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皓軒爾雅出眾的臉上,留下了一道不可能癒合的傷疤,由左額直下左顎,怵目驚心。
他是為了救她,才挺身挨了那一劍,他是為了救她,才不顧體內的毒續戰。
孫篤靈的手憤怒的握緊,對于鬼堡,起了入骨的恨意,她站起身來到跪著的禁衛軍首領前詢問︰「你確定是鬼堡之人所為?若是,我定不饒鬼堡這個組織。」
「屬下由被儲王妃所誅的殺手首領身上,找到屬于鬼堡之人的印記。」
「喔?鬼堡之人有什麼印記?」
「鬼堡建立者龍獅虎鳳四人,還有後來加入的第五名首領,身上皆有符合其稱號的紋身,而被儲王妃所誅之人,身上正有雄鷹的紋飾。」
孫篤靈一愣,盯著洛皓軒,好似陷入了什麼難解的問題之中,連孫玄希也看出了她的異常。
「篤靈?」
孫篤靈被母王喚回神,看見藥僮正準備月兌去洛皓軒身上的袍服,她喝斥一聲,「你們做什麼?」
藥僮們被這麼一喝,紛紛止了動作,連忙跪下,「方才御醫診治只是把衣物剪開,奴才們要幫儲王妃換去染血衣袍,才能為傷處上藥。」
「這事自有我沐德宮里的人會做,把傷藥留下,你們隨御醫去備給儲王妃喝的藥,不得有誤。」
「是!」藥僮們不明白大公主的怒氣,但也只能跟著御醫離去。
孫玄希這才平了禁衛軍首領的身,厲聲命令,「尋凶的任務朕會下派,鬼堡死了一個首領定不會甘休,這段時間你要顧守好王宮,不得有誤。」畢竟是他護衛王宮不力,才會出這等事,她給了他壓力。
「臣遵命。」
禁衛軍首領退去了,醫監的人也退去了,擷音殿之中只剩等著為洛皓軒換下袍服的太監及宮女,孫玄希看著女兒失神的坐在床邊,她走上前,輕輕的拍了她的肩,「篤靈,至少皓軒沒事了,你別擔心。」
「母王,那人真是鬼堡之人?只憑一個紋身便能確認?」
「只有紋身或許不行,但綜合了各點,他是鬼堡鬼鷹的可能性極大。」
「所以說,如果身上有鳳紋紋飾的人,很可能便是鬼鳳,便是當年逃過滿門抄斬的欽犯之一?」
「五年前鬼鳳犯了最後一案後消失了,當年調查的結果也只能猜出鬼鳳可能是閻雲蛟之子閻擎倉。」
「閻擎倉……」孫篤靈輕聲的喃念了這個名字,「若閻擎蒼真還在世,今年該多大了?」
「若鬼鳳真是閻擎倉,今年該有二十八了。」
二十八!孫篤靈揪住心口的衣裳,這彷佛印證了她的猜想。
「篤靈,朕會為皓軒討回公道,你要放寬心。」孫玄希看見孫篤靈的拳頭,以為是恨意,她安撫著她。
孫篤靈分析著眼前的情況,如果鬼鳳的身分真如她所想,那鬼堡此回前來就不是為了報仇,不是為了報仇還針對她而來,那麼便只余一個可能了。
他們是收銀買命。
「母王……您說兒臣的手足之中,會不會有打算加害兒臣的人?」
「篤靈……」
孫篤靈直接剔除了孫篤宣,只想到孫篤育,但她也沒忘記母王有多疼愛孫篤育,「母王,這事最好與篤育沒有關系,否則,篤靈再顧不得手足的情分了。」
沒有證據,所以孫玄希還是希望這次的謀逆,不會是手足相殘,她還想緩頰,卻第一次在女兒的臉上,看到屬于王者的威儀。
