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挑情 第13頁

陸歌岩仰首望著那木匾,神色陰沉,不言不語。

鄺靈也瞧了木匾一眼,再瞧向陸歌岩。他們越接近目的地,他話越來越少,神色越是寂然難測。這是他住餅十年、離開二十年的家,他的家人在大門後慘遭屠戮,但他已手刃仇人,足以告慰逝者,為何眼中仍充滿陰霾?

陸歌岩木然望著面前的朱漆大門。二十年了……他夢里仍會回到這里,有時夢見無憂的童年,有時夢見那刀光血影的一夜,驚醒後他滿身冷汗,痛苦而羞慚。

他思念這里,又怕回來這里,可終于回來,心中的傷痛與羞愧,仍如二十年前般鮮明——

總管見三人徘徊不去,上前問道:「幾位爺有何貴事?」見了陸歌岩,不由得驚訝,這男子相貌俊美,居然和不久前離去那位瘦弱美貌的青年頗為相似,是巧合嗎?

陸歌岩淡道:「在下陸歌岩,請管家進去通報主人。」

他冷峻的臉色讓總管有些畏懼,乖乖入內通報。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總管飛奔出來,恭敬道:「陸公子,請進來,夫人等你許久了。」

三人進了陸府,被請到大廳,趙姨娘帶著孫二、還有一身白衣的李家六姨太,在大廳門口迎接他們。

「小石頭!」趙姨娘一見陸歌岩便掉淚,刻意喚他的乳名。「你總算回來了,你這幾年在外頭受苦了……」

「有師父照顧我,也沒受什麼苦。」陸歌岩生疏地頷首,雖是母親收為義妹的女子,當年只和她相處過數月,也談不上有何情分。他又問:「外頭的白燈籠是怎麼回事?」他瞧了全身縞素的六姨太一眼。

「你听我說,可別動氣。是你追殺的李昆帶著他一家子找上門,說我是你姨娘,哀求我替他求情,在這兒賴著不走。我趕不走他,只好讓他暫住,沒想到他隔天便暴斃了,還有個丫頭牡丹也一起死了。」

「牡丹姐姐死了?」鄺靈訝異,她早知李老爺活不久,但牡丹好端端的怎會——

趙姨娘瞧向她。「這位是?」

「她是我朋友,是鄺神醫的孫子。」陸歌岩冷道:「李老頭死了,丟出去喂狗就是,何必給他辦喪事?」

趙姨娘尷尬道:「我是想人都死了,過去的也就罷了吧,說句不中听的話,你爹和李昆是同樣的出身,說不定一起干過不光彩的事,你已經殺了很多人,也該夠了吧?」

「李家只剩些老弱婦孺,陸公子要對我們趕盡殺絕嗎?」六姨太以一種令人憐惜的淒楚眼神,畏懼地望著陸歌岩。

「我要的只是李昆,他的家人與我無關。」仇人已斃命,陸歌岩忽然有種失去目標的茫然之感,自語道:「李昆是最後一個,現在他也……」

「是啊,都死了,你也到此為止吧,別再造殺孽了。」趙姨娘順勢勸著。

「真的是最後一個嗎?沒有漏網之魚?」

趙姨娘心里七上八下,不敢接話。

沉默片刻,陸歌岩道:「我的家人葬在何處?」師父曾為他回家來察看,說是家中不見任何尸體,他抱著萬一的指望,是有好心人讓他們入土為安了。

「他們葬在城外,現在天色晚了,明日我再陪你上墳吧!」

陸歌岩凝視她。「那天夜里,強盜突然闖入家中,除了我,全家人連帶婢僕無一幸免,為何姨娘你會活下來?」

「因、因為,前一天我正好出城去拜訪朋友,所以躲過了。後來我回到家中,見到家里情狀,真是嚇壞了——」

「你沒注意到滿地尸體之中沒有我嗎?為何你不曾來找我?」

「我當然發現你不見了,但宅子這麼大,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你,我想是那群盜匪把你擄走了,也曾遣人到處找你,可都沒你的下落,我以為你也死了……」太後悔了,當時她以為十歲大的孩子即便逃走,一個人也活不了多久,派人找了兩個月沒下落便收手了。早知有今日,她就是再派多十倍的人也要斬草除根。

