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葡萄……」
程欣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臉不解,「葡萄怎麼了?」
程福山委屈的抿了下唇,最終低下頭乖乖的刷洗蘿卜,在心中告訴自己,自己不乖,所以程欣月喂他吃毒,一點錯都沒有。
程欣月不解他為何情緒低落,最後像是想起什麼,眼楮一亮,眉眼輕輕彎起,「傻阿福,你真以為阿姊喂你吃毒?」
程福山先是一愣,抬頭看著程欣月臉上的笑意,慢慢的愉悅情緒回到了眼底,「阿姊最疼我了,當然舍不得。」
看他說得信心滿滿,程欣月忍不住伸手輕拍他的臉,真是個傻小子,「傻瓜,阿姊怎麼舍得害你?昨兒個喂你吃的只是葡萄。跟你說是毒藥,不過是嚇唬你。」
「我就知道。」程福山說得神采飛揚,好似方才情緒低落的不是他。
程欣月也沒拆穿他,故意拔了一顆葡萄遞到他嘴邊,「敢不敢吃?」
程福山想也不想的一口咬下,「就算真是毒,只要阿姊給的,我都吃。」
她微瞠了下眼,傻小子的話徹底愉悅了她,不由得笑得更樂。
「阿姊很開心?」
程欣月手上的動作不停,邊點頭,「當然,阿福听話又乖,阿姊當然開心。」
「那……阿姊喜歡我?」
「當然。」程欣月不假思索回答,「阿姊最喜歡阿福。」
程福山一臉滿足,「我也最喜歡阿姊。」
兩人對視一眼,最後都忍不住笑了。
多多被笑聲吸引,注意力從習字的石板上抬起來,透過窗看著後院兩人的相互贊嘆,心頭莫名發酸。瞧這畫面,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這里只有他們倆在過日子,明明還有他這麼個大活人坐在這里,他們卻直接無視他,說最喜歡對方,那他算什麼?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
多多正在院子里拿著石板在寫大字,這種薄石板在尋常人家十分常見,娃兒習字使用炭筆在上頭模擬字帖,寫完後用濕布一擦再重復使用,節省筆、紙、墨的花費,程欣月有心,早早打磨好石板,目的就是讓多多和程福山習字。
看程福山又打了個哈欠,多多忍不住提醒一句,「阿兄,看天色不早,阿姊應當要返回家門。若她進門,見你書未背全,肯定又會發怒,說不準性子一來,又動手打你一頓。」
程福山聞言,身子一僵,不悅的掃了多多一眼。
多多雖然犯慫,但還是硬著頭皮道︰「阿兄不想惹阿姊氣惱吧?還是多練習幾次。」
憑程欣月的力量,打他一頓,程福山壓根不痛不癢,卻也不想惹她生氣。
他最終心有不甘的拿起炭筆,瞪著石板上的文字。不是他不想好好念,只是文字落入他的眼,就覺得莫名的煩躁,他並非讀書料,偏偏程欣月逼著他得讀。
為了不讓程欣月生氣,他只能忍。
多多也感無奈,他盯著程福山念論語學而篇大半年,至今還背不全,他教得心累。偏偏程欣月只要出門,就要他盯著程福山背書習字,他不得不照做。
程欣月的目的其實是擔心程福山的頭受過傷,偶爾還會犯疼,擔心他出去被人欺負,但事實上,看著寫著寫著就把炭筆捏得粉碎的程福山,多多私心認為,阿兄不要出去欺負人就已經是萬幸了。
見又掐碎一枝炭筆,程福山嫌棄的看著一手的烏黑,忍不住月兌口問道︰「為什麼阿姊每每只帶天下出門?我就得留在家里讀書,做這種無用事?」
向來喜歡讀書的多多一臉的無辜,不好單就讀書一事跟不喜讀書的阿兄爭辦,只回答,「天下機靈。」
「我不機靈嗎?」程福山眼底閃過一絲陰郁。
「天下」便是程福山受傷時,攔下程欣月的海東青。
程福山從程欣月口中得知,這只名叫天下,他如今覺得不順眼的鷹是屬于他的 …總是不識相的搶走程欣月對他的關注,就連出門時都只帶著它,而他卻只能在家讀書習字。
