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挑情 第34頁

「多謝你,不過我答應了內人,要回去用晚飯。」陸歌岩瞧瞧窗外,日頭逐漸偏西了,得寫快點。他持筆,蘸了飽飽的墨,撫平紙張。「說吧。」

「唔,那我說了……」獵戶清清喉嚨,大聲道:「爹、娘,孩兒給您兩位問安,我和阿秀搬來這里,一切順利,這里滿山都是野獸——不,都是獵物,我出門打獵,收獲都很多,這里還有個飯館,叫做‘常香館’,他們賣素菜,好吃極了,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素菜,您兩位要是來此,孩兒一定帶您兩位去吃……」

他振筆疾書,自行潤飾文字。

獵戶大聲念誦家書,一面瞧陸歌岩。這位陸先生是城中常香館荊老板的妻舅,兩個月前搬來城中,被荊老板引薦做了教書先生,教孩子們識字念書。

據說這位陸先生年幼時曾隨高僧學習,因為隨高僧抄寫佛經,所以寫得一手好字,教書閑暇便有人請他寫家書,他不收費用,不過有人送些吃食或紙筆——听說他的妻子正在寫書——他都欣然接受。

陸先生原來做什麼營生沒人知道,但老高說,他曾在山林中遠遠望見陸先生獨自練一把軟得像蛇的劍,他說得信誓旦旦,沒人相信,大家都認為他眼花看錯了。

陸先生怎麼看都是個讀書人啊,謙和斯文,俊美又親切,不像個練家子,連獵刀也沒見他拿過,怎會拿劍?

寫完了信,獵戶道:「不好意思,今天耽擱先生這麼久,時常麻煩你寫信,我準備了一些禮物,你等等啊。」說著便轉入內室。

片刻後,雞鳴吵鬧、羽毛亂飛,獵戶牽了兩只雞出來。

送他活生生的兩只雞?陸歌岩面有難色。「毛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內人不擅廚藝……」

「哈哈,這不是讓你宰來吃的,這兩只雞一公一母,你帶回去養在家里,母雞每天都下蛋,你家公子不是很愛吃蛋嗎?這樣每天都有新鮮雞蛋吃啦。」

是給他兒子的?他微笑。「如此,謝過毛大哥了。」

「還有這些,是我老婆和隔壁嫂子一起烤的,一塊兒拿回去吧。」獵戶興匆匆地給他一只竹籃,籃中有餡餅和糕餅。

「謝謝。」他微怔,還是收下。兒子越長越快了,帶回去讓他滋補也好。

于是片刻後,他走在大街上,一手提著竹籃,一手牽著粗繩,繩那頭系著咯咯叫的兩只雞。此情此景,真是滑稽,他想笑,但來往行人都向他投以禮貌微笑,沒人笑他,似乎牽著兩只雞漫步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人人都很尊敬他這位教書先生,在這些不識字的獵戶之間,識字是一種他們不懂的能力,自然對他心生敬畏,被這種眼光瞧久了,仿佛自己真成了高尚的教書先生,刀光血影的過去,反而模糊。

籃中糕餅很香,有面粉與糖的甜味。他有點餓,遲疑半晌,取出一個,很慢很慢地放入口中咬一小口。並沒有想象中的罪惡的苦澀,就只是糕餅,滋味樸實可口。

他抬頭望天,天色蔚藍,白絲抹上穹蒼天幕,就這麼牽著兩只雞,咬著糕餅,悠閑踱在回家路上,準備回到心愛的妻兒身邊,日復一日如此生活……他變得平凡、平淡了,卻不覺乏味。

家的滋味也就是如此。平淡平凡,但內心滿滿的,心里惦著兩人,駐留一片纏綿柔情。若能再添個女兒,夫復何求?

