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她一定臉紅得很明顯。于是她慌了,才剛武裝好的無形盔甲,在他寬容卻堅定的目光下冰消瓦解。彷佛迷霧散去,開在詭夢中的黑蓮花,原來只是一朵羞怯的小白蓮。
「對不起,我……」黎冰感覺自己好糗,當下更加手足無措。
鳳旋總會在一個人時想起當年那個怯懦的小雪。他也曾經試著在天京的士族千金身上尋找哪一個可能會是她。曾經有那麼一兩個女孩讓他感覺有點像小雪,但也只是有點。何況那些千金從來不曾表現出對那晚有印象的模樣,就算有機會深談兩句,不是聲音不對,就是差異立現,他也開始覺得在旁人身上尋找一個不確定的影子似乎有些可笑。然而此時的黎冰卻讓他心弦一動,但對象是帝國的大公主,由不得他胡思亂想。
為何黎冰能夠突然戳中他軟肋,鳳旋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這些年雖然待在軍中的時間多,但也不是真的完全沒機會和女人相處,難道是因為他終究也是個凡夫俗子,對美色難以抗拒?
「抱歉,我都忘了。」鳳旋立刻挪來一張椅子,又倒了一杯水。「營地里諸多不便,還請殿下忍耐。」
「謝謝。」黎冰坐下時才發現腿有點抖,她累壞了。
「鷹軍正在執行任務,如果殿下不介意,末將希望在殿下休息過後即刻派人護送殿下回炎帝城。」
黎冰急得站起來與他對視,「我有私事要請鳳將軍幫忙。」
「什麼事?」鳳旋下意識地往後退,避開與她太親密的接觸……不,他們其實也隔了三五步的距離,但就因為「僅僅是如此」,他卻還是有一絲心緒浮動,失了平日的冷靜自持。
黎冰並未察覺他的古怪,只是不自覺地絞著小手。母妃向來最痛恨她這些小動作,然而離開了長樂宮,那些如影隨形、宛若鬼魅纏身的約束力似乎也變淡了。「我的女乃娘是永濟國的人。」想不到她現在撒謊還會緊張啊?黎冰幾乎想苦笑。
「殿下想尋找您的女乃娘?」鳳旋雖未往下說,但擰起的眉頭已坦白說明了他覺得不妥。
「女乃娘很早便過世,卻沒能回到家鄉,我曾答應過她如果有機會,便把她的骨灰帶著,埋在家鄉的土地上也好。我知道這樣很莽撞,但正是因為知道大辰的軍隊會前往永濟,才想請求鳳將軍幫我這個忙。」
鳳旋看了她好一會兒。其實,她的模樣並不是讓他心猿意馬的主因。那日在酒宴上他早就看過她了。他似乎想證明這一點,看著她的麗顏良久,才緩緩開口︰「好吧,這個忙末將還能出點力,殿下若信得過末將,請把您女乃娘的骨灰交給我……」
黎冰竟沒想到這著,愣了一下,有些強勢地道︰「我得親自做這件事。」
所以,她的意思是……鳳旋有點頭疼了,但他到底是鳳旋,仍然語氣溫和地道︰「這次鷹軍到永濟國,有一些機要任務,恐怕不方便帶著殿下同行。」
黎冰並未因此感到挫敗,她早就知道事情沒那麼容易。「我沒有要隨你們進入永濟國,只要在國境邊緣就可以了,在能夠看得到永濟國的地方。我只有這次機會,未來說不定再也不可能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她垂下眼,長睫沾了水氣,有幾分刻意的表演,也有幾分真情流露。
第5章(2)
鳳旋第一個想法是︰他是不是該找藍非商量?但他幾乎不用猜就知道好友會作什麼決定——沒得商量,殿下該回哪去就回哪去!而且藍非肯定不會顧忌對方的身分,強硬執行他的決策。
他與她,同樣背負著皇室的枷鎖,一個回不去,一個到不了,是不是有些同病相憐?想到這,還真讓鳳旋有些心軟了。
想來霍青雲讓鳳旋與藍非搭檔,倒是有些遠見。藍非絲毫不講情面,鳳旋偏偏太重情,兩人根本是互相截長補短。
鳳旋沉吟著。如果他答應下來,代表到時他連藍非也得瞞住。要滿住聰明絕頂的藍參將,說簡單不簡單,說難倒也不是真的沒法子。他們這一路一直是采取「人」字形的隊形前進,防的是這三不管地帶里的各路野心分子,他做前鋒,藍非領左翼,三方會以三煙為訊號,要到約定的定點才會再次整合三路隊伍。
「我這一路都是扮男裝,你們不用伺候我,我也不想給你們惹麻煩,對我父皇不好交代。」
他真的不應該答應的!肯定是……他有些不對勁。
「只要出了一點狀況,殿下就必須讓我的部下護送您回炎帝城。」說出這句話時,鳳旋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松了一口氣的黎冰幾乎要破涕為笑,那模樣竟又讓他想起小雪。
啊……他在想什麼?現在該煩惱的是︰接下來他得負責掩護她的身分。他真是給自己攬了個好大的麻煩!
