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地從地上站起來,只是深深地看了非語決一眼,把他臉上的錯愕用力再用力地記住。
這個時候,她已經想不起來那些甜蜜或心動,甚至認識他後就一直只增不減的苦澀與挫敗。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是什麼表情,到底是狼狽還是堅強或是冷漠?
她只記得,當把一直珍藏得好好的耳環當著非語決的目光輕輕地放在桌上時,他似乎開口說了什麼。
但到底是什麼呢?
喚她睨兒?或是再次指責她誤會了什麼?
她記不起來了。
她只知道,她離開的時候他一直沒有追過來,所以,那條路很長很遠,分外的難走,而所有的景色,皆是模糊一片。
通往洛陽的路,原來好遠好漫長……
第7章(1)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依稀記得童年時念過的詩中就有這麼兩句,卻早已經遺忘到底是誰的詩。
憶何故,昨日何人故?
拌姬的一曲動听,雖然不合時宜卻繞梁三日,也使得狼狽的回憶排山倒海般地回顧眼前,不禁感嘆起深牆厚院,落櫻繽紛,磬音不斷,舞藝流光,燈酬交錯,奢華如夢。
洛陽,不愧是個繁華的古城,因四季不斷的牡丹盛宴廣聚于此的皇宮貴冑、達官貴人們多不勝數,而花睨,悄悄地離開了熱鬧的牡丹夜宴,退到了偏僻的一隅。
望著滿塘的青蓮,巧手輕拈,拉近含苞的花蕾一朵,細細聞著那淡淡的幽清,舉目,月已高掛,縱然圓滿卻顯冷清,尤其是在這熱鬧的背景襯托之下。
不禁失神,下意識地觸模著右耳上的那個曾經戴過什麼的小小耳洞,連有人走近了也沒有發現,直到一件披風輕輕地落到她的肩上。
心里一窒,她飛快地轉過身去,身上的披風刷地落在她的腳邊,而眼前,是一名身穿高貴華服的公子,雖然臉色略顯蒼白但儀表清俊,對于她的反應略顯詫異,但才眨眼,眼里面已經盡是暖暖的笑意。
「睨兒。」
就連聲音,也溫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來。
眼前的人,並非旁人,正是曾被巫師預言活不過雙十,從小體弱多病,被當今皇帝寵愛有嘉的胞弟,六王爺歲。
意外于歲的落單,花睨悄然留意著暗角,不知道那一直以命保護歲的四名護衛如今藏身何處。
「這山里入夜淒寒,睨兒你可要小心身體。」
說罷,便彎身把地上的暖色披風撈起,輕輕地拍打了一下塵埃,再次遞到她的面前來。
花睨沒有多說什麼,接過了披風,卻是直接往歲的身上裹去。
「睨兒,你……」
「六王爺身子要緊,大病初愈,可不能再惹風寒了。」
不知道是覺得她的話可听或是分了心,歲沒有拒絕,任著她為他系好披風的帶子,輕輕地整理。
「睨兒,你瞧,我欠你的是越來越多了。」
偶然地,沒有半點王親架子,溫文儒雅的歲會說些埋怨孩子氣的話,一如現在,或者他的親切也是很挑對象的,例如眼前的花睨——畢竟,不管是誰,處于對自己的以後看不到希望而絕望的境地時,突然有人伸出手來願意拉你一把,對于這個助你的人,心底里多少還是會有種特別的滋味,尤其,當對象是一名長相清雅,品行不俗的年輕姑娘。
如果要挑剔,那麼只能挑剔她沒有顯赫的家族,光耀的血統。
可作為一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他一不圖名聲二不圖權勢地位,並不需要那些華而不實的身份背景來助他獲得什麼,以往是因為拖著一身趕不走治不完的病,所以無心拖累無辜的女子,也就沒有成家的打算,但如今老天安排眼前的她出現並給了他新生,讓他的人生有了新的規劃與藍圖,自然,也合該為自己挑選王妃共享他的一切。