晚間,睡前,他替兒子梳頭,三歲的兒子忽生感嘆。

「爹,阿衛叔叔的女兒好可愛喔,她會對我笑耶。」

「是啊。」回家路上,他忍不住閉到阿衛家去,抱一抱人家的女兒。

「我想要一個妹妹。」

「我也想要有個女兒。」但懷胎十月的又不是他,他無法作主啊。

案子倆一同沉浸在家中有個嬌女敕可愛小女娃的幻想中,不約而同長嘆一聲。

「爹,我是從哪里來的?」

「唔……」今夜的月光格外亮,落在兒子一頭柔軟發絲上,他隨口道:「你是月娘送來的。」

「那我們求月娘送一個妹妹來好不好?」兒子興奮地轉頭望他。

兒子長得像母親,淨眉星目,一雙燦亮星眸睜得又大又圓,引他發噱。

他溫柔地按住兒子的小腦袋,將他轉回頭。「沒那麼簡單的,陸蛋蛋。」他喚兒子的小名。「就算月娘肯送妹妹來,還得要爹和娘……待在一起才行。」

「你和娘待在一起啊?娘不是在隔壁房嗎?」

「唔,要待在同一間房,還要你娘不寫書才行。」想到她整天抱著紙筆抄寫,心中便隱隱對那些紙筆帶了一抹嫉妒。

「那就叫娘別寫書啦!」

「不行,我答應過她,要支持她寫書。我承諾陪她走遍天下,但她剛成親就懷了你——呃,月娘就把你送來了,她花了兩年照顧你,之後將你托給覓姨娘照顧,才能與我出門。」

「那……娘還要寫多久?可不可以要她別寫了?」

「我不知道。陸蛋蛋,你听爹說——」他慎重地將兒子小臉轉過來,面對面地教誨。「娘是犧牲了想做的事,將她的日子分給了你和我,我們不能只想到自己要什麼,要體諒她,讓她做她想做的事,好嗎?」

「喔。」兒子懂事地點頭,但眉清目秀的小臉掩不住失望。

他何嘗不失落?他要的不多,就算不為生個女兒,也希望她多陪他,但她近來實在太冷落他了。

哄睡了兒子,他回到夫妻兩人的房中,剛踏進房門,就見妻子倚窗書寫。

「兒子睡了?」鄺靈听見聲響,抬頭望向丈夫,向他綻笑。

「嗯。」時值夏季,她只披一件薄衫,姿容清媚如月,束起的發絲斜掠在右肩,涼風入窗,吹動她發鬢青絲,吹起他心中淡淡。

不過她太熱切的笑臉,並非歡迎夫婿。他瞄了桌上字跡凌亂的成疊紙張一眼,心頭剛起的熱情立即冷了,冷淡地任由興致勃勃的她將他拉到桌邊。

「我今天把謬誤處都校正了,圖也重新畫過,只等你重新謄稿,就可以送去雕板了。今晚月光好亮,你可以多抄幾張。」她替他備好筆墨。

為何不是「今晚月光好亮,我們來溫存」……他不想動筆。

「兒子說,想要個妹妹。」

她愣了愣。「這……我們說好孩子是順其自然的。」

「我們是這麼說好了,但這麼日復一日‘順’著過下去,‘自然’而然就沒有孩子。我年紀不小了……」他當然想趁著體力尚佳時照顧孩子啊。

她靜了靜。「你若是怕生不出來,爺爺的筆記里面有壯陽的藥方——」

「我不是那意思!」他難得俊顏微紅。「你懷兒子時,讓人將你爺爺的藥方筆記取來,利用懷孕時整理成書,你想將書便宜賣,造福許多人,我也贊成,所以陪你在外找藥采藥時,順手捉了幾個盜賊,官府給的賞金夠你印書,而我們衣食無虞;你覺得自己筆跡不好看,要我替你謄寫,我也都做了,結果現在我每晚回房就是替你抄寫,你究竟把我當什麼了?」他忍了多日,兒子一提,像火星濺到干柴上,徹底點燃他的不滿。

「因為我的字很丑嘛,印出來沒人看得懂,所以拜托你重謄……」不對,他是在埋怨她冷落了他,她咬唇。「你要我怎麼做?」

她有些歉疚,急著出自己的毒物專書,最近夜以繼日地忙碌抄寫整理,和他談的也幾乎都是出書的事,忙了有一個月了吧?難怪他有怨。

「至少讓我感覺我依然是你的夫君,不是筆墨紙硯。」他沉下嗓音,不悅的深邃墨眸里,閃爍的要求很露骨。「對我做些你不會對紙筆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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