第一個大麻煩,是就寢。
鮑主是金枝玉葉,整個營里最好的床就是他的帳篷——其實也沒好多少,他一向以和弟兄同甘共苦來約束自己,帳內也就多了張吊床而已。
所以吊床當然得讓出來。
再來,如果接下來每一夜他都不回自己帳里睡,準會啟人疑竇,大公主在此的消息當然半點也走漏不得;但如果要他和公主同睡一個帳內,盡避他已經做好打地鋪的準備,也實在是不妥。
實在沒法子,他只能怪自己,真是被鬼迷了心竅,竟然答應了她。
是夜,黎冰睡吊床,阿貝在她床下打地鋪,鳳旋在帳內的另一側打地鋪。「軍隊里一切從簡,尤其在外頭執行任務都比較克難,殿下可能不太習慣,希望您忍耐。」他說。
黎冰是有些訝異主帥帳內真的這麼簡陋,但話說回來,嬤嬤早就警告過她,而且這一路從炎帝城到此也沒有比較輕松,她還不是一天一天挨下來了?「不會,這樣已經很好了。」不好也得忍。太平宮的嘴臉她都能忍了,這又有什麼不能忍?好像要賭氣一般,她躺進吊床里,拿毛毯把自己蒙頭蓋住。
她沒睡過吊床,當床身因為她的動作晃了一下,她緊張得動都不敢動,好半晌又覺得自己的驚慌有些可笑,紅著臉拉下毛毯,看向鳳旋的位置,見他似乎沒察覺她可笑的舉止,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調整一個較舒服的姿勢。
接著她才想起這原來是鳳旋的床,今天以前他就睡這上頭……她的臉蛋一陣發燙,忍不住抓著毯子想將自己的臉遮起來。毯子的氣味混合著泥土、干草和馬匹的氣味,畢竟拔營時可能跟一堆東西塞在一起,還有隱隱約約的男性氣息……她和鳳旋蓋了同一張毯子……啊!她怎麼開始胡思亂想了?
鳳旋轉頭看見黎冰抓著他的毯子把自己包起來的模樣,不知為何,腦門突然一熱,連忙甩甩頭,背過身去。
他在胡思亂想什麼?
吊床旁,連在義莊里也照睡不誤的阿貝已經輕輕打起呼來了,黎冰從吊床縫隙看向帳篷另一側同樣也打地鋪的鳳旋,才想到自己佔用他的床位。吊床雖然不太舒服,但干草鋪地更克難,她心里有些愧疚,糾結了好久,終于困難地開口︰「對不起。1
她已經許久不曾在人前放段。自母妃病後,她只要走出長樂宮,就會想起太醫院怎麼把長樂宮的悲慘當成對太平宮投誠的禮物,整座炎帝城都是一樣的!于是她強迫自己絕不向那些人示弱。
鳳旋已經背對著她們主僕倆側臥,淡然應道︰「我已答應了殿下,殿下不必過意不去。」其實他心里有些疑惑,大公主會是小雪嗎?但小雪並不像大公主,身上彷佛刻意包裹一層無形的冰和剌,他對自己沒來由的聯想感到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