至于人選,最適合不過的,無疑就是眼前的她了。
「成親以後,我會好好地補償你的。」
一邊說著,他一邊輕輕地握住了她那雙忙碌的小手,而她,安靜地听著,任著他以拇指輕輕地摩挲她的手心。
看著她乖順恬靜的臉,他越發覺得自己不顧皇帝哥哥的反對,堅持娶花睨為妻是這一輩子最明智的決定。然而也正因為這樣,他不得不在兩人共諧白首以前忍受皇帝哥哥那名美其名曰為「考驗品德操行」的分離安排,「睨兒,你就要遠赴邊境送御寒之物給鎮守邊疆的士兵們,為了我身涉險地,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太後的建議很好,皇上所派給你的十名御林軍讓人難以安心,所以,我特地拜托洛陽的督軍,給我物色了一名高手保你周全,也好讓我放心。」
她默默地听著,不贊成也不反對。
其實不管明天等著她的是什麼都不重要,就算回來以後就要嫁予他從此折翼高牆深鎖重院之中也無所謂,她要的,從一開始就是……
這時,一直跟隨歲的小太監匆匆而來,附耳細細地說了幾句,歲點了點頭,把小太監打發了去,才又笑著牽起她的手,「睨兒,小路子這就去把那名高手帶過來,雖然那名高手性情有點古怪,不過絕對是可以信任的人。」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絕對可以信任的人。
但眼前的歲,從小就在溫室里呵護著,終日被藥與無數醫者所包圍,往日除了服侍左右的家僕丫鬟,本來就缺少待人接物的經驗,如今大病得愈,才千求萬拜地討來了好不容易的一次出門機會,根本來不及去了解世間的險惡人心的叵測。
但這樣的歲,實在像極了半年前的她。
所以,不同于歲的熱衷,她的冷淡直達眼底,只是漫不經心地附和一笑。
這時,遠遠地來了一行四人。
依稀記得走在前面身穿紅色官服大月復便便的便是洛陽的督軍,成品字形跟在督軍身後亦步亦驅地則是記不住名字的地方官員,而在這些人的身後,有人沉默地低頭行走著,那人,長得魁梧,一頭長發不修邊幅地亂在臉上,被夜風輕輕拂起。
很遙遠。
但即使是如此模糊的輪廓外形,也刺痛了她的眼。
歲口中的「高手」,自然不可能是她所知道的人。
「睨兒,比起艷壓群芳的牡丹,你是否更喜歡出于污泥而不染的蓮花?」
驀地又听到歲的聲音,她遲鈍地轉過來,望進那雙溫柔的眼楮里,而這時,歲走近池塘,伸手一拉,就當她察覺他想做的事時,他已經把一朵含苞待放的清幽雙手遞來。望著那沾著夜霧頓時失去生機的花蕾,她心里雖然深感惋惜,但當著那雙殷切的眼,她不好拒絕,只好淺淺一笑,伸手去接。
歲,真的很溫柔,只是那份溫柔……
把花收入懷里的同時,只听有人朗聲拜道︰「六王爺,臣下參見!」
「免禮。」
在歲的示意下,她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隨他一同轉過身去面對來人。
目光,不經意地從那名高大的「高手」身上擦了過去,本也無心去注意對方長的是怎生的模樣,可那刀子一般銳利的目光,卻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那輪廓帶著七分的熟悉,可那容貌她分明從未見過,但對方的目光,卻仿佛與她曾經結怨,凌厲得叫人心跳加速。
花睨悄悄地捂著自己那不正常的心率。
她是怎麼了?
狐疑地看著那邊的「高手」,與他的視線再次在半空中遇上,只覺得那種仿佛要把她看穿的眼神實在尖銳得可怕,卻又,因為想知道他如此看她是出于何種目的,于是,強迫自己迎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