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歌(下) 第10頁

她不過是一只紙老虎,只是外表看起來強悍凶狠,骨子里根本就脆弱得不堪一擊,或者,該說她根本就是懦弱,不敢賭一絲毫的可能性,就怕他會比先前更加討厭她。

要是讓他知道了她……不,不能讓他知道。

若是教他知曉她在他昏迷不醒時所做的事情,只會覺得她是個婬-蕩下賤的女子,倘若被他用那種輕視的眼光看待……她只是想到而已,已經覺得心髒像是要被割成碎片。

疼,她的心,真的很疼。

但是,他不會知道的,終此一生。

蓮惜答應過她,不會告訴任何人。無論是誰問起,她未曾來過……

第4章(1)

在元潤玉離去之後,不久,‘京盛堂’的人馬就抵達了。

領著雷宸飛之令,帶一干家僕過來的人是祥清,他知道了藏澈被人以蛇毒害,一臉的著急,那天,在‘至誠齋’被藏澈一舉拿下,商場為之嘩然騷動之後,桑梓才終于獲準吐實,讓他們知道藏澈自始至終想要對付的仇人,是‘至誠齋’與藏良根,在那時候,他就想要過來了。

這些年,他視藏澈如子,當年,雖然一開始只是奉主子之命辦事,可是,後來確實被藏澈這孩子給收服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在這孩子受傷危難之際坐視不理,袖手旁觀,務必要把他帶回山莊,接受最好的照顧。

轉眼間,夏至——

一連幾日的悶熱天氣,終于在今天早晨的一場大雨洗刷過後,憑添了不少涼意,午後,風兒徐徐,拂過綠葉梢頭,掀起一陣陣沙響如浪濤。

這時,在‘雷鳴山莊’的「不動院」里,橫跨小池的石橋上,已經完全痊愈的藏澈,身著一襲蒼色繡纏枝菱紋的薄梆衫衣,修長的身影倒映湖面,不時的將一把又一把的飼料,投進池子里,池里五色的魚兒搶食,把他倒映在池面上的身影翻攪成銀色的水花碎片。

面對這一刻被夏日濃綠給潑染的寧靜,藏澈覺得像是見到久違的老友,自從他年屆弱冠之年,從祥清叔的手里接下‘雷鳴山莊’的總管頭餃,二十三歲那年,被晴姐姐從她的夫君手里,輾轉地交代過‘京盛堂’的權柄之後,他就再沒一刻得閑過了。

如今,再回到‘雷鳴山莊’,雖然,他的頭餃身分都未改變,至少,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也都改變不了他身為雷宸飛妻舅這一個身分,看在他晴姐姐的顏面上,他想死皮賴臉地待在這里,誰也不會趕他離去。

然而,身分未變,但是,當初他在‘雷鳴山莊’以及‘京盛堂’所一肩扛起的職責,在這一段時間里,都有桑梓以及屠封雲他們全權代理了,就連從來都只肯挑無關緊要的雜事負責的蘇染塵,也都比他在的時候更有擔當,幾件差事,做出來的成績都教人刮目相看。

所以,藏澈在這幾日,不止一次的想,或許,‘京盛堂’從此沒有他,也不會有任何的影響與改變。

這是他所樂見的,只是,當這種情況真正的發生時,在他的心里,還是有幾分淡然的落寞。

藏澈勾起一抹輕淺的苦笑,想自己並不若想像中冷靜無情,瀟灑恣意,而在今天之前,他也未曾料想過,自己會如此多懷愁緒,不止一次,甚至于反覆的想起一個人,而且,是以一夜復一夜,一遍又一遍的春夢形式想起。

他後來仔細回想起來,那一場春夢的場景都一樣,只是次數多了,藏澈覺得就像是揮之不去的附骨之蛆般,纏得他渾身不舒坦,幾乎要厭憎起來。

起初,他以為自己是不喜歡春夢里的那個對象,但後來,他發現自己其實只是不喜歡春夢過後,又一次意識到那不過無痕的春夢一場,殘留在他心里的淡淡悵然。

尤其,是他看清了在自己的春夢里,身下那人……竟是元潤玉。

一瞬間,藏澈的一雙眸色,陰黯得透不進半點光芒,抬手又揚撒了一把飼料進池里,看著魚兒搶食,又讓池子里的水翻騰起陣陣銀白水沫,就像是他心里亟欲想要平定的紊亂,與難以止息的旌動。

