌好事者,委屈你我,虛度時光。」

他是真的沒將兩人夜里相處走漏風聲的事當回事,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且他從孟樂雅口中得知,傳到巫嬤嬤耳中的也只是一個「小太監」,代表他的真實身分仍無人識破,那就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下一刻,門突然被人打開來,就看秦佳音趾高氣昂的站在門口,他想也沒想的轉身背對著她,他可不能讓她認出自己。

「來人啊,快來啊,孟三姑娘怎麼跟個小太監在小膳房里獨處啊,大家快來啊,天啊,竟在行苟且之事。」秦佳音身邊的宮女突然抑揚頓挫的大喊了起來。

簡直胡說八道!傅言欽火冒三丈的轉過身要去喝斥,但孟樂雅急急的又將他轉回去,還推著要他離開。

「你快走!從窗戶出去,快。」

「不行!我是男人,怎麼可以——」

「走啊,」她沒去駁斥他是男人的話,而是飛快急道︰「我好歹還是秀女,你只是個小太監啊,而且,太後娘娘喜歡我做的東西,不會太為難我,可是秦姑娘不會放過你的,就算我們之間沒什麼,你也听到她的宮女說了……」

蓉丹刻意的疾聲大呼自是引起一陣騷動,不過一會兒就把住在附近廂房的幾個秀女都喊了過來,還有人嚷叫著要去把巫嬤嬤找來,孟樂雅一听更急了,但言公公的臉色也愈來愈難看,她怎麼推他也不走,她都快無力了。

她看到兩個姊姊也在門口,神情雖復雜但眸中的幸災樂禍卻很清楚,糟了,連殷如秀也過來了,一見她身邊站了一個背對著眾人的太監,殷如秀嚇得瞪圓眼,嘴巴也大開。

「公公快走。」孟樂雅有苦難言,只能繼續推著他。

「怎麼,這一位不敢回頭見人?是不是男人,啊,我忘了,公公不算是男人。」

「我說孟三姑娘,你也真是饑不擇食,連閹人也要啊。」秦佳音走近兩人,一看到一旁灶火上滾燙的油鍋,她給了蓉丹一個惡毒的眼神。

蓉丹臉色刷地一白,但她不敢不听話,只好像是不經意的走過去,卻是大力撞了鍋子又急急退開。

秦佳音冷笑的看著那被撞歪的油鍋正往孟樂雅潑灑過去,沒想到下一刻那名太監卻動了,哼,想英雄救美?

「小心。」小太監吼了一聲。

秦佳音一愣,這個聲音怎麼有些似曾相識?

事情發生其實只在瞬間,小太監一拳打飛了油鍋,將孟樂雅緊緊的抱在懷里,然而,飛濺過來的熱油,他已來不及抵擋,只能以左手甩開長袖去遮擋那些飛濺的熱油,瞬間,熱油燒灼皮肉的異味就在空氣中飄散,隨之而來的還有秀女們的一陣驚呼叫聲。

孟樂雅也聞到那股剌鼻味,她臉色蒼白,急急的掙月兌言公公的懷抱,看著他立即起泡的左手背,還有那破損的寬袖,她眼中泛淚,「公公的手,快,快過來沖冷水,快,誰去叫太醫,他的手受傷了,快去叫太醫!」她說到後來是用大吼的,因她身後那些高低起伏的議論聲實在太吵雜。

「哈,一個小太監燙傷就要叫太醫,孟三,你是有多愚——」

「就是,咦?是皇、皇上?」

「皇上!」

孟樂雅專注將水缸里的冷水潑在言公公受傷的左手臂上,她沒去想什麼男女大防,沒去想那麼多人看到她這動作不適合,有損她的清譽,她只知道他的左手背傷得嚴重,拉起的寬衣袖下的手臂也起不少猙獰的水泡,她眼眶全是淚,她耳朵只听得見水聲,完全沒有听到身後那些驚愕聲在叫喊著什麼,又是因為什麼而忽然靜寂無聲,靜得極不尋常。

