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男子被她的目光掃得心下發毛,不由重重咳了聲。「咳咳!泵娘請自重,在下真不是那樣的人。」
「噢。」她聳聳肩,「好吧。」
什麼叫好吧?口氣這麼敷衍。
英俊男子平常是最灑月兌任意自在,最不在意世人眼光口舌之人,可是眼前這個目測身高不及他下巴,粉粉女敕女敕文文弱弱的小泵娘,那坦白老實又直剌剌的目光怎麼那麼……那麼惱人?
「但不知姑娘是何人,又是何種身分,怎會出現在這西境軍事重地?」他笑意微斂,高高挑起一邊斜飛的濃眉。
「關你什麼事?」她一臉莫名其妙。
他又笑了,深邃鳳眼有一絲精光掠過。「在下好奇,問問罷了,若是姑娘不樂意回答,在下自然也不會勉強的。」
「我說你一堂堂男子漢說話可不可以別這麼曲里拐彎兒跟繞口令似的?」她听得腦子都快打結了,皺眉道︰「好啦好啦,總之你自便,我要走了。」
反正不管他到底是無意中迷路誤闖大營,還是專程來大營有事兒,營口那些威風凜凜的兵大哥自會把他攔下來盤問一番的。
早上亂糟糟的,害她一場架也沒能好生打,真是他娘的不痛快,阿爸又奉上官之令執行秘密任務去了,她現在回家只能對著女乃娘發呆,要不就是被女乃娘拉著要學什麼女紅……
她打了個大大的冷顫,縮了縮脖子。
唔,還是先在外頭晃久一點,晚上等阿爸下營後再一起回家好了。
蘇小刀扛著大刀,舉步就往西境城門方向走去,沒料想身後又響起一聲笑喚。
「姑娘?」
「干嘛?」她回頭。
「請問西境城里最好的酒樓怎麼走?」英俊男子又笑得好不冶魅。
看在蘇小刀眼里就是風騷……
她彎彎眉毛皺得更緊了,毫不客氣地問︰「你這是在搭訕我嗎?」
他迷人的笑容一僵,隨即一嘆。「姑娘,在下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看起來不像啊……」她摩挲著下巴。
「那是,」他正要滿意地一笑,卻又覺好似有哪里不對。「呃,姑娘此言──」
「行行行,別再跩文啦,我這就告訴你。」她平生最怕听人掉書包地羅哩羅唆了,忙揮著手一個勁兒道︰「西境城里最好的酒樓叫‘盛開樓’,進了城門往左轉第一條西大街上,掛滿了紅燈籠最氣派最華麗的那一間就是了,它和‘萬花樓’都是同一個東家,風格很像的,一眼就能認出。這樣說你記不記得?不記得我也不帶路了,那‘盛開樓’隨隨便便一籠包子就得三兩銀,傻子才去那兒被人坑呢!」
立刻被標簽為「傻子」的英俊男子眼角微抽,這下連最引以為傲的笑容都擠不出了。
這小泵娘眼珠子是給驢叼了不是?他一個在京城隨隨便便回眸一笑就能迷死群眾顛倒眾生的將門貴公子、朝廷親封的定西大將軍,怎麼到她眼前全沒落得一個好?
阮清風這下真是炸毛了,他扯了扯忽然覺得系太緊的狐裘領子,濃眉挑得更高了。「姑娘這話就不厚道了,你怎麼明知那酒樓坑人,偏偏還叫我去呢?」
「是你自己說要找西境城里最好的酒樓,難不成還是我逼你去的不成?」蘇小刀頓時也火大了。「我說你這小白臉怎麼說話的?成心找我打架是不是?好哇!來呀來呀,本姑娘正愁早上那一場架打得不痛快,你要頂上,我奉陪!」
他有一瞬地目瞪口呆。
這小泵娘明明長得一副秀秀氣氣的模樣兒,怎麼談吐這般粗俗、行為如斯剽悍?
可他記得幾年前隨父親來此巡視駐地時,當時還是放眼可見處處百花盛開,人人笑容滿滿,男子壯如山,女子俏如水,沒有這麼凶猛的啊?