「母王,雖然大婚未成,但篤靈終究即將親政了,或許這宮廷之亂,該是交給篤靈弭平的時候了。」
孫玄希多希望孫篤靈親政後的第一把刀,不是砍向自己的手足,但遇到刺殺的是孫篤靈,身受重傷的是孫篤靈的正妃,孫玄希知道,自己若阻攔,對她便是不公。
「朕明白了,這事,就讓你自己處理吧!」
送走了母王,孫篤靈看著洛皓軒還未褪的衣袍,這才想通了他老是不讓奴人服侍的原因。
「你們好好守著擷音殿,儲王妃交給我照顧,你們誰也不準近身,若讓賊人尋了機會接近儲王妃,我饒不得你們。」
雖然這個命令很怪異,但一宮的奴人都下跪頷首應是。
第8章(2)
一次謀逆導致整個王宮戒備更加森嚴,不過,安震英既是儲側妃,只要不接近禁地,自然沒人攔他。
自從進了宮便鎮日借酒澆愁的安震英,一如以往又醉倒在暢沁園偏僻的角落,所以當他听見了聲響,由灌木叢里往外望,看見了卿卿我我的孫篤育及江貝亞時,一時還以為自己醉糊涂了,直到他們提起了一個名字——
「那鬼鷹是否有認出人?洛皓軒是鬼鳳嗎?是鬼堡的人嗎?」
江貝亞搖了搖頭,一臉可惜,「當時近身的鬼堡殺手全死絕了,逃離王宮的人則沒听見他們的對話。」
「其他人認不出鬼鳳?」
「鬼鷹早就因為理念不合月兌離鬼堡,現在他及他的手下雖然還以鬼堡的名義行走江湖,但知情的人都知他已不是鬼堡之人,而且他的手下也非出自鬼堡,自然不曾見過鬼鳳。」
「若那洛皓軒真是鬼鳳,孫篤靈就不得不殺他,本公主便痛快了!」孫篤育不只要殺了孫篤靈、奪了她的王位,還想看她痛不欲生的模樣,只可惜鬼鷹不濟,什麼事也沒辦成還丟了性命。
「以年紀來看,洛皓軒不是鬼鳳,但若二公主想也能將他當成鬼鳳。」
安震英無聲冷笑。好一對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便密謀怎麼害人了嗎?不過他們誰都可以惹,他都懶得管,唯獨那鬼鳳……若鬼鳳真是閻擎倉的話……
孟謹言告知他二公主和江貝亞的事時,安震英本還不相信,如今卻真的看見了,接著他想起了文亦靳對洛皓軒的評語、想起文亦靳推斷洛皓軒必是知道了兩人私情,想查清楚二公主究竟有什麼意圖,才故意領著大公主,指了江貝亞為側妃之一。
安震英本來還很討厭洛皓軒以中宮自居,完全拋棄了男子自尊,現在卻突然覺得不再那麼厭惡他了。
或許,他可以找機會接近洛皓軒,他既被懷疑做鬼鳳,定有其中的原因,或許,能借由他找到鬼鳳也不一定……
孫篤靈卷起了大婚之前孫篤育特意送來給她的案卷,一雙蛾眉深鎖,如今她再不能自欺說洛皓軒與那鬼鳳一點關系也無了。
案卷中記述的是一滅門血案,被殺的人是犁昌府知府宋泰成,知府一家連同奴僕無一幸免,但宋泰成的四名兒女卻消失無蹤。
孫篤育送這案卷不只是想挑撥離間,分明已懷疑了洛皓軒的身分。
她是養在深宮的公主,不可能認識民間的孩子,上回王兄對她說過孫篤育已經知道這四個孩子的存在,會懷疑到洛皓軒身上並不意外。
