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瞬間,他想起了自己曾經許下的承諾,在黃泉的忘川河畔,一字一句,都充滿了急切與擔憂,一字一句,都像是烙鐵般,無論年歲如何流逝,他都依然深記在心里。
……信我,你信我,離開那個河岸邊,過來喝掉這碗孟婆給你熬的湯,信我,不必苦等千年,我一定讓你得償所願……
「鳴兒,既然給了承諾,我就會做到,只要是為了你,就算是要我喪命,我都不會有絲毫猶豫,我要傾盡畢生所學,只要能夠保你平安無事,即便是要逆天而行,我都在所不惜。」雖然他的字字句句,都是含笑說著,可是,在他眸光之中的堅定,卻宛如鋼鐵一般不可動搖。
因為,「逆天而行」這四個字用說的很簡單,但要是人人知了命數便可改命,不服于天道便想逆行,那麼,這天底下豈不大亂乎?
所以,想要逆天,便需要付出代價,要逆行之事越大,要付出的代價便越沉痛,甚至于有極大的可能,會被要求付出己身根本就承擔不起的損失。
這一切的一切因果輪回,沒有人比傅鳴生看得更加明白通澈,但他的心意已決,誰也不能迫他更改。
這時,許久不見夫君前來的柳若蘭終于按捺不住回來尋喚。
「生哥,若蘭已經將墨磨好……了。」最後一個字,就像是無心的呢喃般從柳若蘭的朱唇間逸出,她看著心愛的夫君懷抱著他們的女兒,滿足愉悅的神情,仿佛抱著天下最珍貴的至寶。
看見她的到來,他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噤聲,免得吵醒了女兒的憨睡好夢,然後轉身從她面前走開,低沉著嗓音對她說著陰陽五行之道,一邊以大掌輕拍著女兒的背,臉上的神情再滿足不過了。
柳若蘭看著夫君懷抱著他們女兒的背影,心里有一絲悵然,感覺自己被他們父女二人拒于千里之外,人們都說,她是傅鳴生最愛的女子,他得了她之後,便隱居于這個「百花谷」,從此不再涉足江湖半步,足見對她的珍愛。
所以,是她太過貪心,才會覺得不滿足嗎?
因為她冀望得到更多,才會胡思亂想,覺得在傅鳴生的心里,其實藏住著一個比她更重要的人嗎?
一定是她多心了!柳若蘭笑著在心里安慰自己,想自己太多心了,竟然會想要與女兒爭風吃醋,鳴兒是她的女兒,是他的親生骨肉,他不過是對女兒格外寵愛,她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多余的想象。
第1章(2)
柳若蘭看著心愛的男人雙掌捧抱著女兒,仔細地端視那張敷粉似的小臉蛋,冷不防地,他的眸光一沉,冷得宛如萬年不化的寒冰。
「若蘭。」傅鳴生冷不防地開口喚道。
「是,生哥?」
「如果你沒事就先出去吧!鳴兒由我來哄著就好了。」
「生哥要忙,孩子還是讓我——」
「出去,不要讓我再說一次。」他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在那小臉旁的一條鮮紅傷痕,那朱艷的顏色,仿佛只消再多加點力道,就能割出血來,令他知道這道傷不會是意外。
一瞬間,柳若蘭的心情與其說傷心,不如說是害怕,因為他陰沉的視線令她感到兜頭的冰冷,她轉身撞上正端著茶湯迎面而來的老僕人,吃了疼卻沒有停下,拔腿沒命似地跑開,不停地奔跑,仿佛怕要被殺掉。
原來不是她多心;原來,自始至終,令傅鳴生從江湖隱退的原因,從來就不是她柳若蘭!
從來就不是她柳若蘭!
