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謠(下) 第15頁

其實,人情是現實的,她出身于雷家,是「京盛堂」的千金,這個身分顯擺在那兒,這些宗族親戚們饒是不看在問氏宗主身分,也要掂掂自個兒的斤兩,倘若真教她不愉,他們是否有本事能夠承受「京盛堂」的對付刁難。

對此,她家親爹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身為他的女兒,她根本就不需要為自己做任何武裝,乖乖躲在他強大的羽翼庇護之下,已經足夠一世無憂。

但是,對于問驚鴻仍舊不顧一切,想要護持她的呵疼,她仍舊是百般樂意地接受,甚至于覺得多多益善,再多她都不嫌煩膩。

可是,雷舒眉覺得自己心里的想法好矛盾,她喜歡問驚鴻疼她,喜歡他以比外人想象中還要體貼溫柔的心思待她。

但是,她再想到這一切都是出自他家娘親以元潤玉為籌碼,不計手段的訓練教誨,曾經屬于元潤玉,也差一點就全部屬于元潤玉,而她只不過是橫刀奪愛,陰錯陽差才搶到手的,每每一思及此,她的心里就會不快活。

她想要問驚鴻的一切都屬于她,從他整個人,到他全副心思,都是因她而生,為她而存在,而不是為了另一個人。

尤其,是一個從小就與他一起長大的女子。

在遇上他之前,她只知道自己不是個大方的人,但是,在愛上他之後,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貪心小器至此。

小兩口不介意眾人目光,恩恩愛愛的樣子,沈晚芽早就習慣,但是對于一些沒吃過喜酒的分家親戚而言,他們如此舉措,何止是驚世駭俗,雷家的小姐根本可以說是不要臉了,只是礙于本家的叮嚀警告,再加上誰都知道「京盛堂」絕對不是好拿捏的紙老虎,才不便發難而已。

不過,生性古板的分家伯公還是忍不住對沈晚芽說道︰「這小兩口的感情如此要好,怎麼不快些挑個好日子成親,如今外頭多少閑言閑語,把咱們兩家說得有多難听,你與守陽難道都不知道嗎?」

沈晚芽輕淺微笑,論年紀,她比面前的伯公年輕,但論身分,她本家的主母地位卻可以讓她說起話來,不卑不亢。

「讓他們成親,只是時間遲早的事,眉兒如今有孕在身,矜貴得很,需要好好伺候著,倘若勉強他們在這個時候舉行成親儀典,事多繁瑣,她那肚子里懷的可是我第一個孫子,我可不想為了外人的閑言閑語,讓她有什麼操心煩惱的事,動了胎氣,有個萬一,我與我的夫君承受不起,鴻兒更是不能,伯公,讓外人說去吧!我的兒子與他心愛的女子過得開心,我夫妻二人于願已足。」

沈晚芽從兒子的眼神與舉止之中,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充滿了期待,身為他的娘親,在多年的嚴厲教導之後,這一次,她想當個疼兒子的娘親,把他所渴望的寶物,完好地交到他手里,讓他開心。

「眉,別咬著,松開!牙關松開!」

在他們身後,忽然傳來問驚鴻的喊聲,在人群之中造成了騷動,沈晚芽嚇了大跳,回過頭看見兒子抱住了雷舒眉,試圖打開她咬緊的牙關。

「不……唔……不……行。」就在剛才,被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跑過來沖撞一下的雷舒眉,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忽然不能控制全身的肌肉與力氣,她好勉強才能對問驚鴻說那幾個字。

冷不防地,她又覺得天旋地轉,她像是被人拉著不斷轉圈圈,腳不著地似的轉著,她想要停下來,可是做不到,她開始覺得頭暈想吐,但不停旋轉的感覺還是停不下來,驀然間,她的喉間涌過一陣酸灼,嘔了起來。