孫篤育送案卷來時,問了收留了孩子們的原因,她敷衍了孫篤育,孫篤育也沒有戳破她,只跟她說她打听到四個孩子的出身,孩子們的父母是一樁滅門血案的被害人,他們遇害後,四個孩子就消失了蹤影,有人說便是當時殺了他們父母的殺手帶走了他們,孩子們一消失就是五年,直到如今才又出現。
孫篤靈的腦子飛快的運轉起來,如今她要擔心的不是謀逆的問題,王宮經大婚那日後禁備森嚴,刺客要再闖入不易,若非軍隊,是攻不進王宮的,如今她要面對的,是來自宮廷內部的斗爭。
她能調出這案卷,但孫篤育不行,必有人幫她,而孫篤育與國相交好的耳語她曾听說過,這案卷十分可能來自于他。
她與國相高恆豐一向不合,早打定主意一繼位便更換國相,所以高恆豐轉而效忠孫篤育甚至扶植她為王,並不意外。
如今她要查的,是高恆豐如何得知四個孩子的事,還有送這案卷給她究竟是何用意。
當初洛皓軒是謊報年齡入宮的,孫篤育應暫時不會懷疑他就是鬼鳳,頂多只是懷疑洛皓軒與鬼鳳有關,進而挑撥他們的關系。
但高恆豐的用意呢?挑撥了她與洛皓軒的關系,對他有何益處?孫篤靈轉念一想,立刻想出了另一個可能性。
高恆豐要挑撥的不是她與洛皓軒,要挑撥的是她與母王之間的關系。
滿門抄斬的遺孤若再被擒獲,唯有凌遲處死一刑,她是絕不可能讓此事發生的,但閻雲蛟犯的是叛國的大罪,她不能不顧國法循私,就算她要循私,母王定然不允,她們必會起沖突。
就算她已親政,但在母王真正退位之前,這個國家的主君還是母王,她隨時有權力奪了她的儲君之位,改立他人。
思及此,孫篤靈的擔憂便顯現于色了。
就在孫篤靈思考的當下,擷音殿外傳來鼓噪聲,孫篤靈還來不及喝斥,就見安震英闖了進來。
孫篤靈開口便是怒斥,「膽敢擾了儲王妃休養,你還想要你的腦袋嗎?」
「我是來稟告好消息的,我剛剛走了一趟醫監,御醫告訴我說儲王妃身上的毒患已見好轉,或許這幾日就要醒了。」安震英沒有一絲恐懼,借著酒意上前,行態無禮的口出譏諷之語,「如此大公主便可不必日日守在儲王妃屋內,忘了你當日選秀,可還指了其他四名妃子。」
「安震英,我真是看錯了你,沒想到你竟會爭寵?」
「爭寵?我只是听說儲王妃不管是擦身、上藥、更衣,都由大公主親手處理,特來告訴大公主,您還有其他妃子可以使喚,更衣這種事,我來便成。」安震英說便說,還伸手真要月兌去洛皓軒的衣服。
孫篤靈攔下,翻手便是一掌襲向安震英,安震英是醉了,但眼還明手腳更快,一瞬間便躲開了孫篤靈那一掌,「想不到公主還會武功。」
「是!所以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幫儲王妃更衣上藥不難。」
「喔?但大公主不怕有心人會借此做文章?才剛死了一個身上有紋飾的鬼鷹,大公主需要盟友。」
孫篤靈因安震英的話而感到震驚,鬼鷹一事是機密,外人只知謀逆之事,不知為首之人是誰,安震英如何知道的?!