多多看著程福山的眼神轉變,知道他的情緒不佳,很識趣的說︰「阿兄,這不是機靈的問題,而是天下會飛。」
程福山苦惱的皺眉,他認為自己很有能耐,但是飛……他還真的不會。
「會飛也沒什麼了不起。」程福山咕噥。
「阿兄,你這話就不對了。會飛當然了不起,天下眼光銳利,飛在半空中,可以看得更遠,若有危險,可以提前示警。阿姊出門身邊帶著天下,也會安全許多。」
多多的話雖令程福山不快,但勉強說服了他。他只手托著下巴,心中還是不豫,總覺得自己在程欣月的眼中,比不上天下。
就拿名字來說,他喪失記憶,程欣月給他取了個簡單易懂的名字叫福山。她給的解釋是,他是個有福之人,受傷在山里被她發現,所以就叫福山。
程欣月喜歡叫他阿福,偶爾會叫他什麼福女圭女圭,听得他渾身別扭,覺得她把自己看成了個孩子,但因為程欣月喜歡,他也只能接受。
可程欣月卻給那只臭鷹取了個名字叫做天下——一個威武又霸氣的名字。
總之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他還記得在自己受傷的期間,日子過得很苦,十分有靈性的天下,三天兩頭便會從外頭叼野雞、野免改善家中的伙食,程欣月因此更喜歡天下幾分,出入更是將它帶在身邊。
程福山憤憤的又捏斷了一枝炭筆,其實他也可以像天下一樣能干,只不過沒機會表現。
他突然站起身,「我受夠了,我去山上繞繞,也能打獵物回來。」
多多並不質疑程福山的能耐,只不過看天色,程欣月差不多就要回來了,若這時程福山出門,擺明找死,畢竟阿姊離家前交代得清清楚楚,要他們乖乖待在家里。
「放心,我去去就回。」程福山倒沒想太多,想到就做,「多多,你乖乖待在家里。」
他沒給多多回應的時間,門都不開,輕松一躍就跳出了一人高的籬笆。多多看傻了眼,不過瞬間,已不見程福山的人影。
第二章 賣醬菜換雞崽(2)
程福山興奮的往村外跑,他的出現引起村民的注意。
村里的人都知道一年多前,死去楚婆子的外孫女突然帶著兩個弟弟從竹水村的程家來到這里,找上村長,說要落戶在楚婆子留下的房子。
楚婆子早年喪夫,只有一個閨女,日子並不好過,房子在女兒、女婿還在時,曾整修過。不過待楚婆子走了,女婿、女兒陸續的沒了之後,這屋子年久失修又久未住人。
楚婆子家住得偏僻,屋後有塊地,卻是塊貧瘠地,種不出什麼東西,唯一稱得上好處的是離村子的水井不遠,村子里有幾戶人家盯著那塊地方,想要佔為己有,其中包括村長家。
原本大伙兒都想著楚婆子家沒了人,只要時間一長,那地就可以成為村子的,到時要怎麼分配可以再談,卻沒料到突然冒出程家姊弟。
雖說楚婆子走了,但畢竟程家姊弟確實跟楚婆子有血緣,房子給了姊弟仨沒有問題,只是因為村長家有私心,一開始竟然拒絕三姊弟。
最後還是程家的小姑娘大鬧一場,幾戶跟楚婆子生前有些私交的人家看不過去,出面說話,才逼得村長家的人點頭同意。
程家姊弟落戶後,偶爾能看到程欣月出門,另外兩個弟弟卻鮮少露面,听說一個是身子不好,一個則是年紀還小。
三個姊弟在村民眼中是既陌生又貧困,所以除了當初幫助過他們落戶的幾戶人家有打交道外,其他人都對他們敬而遠之,一副怕靠得太近,會沾上霉運似的。
程福山一路上,敏感的察覺到外人的注視。這樣的打量令他感到不快,他目光陰冷的看過去,幾個與他對上眼的村民都驚了下,下意識的移開視線。
他自知不能惹事,不然程欣月會生氣,所以硬是壓下自己胸中翻涌的情緒,抿著唇往村外跑,只是他都還沒出村,就看到了半空中的海東青。他不禁停下腳步,看到了天下,就代表程欣月回來了。
他這才記起程欣月的交代,阿姊要他乖乖待在家里,若被發現他跑出來,就算沒被打也少不了挨一頓罵。
想起程欣月發怒,他神情一變,搔了搔頭,連忙掉頭往回跑,想要趕在程欣月回來前跑回家。但是半空中的天下已經看到他,迅速飛到他身旁。
「走開。」程福山一急,忙揮手趕它。這只臭鷹存心害他不成?
