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第11頁

「他們海軍實力強是事實,而且還極有可能再次建立西方第一大帝國。」要是霧隱國有動作,大辰確實需要有能力對抗他們的海軍。

「這誰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遠得不需要大辰多這麼一個姻親來錦上添花。至于霧隱,我想第一個要擔心的,應該是與霧隱只隔著一道海峽的高陽,況且我不認為霧隱會那麼輕率地對高陽或大辰有所行動,這對他們吃力不討好又沒有太多實質效益,事實上我傾向于他們和西武做的是同一件事。」而且他們顯然不希望大辰去分一杯羹,但起碼是有骨氣的。

「就算要出嫁也輪不到你啊。」熙皇笑著安撫。

慕容霜華挑眉,「惹人厭的親家比什麼都麻煩,尤其是開口佔便宜還臉不紅氣不喘的,我想這點您很清楚。」她笑得更甜了,甜得熙皇頭皮發麻啊。熙皇一攤手,「好吧,你說了算。」

當夜幕降臨,百盞燭火也驅趕不了黑暗對一切繁華的蠶食,白日里已經夠冷清的長樂宮,此刻更是鬼氣森森。

作為書齋的高塔之頂,朝東的窗被打開了。雖然書房里燈火搖曳,但慕容黎冰一身的黑,皂色地黑翟鳥紋的袒領袍服,縴細得幾乎能讓男人合握的腰肢束著銀鼠灰腰封與絛色帶締,黑瀑般的長發卻只是簡單地在腦後束成寬松的發辮,遠看就像個妖嬈卻深沉無比的黑影,只有月光將她的肌膚輝映如白雪。

今夜的月是一輪碩大的冰輪,星子稀疏地數不出幾顆,天上的雲朵邊緣都染了或深或淺的銀灰或紺紫色。

她過了十六歲生辰後,不管是大辰帝國或諸王之國,王公貴冑前來提親者多如過江之鯽。對他們來說娶的是將繼承皇位的嫡公主,或注定會被當成和親籌碼的大公主都無所謂……啊,仔細說起來,向她提親的大多身分顯赫,身家雄厚,手握大權,只缺一只花瓶帶回家炫耀;相反的,向慕容霜華提親的,有人徒具貴族頭餃卻兩袖清風;也有諸王之國那些注定繼承不了王位,專事敗家的紈褲公子們……當然條件好的也有,只是良莠不齊的程度令人大開眼界。

今夜月光清冷。黎冰在長樂宮幾乎不施脂粉,沒心思也沒必要,一雙眼不想搭理人時,既冷又艷,當真想搭理了……還沒人有那個福分,但總之肯定也不會讓那些男人太冷靜。

她的膚色太死白,這可能得歸功于長樂宮其實一點也不長樂。幸而她的身子不算差,誘人的粉唇不上胭脂也依然賽過桃花。

當年那個還月兌不去羞澀與羸弱的小女孩,在她身上幾乎消失無蹤,如今她倒是越來越像她母親——但蘭妃年輕時可不是這樣的,她也曾經嬌憨愛笑。黎冰像的是如今冷若冰霜的蘭妃,可那些見過她的王子或世子,沒人會認為她的冷淡是一種浪費。

他們認為她是生長在高嶺之巔、凡夫俗子無緣得見的絕世名花,兼具冰雪的剔透與白玉的無瑕,求親者更加為之痴狂。

夜里還有點冷,下塔之前她披上黑斗篷,舉著宮燈,不疾不徐的足音在塔里悶悶地回響再回響。

斑塔下,一名宮女已經焦急地候在哪兒。「殿下……」

黎冰只看了她一眼,便朝母妃的寢殿而去,腳步看似從容,攢緊的眉心卻透露出急切,但她仍然沒敢莽撞,在進入母妃寢殿之前,仍是在門口緩了緩氣息才敢推門而入,舉手投足全然是母妃所要求的那般,沒有半點失態。