「大公主,你那聰明的腦袋別想太多,我就跟大公主挑明說了,儲王妃身上若有鳳紋,你要擔心的就不是我,是他的命。」
孫篤靈想由安震英的眼中看出陰謀詭計,但安震英的眸子一如以往清澈,一如以往對她不屑一顧。
「明明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明白皓軒為何還要妒你。」孫篤靈坐回床邊,托起了洛皓軒的手,幽幽的說著。
「儲王妃的確多慮了,我會入宮當秀子,都是因為我那忠心耿耿的父親,明明二十年前險些被誣指通敵叛國,還對王室如此忠心,真是世上第一愚人,不過儲王妃若真是那人,他便是上天下地絕無僅有的大愚人。」
孫篤靈听見了關鍵性的詞句,不解的看著安震英,任由他走上前,撥開洛皓軒的衣襟,如今他只著里衣,一撥開衣襟,便可看見胸口紋飾。
「原來鬼鳳的鳳,是鳳凰……只是鬼鳳是確定了,但年齡卻與恩公之子不符,原來恩公之子不是鬼鳳嗎……」
「恩公之子是何意?」
安震英在一旁的桌案邊坐下,臉上難掩失望。
「大公主,您可知二十年前閻家並未叛國,而是一樁冤案?」
「冤案?」
「當年文官們與武官們各有派系,手段凶狠的文官派為了清除異己更是無所不用其極,而護國軍大將軍閻雲蛟,便成了文官派的頭號目標,他們策劃了一起鋪天蓋地的陰謀,冤得閻大將軍只能含恨歸西。」
「閻雲蛟有冤屈?」孫篤靈彷佛听見了轉機。
「是的!家父身為閻大將軍的副將,當年得以幸免于難,便是閻大將軍假意听信讒言,將家父逐出了護國軍,才逃過一劫,事後屢屢細想,又收到閻大將軍所遺留下的書信,家父才知道了當年閻大將軍的苦心,也因為閻大將軍信中對王上依舊忠心,要舊部不可將這冤仇記恨至王上身上,家父才會一直對王上如此忠心,他說,他要代閻大將軍完成他的使命。」
原來,閻雲蛟是冤枉的,那麼只要她告訴母王,洛皓軒的罪便可免了吧!
孫篤靈興奮的起身,要前往面見母王,但走到門邊,腳步卻頓時止住,欣喜的表情消失無蹤。
她沒有證據證明閻雲蛟的清白,母王當年既定了閻雲蛟的罪,便是有證據,而且洛皓軒也的確殺了六名官員,犯下不可饒恕的血案,即便母王真信了閻雲蛟無辜,且要饒洛皓軒犯下的血案,這可畏的人言又饒得了他?
安震英因為孫篤靈的表情而欣喜,她這反應代表了什麼?洛皓軒真與閻氏有關?
「大公主,你該多信任我一些,我實在不想拐彎抹角與你斗心機。」
孫篤靈望向安震英,終于開口,「皓軒便是鬼鳳,也極有可能是閻擎倉。」
「怎麼可能?年齡不符啊!」
「為了入宮選秀,皓軒謊報了年齡,他今年正是二十八歲。」
真的嗎?眼前的真是恩公之子?若父親知道了閻大將軍之子還在世,該有多高興啊,如今他得救他!
「那麼,大公主你必須想辦法救儲王妃了,因為二公主與江貝亞兩人私通,下一步要除掉的對象,便是儲王妃。」
「這話何意?」
「二公主的原話是『若那洛皓軒真是鬼鳳,孫篤靈就不得不殺他,本公主便痛快了!』而江貝亞便獻計,要將儲王妃誣指為鬼鳳,即便年齡關系無法以閻擎倉的身分入他于罪,但光是鬼鳳身上背的人命,也夠要儲王妃的命了。」
原來孫篤育不只想要挑撥她與洛皓軒,還想要洛皓軒死嗎?孫篤育對她的恨竟如此深,奪她王位、她的命還不夠,還要看她親自定所愛死罪才甘心。
不行!閻氏一族蒙冤已夠無辜,如今她斷不能讓當年的事再害了她的心上人,但讓洛皓軒留在王宮只是平添危險……
想起了閻雲蛟當年保護副將的做法,孫篤靈有了主意,下了決斷。
「原來我的真心錯付了,原來我所愛之人,背後的故事竟如此不堪。」
突然看見孫篤靈冷絕的神情,安震英心中一驚,莫非他錯信了大公主,她對洛皓軒的愛根本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深?
「大公主,我說了閻大將軍是冤枉的。」
「但你並無證據,叫我如何信你?」
「大公主不信我無妨,還不信儲王妃嗎?」
「他滿口謊言,要我如何信他?你愛當這個人是恩公之子,便由著你吧!從今日起,照顧他的責任便交給你了,我念在曾與他相愛一場,不追究往事,他醒後,你讓他自請出宮吧,我會下詔休棄。」
「大公主休棄了儲王妃,是要他的命吧!這比定他的罪還令他傷心。」
「安震英,他是你恩公之子,要擔心他的命的人是你不是我,你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