「眉!」問驚鴻自始至終沒放開她。

「鴻,走開……我會把你給弄髒……走開。」雷舒眉能夠說出這些話,已經是盡了她最大的努力,幾乎是立刻的,她又是一陣嘔吐,她撝住唇,卻還是止不住胃里的食物從嘴里嘔出,痛苦得讓她連眼淚也跟著涌出來。

「別說傻話,想吐就吐出來,不需要忍,別噎著了。」問驚鴻強硬地挪開她的手,不讓她忍住,拉開袍服讓她吐在上頭,柔聲說道︰「吐出來,別怕弄髒,傻瓜,衣服髒了洗洗就干淨了,有我在,別怕。」

雷舒眉說不出話,她抬起淚眸,看見一旁眾人注視他們的眼光,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不好看,他們的表情看起來都嚇壞了,然後,她回眸看著問驚鴻,他看起來好擔心的樣子,但猶為了她強作鎮靜。

她再不能想更多,又是一陣酸灼涌上,她又吐了,最後在吐到再沒有東西能吐出來之後,她無力地偎在問驚鴻懷里,像是落海的人在捉住啊木般,緊揪住他的衣袍,痛苦地蹙起眉心,虛弱道︰

「鴻……我痛……我的頭,好痛。」

在偌大的「宸虎園」里,問驚鴻最喜歡的莫過于後山的湖畔,在他兒時,太叔爺公就常陪著他在湖畔的大石上,一老一小,兩人並肩而坐,或許是那時候的爺公已經很老了,說起話來反而比他更像孩子,他們總能跟鳳姨婆拐來一匣子細點,兩個人一邊吃,一邊天南地北的扯淡,其樂無比。

從那個時候開始,這個湖畔的大石,就成了他最喜歡的地方,每次被娘親教訓,心情不好時,總要跑到這兒來坐一會兒。

從雷舒眉來了之後,他們也偶爾來這里坐坐,也總是帶著一匣子咸甜糕點,以及一壺茶湯,兩個人分食完也就飽了,當日的晚膳就算勉強應付也吃不了多少,對此,他娘沒有發話,只是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太贊同。

他曾想,到老了,就跟雷舒眉兩個人……那時候,他們該是白發蒼蒼的老公公與老婆婆,就坐在這湖畔的大石上,看日出日落,談喜怒哀傷,到那個時候,他們會有許多共同擁有的回憶,可以說很久,也說不完。

「鴻兒。」

問守陽來到兒子身後,看見兒子已經長成的高大身影,此刻卻是蜷曲起雙腿,雙手迭在膝上,半張臉就埋在雙手背上,一雙難說是哀傷或後悔的深邃眼眸,看著結冰的湖面,定定的,一動也不動,石化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見過兒子如此無助的神態,或許根本不曾有過,直到這一刻之前,不曾有過……

「爹。」問驚鴻的嘴唇抵在手背上,說話的嗓音听起來有些悶沉,「兒子想一個人靜靜。」

「那爹不說話,陪你坐會兒,好吧?」

問驚鴻抬眸,看了看爹親溫和的笑臉,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案子兩人只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比肩而坐,相仿的修長身形,以及五官上的許多特征,無論是從正面或背面,都可以看出他們確實是一對父子,而他們確實也是一對感情融洽的父子。

一開始,問驚鴻只肯告訴爹親,關于雷舒眉的事情,卻沒想後來親爹為了愛妻,把兒子給出賣了,從他的手里拐到雷舒眉送他的小痞子專用讀本,交給他娘親,將一切和盤托出。

那個時候,他對于親爹的出賣行為有些微詞,但是,現在他卻能夠體諒,換作是他,往後為了雷舒眉,他也會是個做出騙兒子行徑的爹。

問守陽答應兒子只是陪他坐坐,就果然在一旁默不作聲,他知道兒子若是想說話,自然會開口,他只需要在身旁陪著就好。

「爹,為什麼?」

問驚鴻低啞的嗓音,啟唇道出,揉入冰冷的空氣之中,就如一線游絲般,仿徨無助,找不到憑靠的根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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