十五年後
大風起兮,雲飛揚。
而隨著風流逝的,是人的悲歡離合,是挽留不住的歲月更迭。
十五個年頭,對于已有千年萬載的天地而言,仿佛不過才一眨眼的功夫,但是,卻足以讓當初還在襁褓里的小女圭女圭,長成美麗而動人的少女。
人們從未進過「百花谷」,也進不了「百花谷」,卻仍舊不斷在說著關于這山谷的流傳,他們說,在這山谷里,依舊是一年四季如春,永遠都有盛開的鮮花,只是近幾年,在夜半人靜時,會听到老虎的吼聲從谷中傳出,那威猛的叫聲透過「惡鬼峽」的大風傳送,會令聞者喪膽。
雖然只是人們之間的耳語流傳,卻與事實相去不遠,此刻,在山谷里的原野之間,各色的罌粟花隨風搖曳綻放,將晴空點綴得璀璨萬分。
然而,再嬌再美的花朵,都比不過一身紅衣的少女的嫣然顏色,柳鳴兒站在花海之中的一顆大石上,斂眸環視罌粟花海。
她一雙嬌艷的美眸,宛如最烏黑璀璨的寶石,顧盼之間,說不出的流轉動人,瓊鼻朱唇,如脂般的雪肌在一身茜紅衣飾的襯托之下,更是光潤得教人一刻也舍不得從她的身上移開視線。
只是才十五歲的年紀,讓她的身形看起來就像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卻也已經可以預見,再過幾年,她一定會出落得更加動人,擁有傾城的絕色。
此刻,柳鳴兒臉上的表情非常認真嚴肅,完全不似在欣賞花海的美景,而她確實也不是在欣賞美景,而是在破解陣法。
在這「百花谷」里,到處都有她爹傅鳴生設下的奇陣,看似與平常無異的景色,其實埋藏著會教人迷失其中的奇門之術,而破解這些大小不一的陣法,就是她從小做到大的事情,而且,是不得不為。
因為,如果她不學會破陣,就可能會被這些迷陣困住,在她八歲那年,曾經在山谷北邊的樹海里,被一個「潛龍陣」困了兩天一夜,最後當她爹把她給救出來的時候,她心里的害怕都成了憤怒,哭著對他又打又罵。
我一定不要再理你了!大壞蛋!爹是大壞蛋!
想著,柳鳴兒輕撇了下女敕唇,還記得她爹只是一臉沒轍的苦笑,挽著袍袖給她擦掉眼淚,那表情似乎在說,明明告訴她不要一個人隨便跑到北邊的樹海來,她就偏不听,現在竟然怪起他來了!
不哭了!痹鳴兒,快別哭了,回去爹給你變個把戲,就當做是給你賠罪,好是不好?
一直以來,她就最喜歡親爹所施展的奇幻之術,總是能教她看得目瞪口呆,贊嘆久久不已,不過她心里雖然已經原諒了,卻還是氣得嘴上沒饒人。
爹大壞蛋。
因為被困了兩天一夜,沒吃沒睡,她早就沒力氣走路,讓親爹抱在懷里走回竹軒,明明已經虛弱無力地偎在他的懷里,還是不忘再補罵一句。
好好好,爹大壞蛋,是全天底下最壞的大壞蛋。
終于,爹親一句一聲的討好,教她感到心滿意足,再也提不起氣,也因為終于可以安心下來,小小的身子一個放松,就倦睡了過去,等到她再醒來時,已經是在竹軒里,案上已經備了一大桌子她愛吃的菜肴在等著。
這時,回憶的思緒戛然而止,柳鳴兒彎起一抹如月牙般滿滿的笑容,因為她終于看出了陣眼所在,知道該如何破解眼前的陣法。
她拔起剛才準備在一旁的長桿,身形輕巧地跳走到另一塊石頭上,將手里的長桿往東南方向的花海射去,這時,她看見長桿穿過如幻影般的花海,逐漸地沉沒于地面,不到片刻的功夫,長長的桿子已經全沒入地。
柳鳴兒看著長桿沒地,忍不住哇哇大叫,「爹你這個大壞蛋,要是鳴兒一腳踩到那坑里去,豈不是一條小命嗚呼去也,爹大壞蛋!大壞蛋!大壞蛋!」
她哼哼了兩聲,雖然嘴上是抱怨,實際上卻是滿臉小人得志的笑容,因為只要再花一點功夫,她就可以全破此陣,而每多破一陣,距離她可以出谷去玩的日子就又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