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鑰 第25頁

祭廣澤口渴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樓梯彎角平台,身子擋著樓中樓小餐廳出入口。他不清楚自己是醉昏于此,抑或奧斯昨晚胡亂「棄尸」。慶功宴搞得太超過,畢竟是雙慶——他自編自導的速成作品「理想島人面魚」和達升花了兩年多執導完成的「刺婬奔」同時,票房成績亮眼。奧斯帶著大批相關人員來隻果花嶼開派對,昨晚在港口的亞當旅店狂歡,他喝酒當喝水,放縱一整夜,要人灑他滿身花瓣,他的記憶就停在那里。

「小白痴、奧斯——」祭廣澤有氣無力地發出干啞聲音,撐起身子,緩慢站立,身形搖晃一陣,起下樓梯。

他的橄欖樹宮殿,沒有僕佣,奧斯、飛勒、達升……一堆人早走了,回去該回的地方。他一個人喝水得自找。

廚房就在樓梯間廊廳拱門進去,有一個采光井,兩人餐桌臨落地窗擺靠,窗外,整好上的小園圃自他人住以來,末種植任何花草、野菜或……漿果。

「奧斯——」胡叫瞎喊,祭廣澤扒抓亂發,揚聲命令︰「我要喝水!」

奧斯非他奴僕,但奧斯很行,他要什麼,奧斯一般都會幫他得到。

「紅醋栗、黑莓、費蕾絲都布瓦……」宿醉作用著,他繞著光亮的大理石料理台,喃言喃語像念經,最後走向冰箱,取出一瓶罐子有螢火蟲的礦泉水,扭開瓶蓋,嘩啦啦倒了半瓶在臉上。

「去死!」怒丟另外半瓶。酒醉讓他連喝水,瓶口對不到嘴,抖抖抖,抖到發脾氣。

這水可是他為了保護環境的善行結果,惹他不高興,他干脆不要水,重工爆破礦脈,采寶石!

他發什麼善心,在一座富含藍寶石的山,只取泉水,不要寶石?奧斯說小女奴喜歡螢島礦泉水,它比寶石更珍貴。她怎麼會知道他的心思?他第一次在螢島看見會飛的寶石,成群成串地,點綴流水清泉,有所領悟,決定取水,讓喝這水的人閃閃發亮、輕盈飛天,不再有人像父親、像兄長、像開采寶石的哥哥叔叔們,暗著一張臉,沉重對他。

盯著陽光打燦的玻璃門,祭廣澤雙眸微眯。曾經,有雙小手會在這種時刻,伸擋他眼前。

她不知道,他的生命充滿暗澀滋味,最需要讓強光照照,才能結出碩大甜美的果實。她應該知道!體察主人心境,是女奴首要義務!他忠誠的女奴……

「潘娜洛碧……」沙啞地發音,他離開廚房,步履如幽魂。

到了一樓最內、最低,洞底似的他的隱域——書房——他在這兒抽煙、喝酒、寫作、視听,找出遷移之時奧斯弄來的大紅布、小籃子,還有撕得碎碎的字條和明信片。他拼湊明信片,這些年,他有醉無醉都能正確拼湊這些碎片。他經常這樣拼,看那秀雅字跡在他指下復活似地說——

我和廣澤先生在一起很快樂……

「說謊的女奴……」很快樂為什麼要離開?很快樂為什麼不急于尋回?她找到讓她更快樂的主人?

「說謊!說謊!」抹亂拼好的明信片,他從書桌座椅跳了起來,衣帶子勾到抽屜拖勾,憤怒地月兌掉這背叛逃離的女奴做給他的、已經穿到發爛的破袍衫。「騙子!忘恩負義!」他大吼大叫,走往窗門邊的白色平台彈琴,坐下就彈。