「皇上,太醫來了。」

一個極為陌生的嗓音突然在孟樂雅的身後響起,但她听而未聞,仍是專一持續的以木勺一次次的舀起水缸內的水去沖那只被燙傷的左手。

「我沒事了,你的手也該酸了。」傅言欽低聲的說。

他低沉的嗓音她倒是听得很清楚,眨眨淚眼,視線從他燙傷的手背往上移,才發現他身後多了另一名又高又圓又丑的太監,還有一個太醫打扮的慈眉老者。

「姑娘,讓老夫替皇上看看手傷吧。」刑老太醫說。

「什麼?」她淚眼一眨,一臉迷惑。

姚光受不了了,他主子爺的左手腫得快變成熊掌了,他的聲音瞬間拉尖拔高,「哎喲,孟三姑娘,算姚光求求你了,請你把皇上的手讓出來給刑太醫看看,趕緊涂個藥也好啊,這麼多水泡,太後娘娘一定會把奴才罵死了,怒問奴才是怎麼伺候皇上的!」

她呼吸一窒,混沌的腦袋完全無法思考,怔怔的瞪著神情尷尬的「言公公」,這個跟自己天天做點心的好朋友,她視為閨中密友的公公是當今聖上?

傅言欽有點無奈,也有怒火,手上的傷更是一陣陣燒燙的抽疼,但他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好好的跟孟樂雅解釋一切,但看到後方跪了一地的秀女,尤其帶頭的秦佳音及宮女更是渾身發抖,他壓抑著胸臆間的怒火,「都退了。」他再給姚光一個微沉帶冷的眼神。

姚光明白地點頭,再快步走到門口,揮揮袖子,語氣轉為犀利,「今夜的事,要命的就把嘴巴給閉得緊緊的,不然——」他刻意停住,見這些秀女們有的面露驚懼、有的面如死灰,哼哼,還知道自找死路了啊,沒好氣的瞄向罪魁禍首秦佳音,她整個人臉色慘白,全身打起哆嗦,但祈求的眼神倒是楚楚動人,可惜啊,沒打動他。

「皇上旨意,今夜之事,誰敢多嘴說一句,便割舌去耳,都退了吧。」他涼涼的說。

秀女們有人如逃難似飛快離去,也有像秦佳音跟宮女抖著身軀踉蹌離去。

孟詩雅因太震驚而沒反應,孟書雅連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殷如秀偷偷瞄了姚光身後一眼,一身太監服的皇上正坐著讓刑太醫上藥,而孟樂雅頭低得不能再低,她怎麼也想不透,樂樂怎麼會跟皇上在這里私會呢?

「殷秀女,還不走?」姚光神情有些無奈的點了她的名。

她眨眨眼,左右看了看,竟然就只剩她跟一手緊緊拉著她衣袖發抖的宮女秀蓉,而秀蓉都快哭出來了。

她這才僵硬起身,跟著秀蓉離開。

接著,刑老太醫為傅言欽上好藥,交代一些話後也離開了。

第六章  皇上報恩有計畫(1)

屋內靜悄悄的,孟樂雅一直低著頭,若不是眼楮仍能看到對面椅腳邊的暗藍太監衣袍,她會以為這里只剩自己一人。

傅言欽其實該去換掉這身讓熱油燒灼好幾個洞的太監服,但他不想走,他有些話得跟孟樂雅說清楚。

如今東窗事發,他再也不能這麼任性的來找她了,不考慮自己,也得在乎她的清譽。

「對不起。」他說。

她咬著下唇,還是沒抬頭看他,但似是意識到什麼,她突然撲通一聲跪下,顫巍巍道︰「臣女參見皇上。」

「樂樂,你別這樣。」他蹙眉,同時以沒受傷的右手略微施力的將她拉起身來。

她低頭看到他上了藥仍紅紅腫腫的左手臂,眼眶又紅,「臣女謝謝皇上。」

「樂樂,夠了!你看我,好,你不肯,是要我以朕的身分命令你?」他的語氣終于帶了點不悅。

她這才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他,突然也有些氣了,這張美過頭的妖艷臉孔迷惑了她,雖然殷如秀明明告訴她皇上長得比女人好看,她卻沒想到一個皇上怎麼會那麼清閑,每晚都能在這里待上好幾個時辰?這些時日,她又對他說了多少心底傻話,她的夢想,她對家人的種種,她把他當成知己好友……