就在這時,一道渾厚的男人嗓音將他從沉思中喚回。

「夠了,住手吧!」

藏澈動作一頓,沒有想到雷宸飛會出現在他的小院里,原以為他的晴姐姐也一並過來了,但回頭時,只見雷宸飛揚手屏退跟隨在一旁伺候的祥清,藏澈看見那位從小開始就對他疼愛照顧有加的老長輩在離去之前,往他這里投以欲言又止的一瞥,在他的心里,對自己讓這位長輩擔心難過,感到有些愧疚。

雷宸飛就在離池畔不遠之外的一棵大樹蔭下,雖然不良于行,坐著木輪椅,在身形上看起來就矮了藏澈半截,但這位曾經在商場上教人聞風喪膽的‘京盛堂’當家之主,猶是神色自若,氣定神閑,唇畔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

「夠了,瑤官。」雷宸飛的目光落在藏澈手里的那碗魚飼料上,「我看,這些日子,‘雷鳴山莊’里唯一身上還能長出肉的,就只有那池子里的魚,只是魚不知饜飽,看到有得吃就張嘴,所以,你這飼料還是省些,免得這些無辜的魚兒被你給喂撐死。」

「我知道分寸,宸爺多慮了。」話雖如此,藏澈還是依言把那一碗飼料就近擱在一旁的石墩上,沒再繼續撒喂。

藏澈就算已經年過而立,但在雷宸飛的眼里,看起來都還是當年那個被他的妻子攜在身邊撫養,對于家姐無比依戀的男孩。

只是,曾幾何時,那一份單純的稚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凡事拿捏掌握得度的冷靜,以及肖似他當年的老謀深算,外表的淳厚,倒像是一種偽裝了,或許,被晴兒給說對了,她的弟弟被他們幾個人給聯手教壞了!

不過,雷宸飛卻一直以為,後天的教養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氣質,卻改變不了天性,如果藏澈原本的性子就是淳厚老實,就算傾他們幾人之力,也不可能把他養「壞」得那麼嚴重。

這小子以為他會看不出來,在‘至誠齋’的事情上面,要水過無痕地把這家商號拿下,根本是輕而易舉,最後卻用那種傷敵一千,損己七百的手段,不就在賭他雷宸飛會不會放棄他這個繼承者嗎?

「我今天過來,是想跟你把話說清楚。」

「宸爺請說,瑤官洗耳恭听。」

「其實,你想要一直這麼成天發默出神,不管正事,我有的是耐心跟你耗下去,瑤官,我可以看你折騰自己,但是,我不允許晴兒的一顆心被你這麼繼續折騰下去,晴兒就你一個親人,對她而言,你這弟弟比誰都重要,所以,在你要繼續過這種陰陽怪氣、悶悶不樂的日子之前,最好先想想,你的晴姐姐心里是何感受。」

聞言,藏澈像是想起了什麼,斂眸勾唇,逸出一聲輕笑。

听見那一聲輕淺的笑,雷宸飛挑起眉梢,頗感興趣地問道︰「笑什麼?我說的話讓你感到很有趣嗎?」

「不,宸爺說的話並不有趣,只是我忍不住回想起距今二十年前,當年,宸爺病倒命危,從來在商場上呼風喚雨,誰也不敢有半分怠慢的商場巨擘,竟然把一手打下的‘京盛堂’,這個龐大無比的家業,就交給我那位在當年僅僅經營過一家客棧,堪稱是弱女子的晴姐姐,我剛才忽然想到,想宸爺您究竟是膽大,或是狠心呢?」

「或許,兩者皆有吧!」

說完,雷宸飛想起那一段昏迷多日,險些命亡的歲月,唇畔泛笑,眼神里盡是懷念,他轉頭看著自己的小舅子,當年不過十出頭歲的男孩,如今已經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兒郎,無論是精明的手段,或是頎偉的身長,都已經不輸當年的自己,讓他感覺到滿心的驕傲成就,以及感嘆歲月的無情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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