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鳳熾發現不是幻听,忍不住睜開雙眼,轉頭看見了就在不遠之外,真的有一個男孩在拉著女孩,不讓她往這個方向過來。
小女娃噘噘女敕唇,「可是不過去問問話,怎麼會知道是好人壞人呢?震爹常說,人心是被肚皮給包起來的,只看外表是不準的。」
「我知道震爹說過什麼話,但我們是孩子,要是那個人真的是壞人,我們太靠近就很容易有危險。」當然最主要是他知道再過去幾步,就會踏進鳳熾所陷的陣式之中,到時候他們不見得逃得出來。
「可是如果他不是壞人呢?」
「可是如果他是壞人呢?」
「那如果他不是壞人,結果我們白白讓他送死呢?」
「如果他是壞人,那就死有余辜。」
「不然你去看!」小女娃的手朝他這方向比過來。
「為什麼是我去看?」小男孩愕然。
「因為你說他是壞人!」
「我沒說他是壞人,只說他可能是壞人。」
「可能是壞人就是壞人。」小女娃哼哼兩聲。
「可能是可能,不是他就是壞人!」有時候,彼歌常覺得會被比自己才大一個時辰的姊姊給嘔死。
「那不然我們先弄活他,再來看看他是不是壞人。」彼舞才不覺得自己說話氣人,倒以為是字字句句在理。
「那如果到時候他是壞人呢?」
「那他就是壞人!」彼舞看見弟弟眉心都快打結了,「反正不能讓他死掉,因為死掉了就是死人,死人看不出是好人還壞人……」
這時,鳳熾已經撐起長臂,勉強自己坐起身,看著不遠之外的兩個孩童,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著他到底是不是壞人,如果不是他餓得頭昏眼花,只是听他們振振有辭地吵嘴,其實是挺有趣的一件事,最後,他決定不開口打擾,想看兩個孩子究竟要吵到什麼時候才要理他……
從那一天之後,兩個孩子會給他送吃送喝的過來。
因為他們最後達成協議,先把他給弄活,然後看看他到底是好人壞人,在他們能下判斷之前,不能讓他喪命,雖然,總是有一餐沒一餐,常常一整天也只是顆果子,根本喂不飽他一個成年的大男人,但他卻只是任由自己日漸虛弱,也從未曾想過提醒過他們再多送些吃的。
他們很聰明的知道不能靠近,東西全是放在一根長網桿里,以大石為中心,兩個孩子輪流跳踩,借力使力投進來的,不過,他們明明是從同一個方向扔來的物品,卻會從四面八方掉到他所在的地方,有些甚至于會憑空消失,比如前兩天他們給他帶來一顆大桃子,在消失了幾天之後,在他不死心要找出口的時候,看見它落在距離很遠之外的一堆干草里,已經熟透生腐。
暗鳴生的奇門遁甲之術果然可怕!鳳熾看著那顆爛掉的大桃子,心想那或許也會是他最後的下場。
今天,雙生子又給他送來了食物,是一只烤魚,以芭蕉葉包好,扔進來給他,鳳熾吃著烤得半生不熟,沒有滋味,內髒還全都俱在的魚,嘴里因為吃到破裂流出的魚膽汁而苦得發澀,令他心里忍不住苦笑,知道是兩個孩子的一番好意,可是總覺得這樣的食物繼續吃下去,說不定會死人。
「好吃嗎?」彼舞笑咪咪地問,今天跳踩桿子,把魚扔進去的人是她。
「嗯……還不錯。」他頓了好半晌,才點頭含蓄說道。
「我說吧!震爹常說我們烤的魚不能入口,是要吃死人的,等我們以後見到他,一定要跟他說,有人覺得我們烤的魚很好吃。」
聞言,鳳熾微愕了下,忍不住失笑出聲,心想他究竟是哪句話讓小女娃覺得他說這烤魚「很好吃」呢?