她的情緒總在眼中寫得清楚,傅言欽看出她的氣憤、她的怨懟,他心頭反而柔軟,口氣也緩和下來,「樂樂,其實七年前,你救過朕,你可還記得雜書店鋪里那個骨嶙峋的小乞兒?」

她怔愣的看著他,「怎麼可能?」

「朕慢慢跟你說吧。」他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下,但她不自覺的抽回了手。

他眼底閃過一抹落寞,但很快的又說,「當年朕失蹤又被找回一事,知情的人沒幾個,朕的身分也不能任性的跟你聯絡,就怕你受牽連而丟了命。」

接著,神情嚴肅的傅言欽娓娓道來當年的事,孟樂雅也不由得屏息凝听。

原來,先帝駕崩時,攝政王身為先帝唯一手足,輔佐十二歲的太子傅言欽上位。

攝政王一向享有仁德之名,誰也不知他早有野心為帝,設局讓他出宮就是動了殺心,若不是他警覺逃過一命,又得她救命,他早已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世上,至于,攝政王要怎麼解釋怎麼圓謊,都是他一人說了算。

反正先帝子嗣單薄,雖然後妃有所出,但皇子們不是早夭,就是胎死月復中,更多的是不孕的嬪妃,若新皇離奇失蹤,國不可一日無君,攝政王上位,理所當然。

但他回到了皇宮,自然打壞皇叔的算盤,他也沒有馬上與皇叔交惡,他羽翼未豐,一直到自己變得強大,他才敢與皇叔算陳年舊帳,揭穿皇叔的真面目後,才知道皇叔早就將手伸到後宮,用了不少陰私手段肆意加害先帝的多名子嗣,而自己能留下來,還是皇叔刻意為之。

因他自幼體弱多病,是藥罐子,有這樣的傀儡幼帝,皇叔要拿捏自是簡單。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朕說過的話?你告訴朕,『你是男孩,要懂得上進,日後的造化,得靠你自己努力爭取』,你又說,『你長得這麼好看,也不知是福是禍?總之,你得讓自己變得強大,不然,就是像我一樣裝傻,日子才會好過。』」

孟樂雅尷尬了,這些話她沒記得很清楚,倒是進宮後不久她做的那個夢讓她隱隱記起,自己的小魔爪老往他俊臉上招呼,又捏又掐的。

天啊,那是天子龍顏啊,她呆呆的看著自己白皙的小手,有點小崩潰。

傅言欽與她相處的日子不短,再加上她就是個心思簡單的,他很輕易的猜出她腦袋在想什麼,說來,小小年紀的她可比現在有趣多了,那時可是動口又動手,雖然長大了色心不減,但只是讓眼楮看直、看痴了,不敢將魔爪再往他臉上招呼。

意識到四周靜悄悄的,她才恍然回神的看向他,突然,腦海又冒出某人一句狂妄話,「等你長大,我娶你,讓你給我做一輩子的點心。」

她的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句——「我啊,食誘你,把你的胃養刁了,就該負責任,那我、我做一輩子的點心給你吃,不,不只,還負責你一輩子的吃食,只要你不嫌棄,好不好?」

老天爺,她不會是被他默默的推坑了吧?

「當初受你幫助,听你說『像我一樣裝傻,日子才會好過』等字句,朕便推敲你的日子並不好過,所以,等朝政穩固,秀女大選,才特別經由太後的口召你進宮,本以為是恩典——」他突然住了口。

她也想起來對這件事她諸多哀怨,還口沫橫飛的坦承自己並不喜歡,這下她也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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