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謠(下) 第3頁

沈晚芽很快想通了這一點,就不知道她的兒子,何時能夠意識到這件事情之中的差錯與巧妙呢?

當夜。

月上柳梢,夜深人靜之時。

在‘雷鳴山莊’的「掛子門」里,院子內依然是成排的兵器陳列,屋內的大量書籍,因為它們的主人走得匆忙,來不及收拾,所以仍舊留在原來的位置上,一排排,一列列,細心的分門別類,原本破爛的部分,都有細心的修補,在在可以窺見它們的主人有多麼的傾心愛護。

日日夜夜,它們就陪著主人渡過寫書的光陰,日日夜夜,那位主人可以與它們切磋到深夜都不倦……直到今晚,它們沒能等到主人回來。

木輪滑動在因為磨損而有些許起伏的青石地面上,深夜時分,听起來格外的刺耳,雷宸飛獨自一人,沉默地听著那咕嚕聲響,仿佛木輪椅輾過的不是青石地,而是他的心。

二十余年。

就在今天,將自己疼愛了二十余年的女兒,給不情不願地送上馬車,讓開往「宸虎園」去,雷宸飛只能以時候到了來安慰自己,只是表面上他可以維持冷靜,對女兒的抗議哭鬧毫不動心。

但事實上,他的心,哪能不痛呢?

舍不得啊!

他的心、疼。

今晚,大概是這個「掛子門」多年以來,在這入夜時分,初次見不到如晝燈火的夜晚,因為會怕黑的小主人不在了,這里自然也就不需要點滿燭火了。

雷宸飛獨自一人在小廳,坐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听見身後傳來女子的腳步聲,半掩的門被推開,迤邐進更多的月光,讓整間屋子的擺設充滿了深淺不一的光與影,只是光亮的地方不多,更多的是黑暗,一如他此刻內心的沉晦。

「想女兒了嗎?」進來的人是藏晴,她連猜都不必,就知道她的夫君肯定是來了女兒的小院里。

雷宸飛沒有回頭,只是輕笑了聲,低頭看著地上的月光,看見妻子的縴細身影就在背後,重迭著他的影子,一只女子縴手,安慰般按住他的肩頭。

「何止是想呢?」

他笑嘆了口氣,伸出大掌,反過來按住妻子柔細的手背。

「這二十年來,我有多疼眉兒,想必誰都能夠看出來,她是我雷宸飛的一塊心頭肉,誰敢傷害她,我必定將傷害她的人碎尸萬段,但只有一瞬間,就在馬車要把她送走的那一瞬間,我會想,要是當年你生的是個兒子,該有多好?我不必把她給嫁出去,可以永遠把她給留在這個家里,晴兒,我心里其實是想這麼做的,把她送走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舍不得。」

藏晴盯著丈夫的後腦勺許久,終于忍不住試探問道︰「夫君,告訴我,這幾個月,你阻著眉兒,不讓她嫁給問家少爺,是真的為了讓瑤官對你妥協低頭,如你所願接下「京盛堂」東家之位,還是……還是另有原因?又或者,這整件事情,根本就是眉兒她自個兒的主意呢?」

聞言,雷宸飛默不作答,只是揚起了一抹淺笑。

「夫君,你和眉兒究竟是在玩什麼把戲?」

「夜深了,歇吧!」

雷宸飛放開她的手,改轉動車輪方向,朝門口而去。

「真的是眉兒自己的主意?」藏晴不死心又問。

雷宸飛停了下來,對著門外幽微的燈火,半晌,才道︰「如果女兒願意讓你知道,你問了,她便會說。」

「我問了,她便會說嗎?」藏晴感到好笑,嘆了口氣,「夫君,你太小看你們之間的父女連心了,我這個懷她十月的娘,從前就已經覺得自己不太懂她了,現在,是認命知道,我對這個親生女兒,或許根本一無所知。」