「母妃。」她跪坐在床邊。

短短數年,蘭妃的發絲幾乎已全白,兩頰凹陷,眼窩有一圈深沉的黑影。

心疼嗎?對于每天戰戰兢兢地面對母親的黎冰來說,有時更多的是恐懼,恐懼母親這副被凌遲的形骸,更恐懼她們相依為命卻終究要失去彼此。黎冰最怕的是偶爾蘭妃像失心瘋那般抓住她,分不清現實與幻境地撫著她的臉,不知想起什麼,然後黎冰才明白母親也許以為自己正在照著鏡子……

所以黎冰開始像繃緊的弦一般,嚴厲地要求宮女不準在長樂宮擺鏡子,湯湯水水必須以羹匙喂進母親嘴里,梳洗的手巾要擰吧了才替母親擦拭。

有時,母妃像是清醒了,怔忡地坐在床上或倚在窗邊,不知想些什麼。但如今母親已經許久不曾下床了,好久以前她就不再讓御醫來診脈,因為她美麗的盔甲早已腐敗。

御醫最後一次到長樂宮來時,隨後皇後也來了。太平長樂,不過是一座花園的左右兩側,卻像天和地一樣終年不相見亦不相聞問。那女人依然像當年一樣惺惺作態,蘭妃連客套都不想。誰知她走了之後,那人卻來了……那麼多年來,終于肯踏進長樂宮一步。可是接著,听到皇帝駕臨,終于露出笑臉對鏡理妝容的蘭妃,驚覺她的容顏蒼老病態得像個妖怪-尤其是和前腳才離開,多年來備受寵愛,容光煥發,絲毫不見老態的皇後相比!

她摔碎了鏡子,躲在寢殿里不肯出門,那人于是也沒耐心再跟她耗,揮袖便走。

她的心抽空了,血液也被抽空了。

那女人好惡毒啊!看著她落魄如斯,哪怕多年來井水不犯河水,那當頭倒是立刻去求皇帝來看看她,對她施舍敵人的慈悲。皇後母儀天下,雍容大度,是她蘭妃不知好歹!

她曾以為她不會再心痛了。那時候才明白……不是那樣,她日盼夜盼,盼到眼淚干涸還不夠,那女人還要「好心」來揭她的疤,他還忍心把她當仇人。

她很得意吧?如果不是她,那人連踏進這里看一眼她的丑態都不想呢!還有什麼樣的耀武揚威,比此更甚?

蘭妃不再讓御醫來,黎冰只好自己勤跑太醫院抓藥。那些奴才也許知道她對大辰還有些價值,沒敢給她擺譜。二十四衙也同樣,熙皇擺明等著哪個權勢大到足以和大辰抗衡的提親者出現,才會把她嫁出去,大概是怕她記恨,起居事務上當然不能苛待。

黎冰看了一眼床邊幾上的湯藥,一口也沒喝,她不動聲色地就要起身教訓宮女,母親卻像看穿她心思般抓住了她的手。

枯槁的手,力道卻出奇的大,讓黎冰隱隱有些心驚。

「掌燈。」她連聲音都異常冷靜,宮女沒敢怠慢地將原本昏暗的寢殿內所有的燈都點上,而蘭妃就這麼沉默地看著女兒。

「母妃……」黎冰思忖著該怎麼勸她喝藥。今天以前,母妃會問她︰是不是哪個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膽,在她待在高塔上讀書時去打擾她?有一回黎冰要宮女在蘭妃娘娘有任何不適時上塔去通知她,結果那名宮女被蘭妃當著黎冰的面打個半死,最後送去了浣衣局。

蘭妃靜靜地看著黎冰好久,昨天黎冰掌摑宮女的狠厲模樣,竟然出現在蘭妃的夢里,然後她驚醒,衣裳濕了大半。女兒總是越來越像母親,這究竟是不是一種悲慘的宿命?她的善良與溫柔,不就是她一點一點地連根拔除嗎?

然後她終于移開眼,手仍抓著黎冰,只是力道減輕了,黎冰沒敢走開。

「我走了之後……」

「母妃!」黎冰的嗓音有些顛抖,臉色死白。

蘭妃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失笑,「不用怕,你還有條件,好好握牢了,她不敢對你怎樣。」

黎冰不敢說,她原來還有一絲小女孩的脆弱與依賴。這女人和她,像用一條猙獰丑惡的荊棘,把骨和血連在一起,血和淚全都暴力地扭絞在一起,滲進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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