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她的說法,藏澈與問驚鴻都是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半晌,不約而同地失笑起來,見他們都笑了起來,元潤玉臉兒微紅,有些困窘。
拿成品去賣掉之後,再買進更多原料繼續織作成品,其實也是一種生意手段,他們在商場見聞不少,不會想不到這個做生意的法子。
不過,此刻听她說起來,會很難想像她能立刻就想到這手法,甚至于替‘浣絲閣’這些失了主的伙計織手設想到這個地步,若沒有她的盤算,只怕那些人設想不到,或者說,沒膽量想到這一招。
「問少爺,你家的小總管不簡單啊!」藏澈朗笑不已,看著問驚鴻以大掌笑揉他家小總管的額發,要她別太懊惱,一瞬,他唇畔的笑更深,但眼眸卻顯得幽黯,略頓了下,從袍袖里取出了一本男人巴掌大的藍皮書卷,遞到問驚鴻面前,道︰「這是我家眉兒千萬交代,要我若見到你,必定交給你,問少爺,你就收下,如何處置,就任由你了。」
問驚鴻听說是雷舒眉要給他的本子,想到這些天那瘋丫頭只要找到機會就纏住他不放,這會兒忽然含蓄到讓人轉交書本給他,竟讓他更覺得毛骨聳然,無端端地心里發寒起來。
事有反常必為妖,這本子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真的任由我處置?」在接過手之前,他不放心地問藏澈。
「是。」藏澈微笑頷首,將手里的書本往前遞了一遞,兩個眨眼的功夫,才讓問驚鴻像是在取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把本子給接了過去,看清楚書本上的字跡,忍不住蹙了蹙眉心……
結果,一如藏澈與問驚鴻的猜想,那位何世宗在听說自家的伙計被苛刻之後,不到幾天就忍不住氣,幾次在‘浣絲閣’附近徘徊,想要探听到更多消息,最後被藏澈安排在附近的人手給逮到了。
一如老門房所說的,何世宗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好人。
這些日子,他並非故意避不見面,而是在尋找自己的同胞親弟,希望能夠帶他一起向‘京盛堂’與‘雲揚號’認罪。
只是,他一直找不到弟弟,而且也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能讓‘京盛堂’與‘雲揚號’都可以滿意接受。
原本,他確實只向‘京盛堂’質借了一筆周轉的銀兩,‘雲揚號’那筆交易是他的親弟所為,是他的弟弟以同樣的長相,騙了家里的僕人,進了他的書房取出契印,讓‘雲揚號’的掌櫃見了二物,向官府比對不假,不疑有他,才做下了交易。
這筆交易他大可以想盡辦法推掉不認,可是,他在知道當年長輩對親弟的所作所為之後,便覺得自己不能坐視不管。
既然是親弟所為,就算只是為了贖當年長輩所做下的罪孽也好,他都覺得自己必須認下‘雲揚號’那筆買賣。
只是如此一來,事情便難辦了!
是以,他才躲了這些日子,直到听說‘浣絲閣’的人們生計出了問題,就要沒米下炊的時候,忍不住出面想要打探清楚,自然,這風聲不乏藏澈派人加油添醋,只是何世宗人在外頭,霧里看花,沒能看出個中門道。
何家大堂上,藏澈與問驚鴻,以及元潤玉、桑梓等人都在場,他們听到何世宗這番話,都是面面相覷,似乎都難以相信這人竟然可以純良到這種地步,想到何家人曾經狠心將親生骨肉送給蛋戶為子,卻能養出一個如此有良心的後代子孫,或許,他們經年行善,也並非全然沒有好報。
有小片刻的時間,大堂內一片靜默,如果何世宗是個貪心的人,或許一切還好辦些,藏澈不會沒有治人的手段,向來都是談笑間便置人于死地,而問驚鴻原本也暗禱最好何世宗是個見錢眼開的小人,如此一來,在他家小總管面前一切好辦,不必她憐心一起,跟著一起瞎起哄,只是天不從人願……
問驚鴻望向元潤玉,沒發現藏澈一對目光也揚望向她,饒富興味的眼神,似乎在想她這個軟心腸的人,會是什麼反應?
「鴻兒?」
藏澈看見元潤玉一雙美眸望向她家少爺,只是一聲輕喚,卻已經是千言萬語都在兩人的眼神交流之間道盡了,問驚鴻果然是懂她的人,點了點頭,以一抹微笑默許她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
得到問驚鴻的首肯之後,元潤玉的目光轉向藏澈,在初瞬間,只見他一邊長眉微挑,目光陰沉得駭人,不知道他是為何不高興,但是她還是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深吸了口氣,開口道︰「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嗎?我想,先不論兩家的爭執,請你把‘浣絲閣’交回給何少爺打理。」
「為什麼?」藏澈徐起淺笑,表情很快又恢復平素的溫和。
「我只是不想毀了這家百年老字號,我只知道要是老陶他們知道何少爺今天為了他們的生計,不惜冒險出面,對這位主子,他們必定是更加竭忠效力,我想,如果由我們任何一方介入經營,把他們這些多年的老手都給逼走,我們也討不到任何好處,所以,不如就讓何少爺回來好好帶領他們,若能讓織坊的生意更加興盛,好早日把欠我們兩家的錢還清了,這豈不是更好?」
「你就當真以為我想把他們這些老織手給逼走?」藏澈低低笑了起來,「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你想得到,我還真做不出來。」
聞言,元潤玉氣結,真不知道這男人的一張嘴怎麼可以惡毒到這種地步,隨便多扯兩句話,都可以順捎一句對她的嘲諷,都不知道要積點口德,要是他對女人都是這副德性,那她還真同情以後要嫁給他做妻子的女人,絕對是八輩子沒燒好香才會遇上這種夫君!
藏澈光看她的眼神,想也不必想,就知道她又在月復誹他,怎麼這女人對她家少爺就是和顏悅色,對他就是一副心里老是不爽快的模樣?!
他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轉眸望向站在不遠之外,一臉慷慨赴死表情的何世宗,話卻是對著元潤玉而說。
「在商言商,‘京盛堂’不做蝕本的生意,只要能夠拿到一個好條件,確保日後的和水收入,是誰來掌管我都無妨,只是,就輕易饒過他,你真的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大善事嗎?」
「我沒想過要輕易饒他。」元潤玉此話一出,教眾人為之怔愣,看著她往何世宗面前走去,站定在他的面前,嚴聲道︰「何少爺,借錢還債,天經地義,我想這一點你應該沒有異議才對?」
「是是是……」何世宗一臉惶然地點頭,「謝姑娘,這份大恩大德,我何世宗沒齒難忘。」
「你該謝的人,是兩位爺,不是我,我只是慷他們之慨而已。」元潤玉很難得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與笑容,她只要看著何世宗,想到這張臉的另一個主人從小就被爹娘遺棄,甚至于讓他成為賤民之子,以斷其出頭之日,倘若天生出身如此,倒也就罷了,最可悲也可憐的,是親生爹娘的狠心,致他于此,光只是想到這里,她就笑不出來,抿了抿唇,又道︰
「兩位爺有什麼條件,之後由你們詳細說去,我只有一個條件,在找到你的親弟弟之後,帶他到官府撤了與我們‘雲揚號’的交易,向官府承認這筆交易是他所冒充頂替的,要他押供認罪,然後,藉著這個機會,同時向官府承認他是何家小少爺,讓官府撤銷他的賤戶身分,將他給認回何家,只是,要他認罪不容易,這一點,你能辦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