倒是「吃死人」這話還有幾分貼切。
雖然兩個孩子說話總是天馬行空,可是,從他們話里的片段,還是讓鳳熾知道他們的娘親就是柳鳴兒,而他們稱秦震為震爹,像是踩桿子扔東西這技藝,就是秦震教他們的。
鳳熾不知道在他內心沉窒的悶痛,究竟是遺憾還是妒嫉,只是覺得可笑,他在山谷之外等待的同時,他們一家四口人正在谷內過著快樂的生活,大概這天底下只有他一個人,天真的以為一切都還可能回到從前。
他想起鳳官所說的話,在機變發生之後,事情會有轉變,可是,結果是好是壞,卻是萬般不由人。
「你們的爹呢?」他想鳴兒應該不會來見他,可是,總不該連秦震都不出現,而只是讓兩個孩子過來。
如果進來的人不是他,而是居心叵測的壞人,豈不是讓兩個孩子曝露在危險之中嗎?鳳熾以為秦震仍在谷內,是因為他進谷之時,兩人並未相遇。
「震爹嗎?他出去玩了!」小女娃撇了撇小嘴,說得有點哀怨。
「出去玩?」鳳熾沒料到自己會得到這種答復。
「舞兒,再不回去,娘要喊人了!」彼歌不想讓姊姊說太多,就算在他的心里,也已經以為鳳熾不會是壞人,但他的心思一向比彼舞仔細謹慎,小小年紀就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鳳熾銳利的目光看著小男孩,仿佛在這孩子謹慎的神情之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但他沒點破,泛起一抹淺笑,看著男孩拉著他的小姊姊轉身跑開。
那一夜,大雨滂沱,淋得鳳熾全身盡濕,但他找不到遮蔽,只能躺在大雨之中無比冰冷,也因為吃了孩子們烤的魚而月復痛如絞。
在極度痛苦之中,他卻只是咬緊牙關,在心里苦笑,心想他明明知道魚的膽汁吃不得,卻為了讓兩個孩子開心而把魚全給吞進肚里!
明知而故犯,他就算是死了,也只能說是活該吧!
但是,他想,至少在臨死之前,他想要見鳴兒一面,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就算只見到一眼也好……
「你的樣子看起來好狼狽。」
在極度的昏沉之中,鳳熾听見了再熟悉、再想念不過的柔女敕嗓音,他睜開眼楮,強撐著坐起身,明明是痛苦至極,卻還是讓自己像是個無事人般,輕輕地揚起嘴角,笑視著站離他遠遠的柳鳴兒。
「鳴兒。」他笑喚她的名字,在低沉的嗓音里摻和著這些年來,對她一絲絲,一縷縷,糾纏不休的思念。
柳鳴兒冷冷地看著他,听兩個孩子說他吃掉了整只烤魚,她的心里就有不妙的預感,再加上昨晚一夜大雨,總以為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沒想到他的模樣看起來倒好,是她白白替他操心了!
「你的運氣不好,被困在這個地方,正好是一片連果子都長不出來的荒地,我本來在想,到底要經過幾天你才會活活被餓死,沒想到兩個孩子竟然拿食物來接濟,給吃給喝的,如何?還滿意他們的‘款待’嗎?」
「不差。」鳳熾笑聳了聳肩,灼熱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定在她的臉上,只是覺得遺憾,可惜了啊!好不容易她來到他的面前,他卻是雙眼昏花不能視物,眼前就像被一層黑霧給籠罩,依稀只能看見她的翦影。
「很高興他們的表現讓你滿意,不過,我已經告訴他們,不許再給你送東西來,只要你答應出谷去,我現在就可以替你解陣,讓你離開。」
「不,我不走。」
「你想清楚了嗎?繼續待在那個地方,會死掉喔!」她的語調不自覺地揚起,一陣沒由來的焦躁,心想他就算現在沒事,也遲早會出人命!
聞言,鳳熾忍不住莞爾一笑,心想她大概沒發現,她剛才說了今生與他初見時,所說的第一句話,「如果這是命,我也只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