阮清風認真地沉吟起來,忍不住因「光陰疾疾如流水,世事不堪話當年」而感傷了一把。
「喂?喂?還打不打了?」
他滿心感慨,一時間充耳未聞。
「喂?小子,發什麼呆呀?」蘇小刀跳腳叫囂半天,見他絲毫回應也無,鼓著的一口氣登時也泄了。哎,真是無趣,看來還真是遇見個傻子了,那她還跟個傻子較什麼勁兒呀?
她搖了搖頭,扛著大刀就走了。
待阮清風回過神來後,眼前只剩風沙咻咻,剛剛由左邊滾過來的草團兒又從右邊滾過去了……
當天黃昏,蘇小刀在蘇家院門外晃過來又晃過去,等了半天,最後等來的是蘇鐵頭的親兵之一王大個兒。
「大妹子,頭兒說今晚上峰在‘盛開樓’設宴,所以他就不回來吃飯了,叫大妹子和女乃娘千萬記得吃飽些。」王大個兒氣喘如牛地報告。
糟了,早知阿爸不回來吃晚飯,她今天就不出門,乖乖在家里裝淑女,哎,現下可晚了,也不知女乃娘都氣成什麼樣兒了。
「王大哥謝謝,我知道了。」蘇小刀嘆了一口氣,只得沮喪地拖著沉重的腳步,自個兒蹭進了大院里,反手關上了門。
「小姐,你終于回來了……哎呀,你這衣裳怎麼都是灰塵,發帶也掉了,還有臉上這抹泥是怎麼回事兒?」阿花嬸掐著飯點子端出了飯菜,一見之下不由倒抽了一大口氣,急急放下飯菜便抓住了她,「小姐,你又去跟人打架了?還是跟營里那堆大老粗嗎?哎呀,老爺怎麼也不管管,人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小姐你今年都十七了──」
「十六歲零七個月。」她瑟縮了下,不忘糾正。
「那也就是要十七了!」阿花嬸毫不留情地潑了她一盆冷水,打消她還妄想裝女敕的企圖。「小姐呀,不是女乃娘愛念叨,尋常姑娘家十四、五歲便早早定下親事了,老爺舍不得你早嫁,至今仍不肯替你相看對象,可你也不能就這樣自暴自棄……」
「嫁什麼嫁?」蘇小刀終于憋不住了,沒好氣地道︰「嫁人有什麼好?嫁了人就活似給人搶了,不但銀子身子都要給人,還得替人孝順公婆照顧弟妹生兒育女持家納妾──好好舒坦的日子不過,偏生跑去人家家里伏低做小累死累活,我瘋了不成?」
阿花嬸聞言險些暈過去,抖著唇兒道︰「小小小姐……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這話要傳出去,就真的沒人敢上門來提親了。」
「我話沒傳出去也沒人敢上門提親呀。」她得意洋洋地道︰「我誰呀,我可是蘇鐵頭的閨女兒,以後要殺敵領功當女將軍的,嫁人豈不是太浪費我的一身武力了?」
「小姐……」阿花嬸一口心頭血都快噴出來了。
「況且我阿爸說了,要是打不過我的男人,嫁來也無用,要是打得過我的男人,將來夫妻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我就吃虧了,所以阿爸也贊成我不嫁。」她笑嘻嘻地安慰阿花嬸,「女乃娘,你別擔心,以後你和阿爸就由我負責養老送終,半點都不耽誤的。」
「小姐啊……」阿花嬸都快嚎啕了。「話不是這麼說的啊……」
「好好好,我不說,不說就是了。」她趕緊挽著阿花嬸往飯桌上坐去。「喲,今晚做什麼好菜真是香呀,等會兒我一定要吃三大碗。」
阿花嬸只覺兩眼昏黃,前途茫茫。
飯罷,重振精神的阿花嬸在收拾好碗筷後,到睡房里翻箱倒櫃,找出了八百年前壓在箱底的「女則」和「女誡」,正想拿去找自家小姐好好說道說道,可沒想到把前三進後三進的蘇家大院找了個遍,哪還有小姐身影?
此時此刻蘇小刀早偷偷翻牆出去,準備逃到「盛開樓」拉救兵──等阿爸宴罷出來一同回家,女乃娘再不甘心也只得放她一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