沒有旋律,純粹暴躁,足足九分六秒,嗓音停止。

「JustWalkingintheRain——GettingSoakingWet——Totturingmyheartbytryingtoforget——」

唱起歌來,聲狂如雨泄。

「JustWalkingintherain——Soaloneandblue——Allbecausemyheartstillremeberyou——」

嗓音嗄頓,外頭真落下大雨呼應他,他站起,拉開滑門,跑出去,徹底當個無藥可救的傻瓜。

倪霏碧走在霪雨霏霏的隻果花嶼港口街道,好心的路人告訴她,尤里西斯街在小船錨廣場周邊,她要找六十三巷,從零號碼頭過去比較近,看到紫陽花道就是了。

她拖著行李箱,走走停停,調調雨傘角度。她沒來過隻果花嶼,不知道這時節天氣邊緣型性格,前一刻太陽懸空燒,轉眼傾盆大雨,貓狗竄逃。現下毛毛雨。不大,她還是謹慎打傘,免得斜飛的雨濕透行李箱。這箱子其實防水防火,怎麼弄也不會壞,像是可存活幾世紀的長壽橄欖樹,她根本無需擔憂,只是里頭裝著重要東西,她多疑也得經心。

一部車就這麼唰地壓過路面水窪,噴得她的行李箱橄欖樹開花落瓣。

「唉呀!」倪霏碧輕叫一聲,雨傘都不管了,兩手拍行李箱,撿掉黏貼的花瓣、殘朵。

「對不起、對不起!」開車的女駕駛很有良心,下車來,撿起她的傘,撐在她頭上。「這條路歪歪窄窄,我打個彎過來,沒看到你。」

倪霏碧抬眸。大肚子太太有張瓜子臉,眼尾飛翹,很有神。

「對不起,你衣服有沒有弄髒?」

倪霏碧搖搖頭,站直身,接過傘。「謝謝,我沒事,你不能淋雨,寶寶會著涼。」換她幫她擋雨。

「沒問題的,這種天氣我見多了,我的寶寶也是。」大肚子太太呵呵笑,素手撫撫肚子。「我們沒這麼脆弱。」

叭、叭!兩促聲喇叭響。

「我擋道了,快上車!」大肚子太太拉著倪霏碧,動作迅速俐落將她的行李箱塞進後座、人塞進前座,收傘,上駕駛座。

噗地一團雨中白煙噴水花。

「啊!那是我家鄰居!」

車子滑入紫陽花團團茂茂的小巷,大肚子太太詢問倪霏碧去處,倪霏碧報出地址,大肚子太太訝然呼聲。

「你要找孤爵嗎?」

倪霏碧愣了一下。還孤獨嗎?這兒的人也叫他孤爵……

「他人很和善親切耶,」想到那個鄰居每天早晨固定時間經過她家,會和她問好道早。「只是常常醉態神游似的,走路飄飄顛顛,經過我家門前,我都擔心他會跌倒。」

「他每天喝酒嗎?」倪霏碧急聲問。他以前就愛喝酒,睡前都要喝,吃飯也要喝,創作喝、泡澡喝、果泳喝……現在酗酒成癮了嗎?她有些憂心。

「啊,你跟孤爵是什麼關系?」大肚子太太好奇心揚揚高升,這一刻才問︰「都還沒請教你的芳名?我叫莫霏。」快言快語,遞名片也快。

倪霏碧接過泛著花香的名片。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倪霏碧啊地一聲,凝眄著名片,目不轉楮。

「我知道莫霏不是個好名字。」大肚子太太一笑。

「不是的——」倪霏碧搖頭,趕緊改口。「跟我一樣的霏,我叫倪霏碧。」

「喔!」莫霏挑眉,表情喜悅。「我們好有緣,霏碧——」親昵地喚她的名。

「你好,莫霏。」她也禮貌友好。

兩人熟朋近親似的,談起話來。

直到車子停在尤里西斯街六十三巷三百二十一號鄰家,她們持續開懷暢快地聊著天,從車子里聊到房子里。

莫霏說︰「孤爵每天會到貴族女校去看那些青春小女生劇團排練……听說是為了挖掘人才。總之,這個時間,他不在家,你在我家等他回來,我們一面泡茶喝,我的委托人送我很棒的茶,還有蛋糕……」

滔滔不絕,像落地窗外的綿絲久雨。莫霏什麼都能聊,熱情大方地招待倪霏碧。一個小時過去,雨停了,莫霏接到電話,臨時有重要事,她得出門去。她把家里鑰匙交給倪霏碧,讓她在她家等孤爵,孤爵回來,她幫她鎖門,鑰匙放在門廳盆栽里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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