雷宸飛無法否認妻子的說法,幽沉沉地笑了,「晴兒,你辛苦懷胎十月所生的女兒,是一個比你能夠料想的還要特別的女孩兒,其實,就算瑤官不願意答應接下東家之位,眉兒也是有能力接得下來的,她不見得會比瑤官差多少,但是,正因為她是我女兒,我愛她至深,所以願意讓她自由,讓她這輩子只做自己願意做,喜歡做的事情,我所創立的「京盛堂」可以給任何人,但是,我的女兒只有一個,她快樂,我就開心。」

「那你為什麼又讓她哭著離開呢?眉兒從小就沒被你凶過,上馬車時,哭得一塌糊涂,梨花帶淚的,我這個娘瞧都難受了,你就不心疼嗎?」

聞言,雷宸飛晦澀一笑,沒回答妻子的話,但是答案卻再明顯不過,「她再聰明,終究還是太年輕,我不以為她執拗到最後,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我把她送過去,跟問家少爺一起找答案,我與她一向都是父女連心,就不知道她這次能不能明白我對她寄予的苦心了。」

藏晴听她的夫君話已至此,知道自己也沒必要再多問什麼,抬起頭,環視著這屋里的一梁一柱,成列的書架,張掛的畫幅,每一個他們細心為女兒布置的東西都還在,但空氣之中,就是彌漫著一絲絲不去的寂寥。

仿佛,這些東西也是有靈性的,知道它們的小主子已經被送走,從今天晚上開始,不會再回來,由它們陪著入眠了。

藏晴心里很清楚,‘雷鳴山莊’與「宸虎園」,其實同樣位在于京郊,他們與女兒離得並不甚遠,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人去物在的屋子,在她這個做娘親的人心里,有絲絲的寂寞,如針般刺痛……

第2章(1)

先前,雷舒眉的裝傻功夫,問驚鴻是見識過的。

凡是她不想要承認,不想要面對的事情,她全都可以當做是耳邊風,不,連風都不是,而是不存在,仿佛對方從未對她說過,而她更是從未听過。

在來到「宸虎園」之後,她的心里究竟是如何想法,他並不是很能確切捉模,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遲遲不肯挑選成親的日子,總說孕婦身上有血光,不宜喜事,所以日子更要細心挑選才可以。

無論任何說法,總有她的理由推搪,最後問驚鴻也惱火了,心想好吧!血光就血光,孩子總不可能一直在她的肚子里不生出來,他們之間有的是時間,他可以慢慢與她耗下去。

只是幾天听他沒提婚事,她又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反反復覆的性子,偶爾教人覺得難以忍耐,但是,听說懷了孕的女子情緒起伏大,也不是她自願如此,旁人再不開心都要哄著,一切以肚子里的胎為重。

不過,對于雷舒眉而言,雖然起初被送來時,心里是十分不願的,但是,她的新居處卻給了她不少的樂趣,讓她很快就把不愉快給拋在腦後。

「澄心堂」,听說以前是一位太叔爺公問延齡的居處,位置十分靠近「宸虎園」的後山,跟前頭的屋院有一段距離,以兩棵高大的銀杏樹為地界標志,佔地不小,因為以前這位叔爺喜歡做紙,尤其是有野心要重現李後主的澄心堂紙,所以其中有兩間通風的屋子里,還擺了不少做紙用的器具,除了主人居住的主院之外,偏側還有頗為寬敞的小庫房,在那里面至今都還存放了不少當年做好的紙。

因為開了印書鋪子的關系,所以,對于各式的紙張質料,雷舒眉都是有一點研究的,所以她花了幾天的時間,研究那些藏紙,最後的心得卻是用這些好紙再加上好墨印書,已經不是賺不賺錢,而是會不會賠錢的問題了。

雷舒眉听說,這幾年「澄心堂」都是元潤玉在維護整理,她見了之後,也能知道那位前小總管確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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