天下不顧他一臉不快,硬是飛向他,站到了他的肩上。
「下來,你這只臭鳥。」程福山不留情的將天下撥掉。
天下絲毫不以為意,還故意長嘯一聲,飛了一圈,又站到了他的頭上。
他正要開罵,眼楮余光已經看到遠遠有道嬌小身影。
縱使在家里最苦的時候,程欣月仍盡了全力不讓他和多多餓著,就連天下也被養得極好,與他們相較之下,程欣月的身子顯得單薄,瘦弱的肩膀彷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看她踩著夕陽余暉推著放著竹簍的板車走來,他頓時忘了一切,不顧一切的跑向她,一把接過她的工作。
程欣月看到他時有些驚訝,見他一時沒拿捏好力道,差點讓板車翻了,忙不迭的說︰「動作輕點。」
程福山沒推過板車,但沒一會兒功夫就掌握住技巧,正得意的想要開口,就看到車上的竹簍子有動靜,他伸長脖子一瞧,聞到竹籃子里散出一股味道,眉頭輕皺了下,入眼的是一堆毛茸茸的雞崽。
「阿姊,怎麼這麼多雞崽?」
「你怎麼沒在家里待著?」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程福山不自在的眨了下眼,心虛的說了一句,「來接阿姊。」
程欣月懷疑的掃了他一眼,沒跟他計較他跑出來,卻也沒打算放過他,「今天字學得如何?」
「極好。」程福山回答得倒不心虛,他真的認為自己學得挺好的。
程欣月見他一臉自信,滿心不以為然。阿福年紀比多多大,認的字卻沒多多全。
「真的挺好的。」程福山挺了挺胸,志得意滿的表示,「阿姊等會兒回去看我寫的字就知道。」
若能選擇,程欣月並不想看。她不懂長得這麼好看的小伙子,怎麼能寫出一手如蚯蚓爬的大字。
「阿姊出去一天,肯定累了,我們快回去。回家後,我給阿姊泡杯袖子茶喝。」
趁著秋天,程欣月做了不少袖子醬,天冷時喝上一杯,身子都暖了。
程福山以前對這些吃食全然沒放在心上,但因為不想程欣月太累,一直在一旁幫著做。就跟腌菜一樣,他也糊里糊涂的把她的本事學個七七八八,甚至做的還比她好。
除了不喜聖賢書外,程欣月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十分聰明。
「你小心推著車,這些可是咱們家的財神爺,我還指望著養大後給咱們家生蛋。」
他眼底浮現不解,「阿姊打算養雞?」
「當然,」她勾唇一笑,「不然我買雞崽回來做什麼?你難道沒發現,阿姊早上帶出去的醬菜都賣出去了?」
他自然發現了,原本放在車上的幾甕醬菜已不見蹤跡,「阿姊真行。」
「不是阿姊行,是我們福女圭女圭有福氣。」程欣月賺了銀兩,心情好的夸他幾句,「有間醬菜鋪將咱們家的醬菜全收了。」
今天程欣月賣出做的第一批醬菜,雖然量不多,卻令她很興奮。
買下她醬菜的鋪子是由一對老夫婦經營,位在城外的集市,老夫婦本身就懂腌制,腌出的醬菜味道也別具風味,平時生意挺好,還請了個伙計幫忙。
照常理,小有名聲的鋪子斷不可能收她的醬菜,不過老夫婦心善,看她身子單薄,同情她,便做主將她帶上門的五甕醬菜全收了,不過是想要幫她這個小姑娘一把。
程欣月感激老人家善心之余也對自家娘親留給自己的手藝深具信心,雖說醬菜鋪的生意極好,但口味維持了幾十年,縱使味道再好,總也有人想要嘗鮮,如今有了她的醬菜,她相信鋪子肯定會更好。
「回來的路上正好見有人在賣雞崽,我一口氣就全買了,二十只雞崽,還便宜了我十個銅錢。」
程欣月說得心花怒放,令程福山覺得推著一個散發著氣味的板車也不是不能忍受的事。
「等回去,咱們先弄個雞舍。」程欣月說得興奮,「這個雞舍得要保暖又通風,爭取早日讓雞下蛋。」
「有阿姊在,一定可以。」程福山對程欣月總有著莫名的信心。
程欣月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不是我自夸,我也相信醬菜能賣得好。在冬天到來前,我再去榷市一趟,到時便有錢能將我們住的屋子修補一番。」
她還記得剛到的第一個冬天,待在外婆留下的屋里,雖說她有空間的蔬菜不讓程福山和多多餓肚子,但屋子畢竟老舊,簡陋的屋瓦擋不住寒冬,讓受傷未癒的程福山和年幼的多多接連染了風寒,養了大半年才見好。
如今轉眼冬天又要到來,她不想再經歷一次,一心只想快點翻修好屋子。
看著程欣月巴掌大的臉蛋,沒幾兩肉的單薄身子,程福山不禁心疼,但一听見她提到榷市,他的神情微冷。
注意到他的表情轉變,程欣月一陣沉默後最終開口,「阿姊知道你擔心,我答應你,只要日子過得去,便不會再犯險。」
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妥協,若能選擇,誰想去做殺頭的生意?上次私賣的銀兩雖然不少,但遠遠不夠修整屋子和供程福山和多多兩人進書院,所以私賣……肯定還得繼續。
今天買回這些雞崽,不過是為了將來的私賣做掩護,只是她並不打算跟程福山坦白。
「只要日子過得去,阿姊就不犯險,阿姊沒騙我?」
程欣月一臉真誠的反問︰「阿姊什麼時候騙過你?」
事實上,程欣月騙程福山的事多了,只是程福山對她盲目的相信。
程福山燦爛一笑,「好!阿姊想做便做,以後阿姊去榷市,我就陪著阿姊。」
程欣月沒打算讓他再去,不過已經進了村,她也沒傻的在外頭繼續跟他談論這個禁忌的話題。
她帶著程福山先去把推車還給村里的李大娘,李大娘跟她死去的外婆交好,所以對他們姊弟多有照顧,程欣月也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不忘送上一包從城里買回來的糕點。
李大娘推辭不了,最後才收下。「看來生意挺好的。」
「是挺好的。」程欣月也沒有隱瞞,「以後還有事得要拜托大娘。」
李大娘爽快的回道︰「不過就是輛板車,你要用就來拿。」
「謝謝大娘,」程欣月甜甜一笑,「其實除了板車外,我還有件事想跟大娘商量。」
李大娘不解的看著她,「有事就說,能幫的,大娘肯定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