「所以,你當我們陸家人全死了,就心安理得在這里住下來,以主人自居了?」陸歌岩的言辭越來越犀利,語氣卻極平靜,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是個孤苦無依的女子,蒙你母親收為義妹後,就把這兒當自己家,除了這里我也無處可去。我無意佔據這里,心中也很不安,這二十年來我多做善事,期盼能彌補我的過錯……」趙姨娘冷汗直冒,派去的五個殺手全軍覆沒,她現在能倚靠的只剩孫二,但孫二的武功不及陸歌岩,陸歌岩一拔劍,明年今天就是她的忌日了。

「趙夫人的意思是,你住在別人家中,花別人的錢來贖你的罪過,好讓你自己心安理得嗎?」鄺靈越听越不對勁,忍不住插口。

趙夫人瞪她一眼,眼中的怨毒一閃而逝。

鄺靈心中雪亮。趙姨娘等三人不尋常的陣仗、打從進入大廳後就古怪的氣氛,听陸歌岩越問越是咄咄逼人,應該也發現不合情理之處了吧?

「姨娘,我沒其他的意思,只是我離開了二十年,我走後家中發生什麼事,我一無所知,因此口氣不大好,你別怪我。爹娘若知你活下來,一定也很歡喜。」陸歌岩淡道。但……

家?除了房舍依舊,人事全非,這里還是他的家嗎?

終于回到這里,他卻滿心空虛,心灰意冷。他不想再面對任何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只想獨自靜一靜。「我的房間還在嗎?」

趙姨娘暗松口氣,忙道:「當然,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一間房——」

「我是說我幼時住的廂房,還在嗎?」

「當然,我一直保留它,沒去動過。」

「我的護衛也需要一間房,請姨娘替他準備吧!」他向阿衛使個眼色,要他稍後隨趙姨娘去。再談了幾句,他便離開大廳。

他有些神不守舍,逕自往大宅後方走去,直到一個嬌柔嗓音喚住他。「陸公子,請留步。」

陸歌岩聞聲停步。喚他的是李家六姨太,她翩然來到他面前。

「陸公子,我听趙夫人說了當年你家中發生的慘事,我很難過。」

鄺靈落後兩人數步,但六姨太的每個字清清楚楚傳入她耳中。

「我听趙姨娘說了這些,真是嚇得不知所措,沒想到我嫁的夫君是這樣可怕的人……老爺去年看上我,為我贖身,我心懷感激,但我與老爺並無感情——」

「你喊住我,只是要說這些?」陸歌岩打斷她。

六姨太滿面訝異。「陸公子,你不記得我了?」

「我見過你?」他也訝異。

「是啊,五年前,在香思樓,我們曾見過好幾次。」

鄺靈微愣。六姨太出身風塵,香思樓想必是她當年棲身的青樓。她望向陸歌岩,原來,他去過青樓,還不止一次……她知道男人難免去那種地方,但他有個和尚師父,還積極上青樓,未免太不檢點吧?

瞧六姨太一身白衣,在雪地里宛如月兌俗的梅,與俊朗不凡的他,倒是很相配,他們還有一段過去……她撇開臉,有點郁悶。

「香思樓?我記得那里,但我不記得你。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陸歌岩轉身就走。

六姨太的麗顏因他斷然的態度而蒼白,想喚住他又不敢,見鄺靈欲隨陸歌岩而去,她道:「鄺大夫,多日不見,你還好嗎?」

鄺靈只好停步。「多謝夫人關心,我過得不錯。」

「那天老爺將你留下來等陸公子,我一直好擔心,現下看你平安無恙,真是太好了。」

鄺靈淡笑。「是啊,幸好陸公子沒我想象的凶惡,我這條小命算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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