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一下,朝臣一陣譁然,就是太後也是不敢置信。
然而在那時間,立端王為帝的確是比立年僅四歲的君楚灕來得恰當,畢竟要是蠻國知曉新帝竟只是個小女圭女圭,如何能起到震懾之效?
說不準興隆帝正是擔心此事,才在臨終前改立端王為帝。
這口喻一宣,就是太後也沒有阻止的權力,也因此端王就這麼繼承大統,成了新帝。
新帝登基,首先便是處理先帝與先楚王的喪禮以及蠻國作亂一事,待他想起君楚灕這個小佷子時,太後卻告訴他,君楚灕已經長大了,不可再住在皇宮,所以她已讓人將君楚灕給送回楚王府,並派了幾個嬤嬤照顧。
新帝甫登基,堆積的國事就夠他焦頭爛額的了,可君楚灕畢竟是他佷子,又剛喪父,若他完全不聞不問,定會影響他的名聲,所幸太後已處理善當,他也就暫且放下。
君麒楓一生戎馬,戰果輝煌,本該是最尊貴的人物,誰知竟落到如此下場,這也是林芊芊兩人甫听到君麒楓的名諱,會如此驚訝的緣故。
雖說君麒楓風華正盛的時候她們還小,但他的生平事蹟,至今仍是許多茶樓酒肆說書先生的最愛,她們自是听過。
昔日英雄人物的遺物就在眼前,讓兩女感嘆之余,不禁好奇的多看了幾眼。
上官流煙也十分訝異,她沒想到君楚灕會把先楚王留給他的東西拿來當賭注,她雖看不慣君楚灕,卻敬重先楚王,于是決定給他一個反悔的機會。
「世子確定要拿這塊玉來賭?」
「有何不可?」君楚灕並沒有反悔的意思。
一旁的蘇遠之險些沒氣昏,他究竟知不知道那塊玉佩代表什麼?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傳家寶,是崇高帝親手雕刻、代表帝位的傳家之玉哪!卻被他隨手當成彩頭給押了,要是崇高帝能顯靈,恐怕頭一個打死這個不肖子孫。
上官流煙見君楚灕這般干脆,也懶得矯情,總算朝他露出一抹笑。「行!賭了!」
這次上官流煙玩的不是葉子牌,而是應君楚灕的要求,擲色子。
尋常的閨閣少女可不耍這類消遣,偷著玩還行,如今有外男在,她們如何能玩?所以林芊芊與朱靜薀並未加入,而是打算在一旁觀看,可惜家里人來找,告知她們該回府了。
兩人很是失望,離開前不忘告訴上官流煙,讓她有空再下帖子找她們來玩。
能結交到兩位好友,上官流煙欣然應允。
待兩人離開後,上官流煙這才喚來一直躲在不遠處深怕被她抓來湊人頭的花開,讓她去取來骰盅。
近日春暖管她管得嚴,不許她再出府,她正技癢,君楚灕這頭肥羊自願上門讓她宰,何樂而不為?
蘇遠之倒是想下場,可君楚灕不肯,竟要他當莊家擲骰。
雖不知君楚灕為何要同一個小姑娘賭,蘇遠之卻不認為上官流煙能贏,就是那押賭之物讓他很難不緊張,繃著身子湊到君楚灕身旁,低聲問︰「你有幾成把握能贏?」
君楚灕眉眼不動,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若她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一成都沒有。」
就他所知,裴知墨至今未曾輸過。
這話讓蘇遠之倒抽了一口氣,正想阻止,花開已取了骰盅返回了。
她將上官流煙時不時便拿著把玩,以和田玉所制的骰盅與骰子遞上。
上官流煙見到心頭寶,雙眸微亮,拿起那晶瑩剔透的骰子,放進盅里輕輕晃著。「世子想怎麼玩?」
「客隨主便,上官姑娘決定便成。」君楚灕的目標根本不是賭,如何玩,他並不在乎。
見他這般干脆,上官流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對面的男子眉眼清冷,容貌絕世,瞳色略淡。
那雙眸是君家人一貫的容貌特征,唯心兒是半個君家人,也擁有一雙淺棕色的瞳仁,卻沒有眼前的君楚灕來得清透漂亮。
在日陽的照射下,君楚灕那雙眸清澈如琉璃,配上他那斂著眉彷佛天大的事兒都撼動不了的閑適模樣,襯得他像天上謫仙。
那雙琥珀色的雙眸,讓上官流煙恍惚間想起了前世……
第二章 世子的目標(2)
她記得,他以君楚灕的身分與她第一次見面,便是在今日的桃花宴。
那時她在宴上搶盡姊姊的風頭,想贏到眾人的認同、父親與母親的贊賞,沒想到卻是得來眾人的奚落與恥笑,爹娘錯愕又失望的目光……
這讓她十分難過,面上卻裝著毫不在意,仰著首、挺直背若無其事的離開,努力讓自己裝作沒听見那些人的笑聲。
然而當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她再也壓抑不了心頭的委屈,痛哭出聲。
「為什麼……為什麼就算我做得再多再好,都得不到你們的認同?就因為我長得沒有姊姊好看?可我也很努力很努力……為什麼你們就是看不到……我要的很簡單,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懂……」
她哭得很慘,為了今日的桃花宴,她付出多少心血,沒日沒夜的練琴作畫,可換來了什麼樣的結果?
她從未想搶先姊姊一步出嫁,她在意的是,她並不比姊姊差,她想要的也只是爹娘主動說一句「你比姊姊還棒,也是我們的驕傲、是我們寶貝的女兒」,而不是每回都是她用吵鬧換來的敷衍,可為什麼就這麼難?
今日的盛裝打扮彷佛一場笑話,她的妝哭花了,發髻亂了,滿身驕傲也沒了,就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只懂得將臉埋在雙膝之中,不停的哭。
可就是哭,她也哭得十分壓抑,不願讓人看見她的狼狽,偏偏天不從人願。
「你哭什麼?」
一句清淡的問話讓上官流煙嚇得噤了聲,她忙抬起深埋的螓首,用著一雙通紅的雙眼警戒的看向四周。
她所在之處是在上官府外的一塊畸地,這地雖屬于上官府,卻未蓋屋舍,就這麼空置著,長年無人打理,她也是在偶然之間發現這地方的,因喜歡它的安靜及無人打擾,只要她心情不佳便會躲來這兒,靜靜的發泄情緒。
除了五歲那年在此遇見師父外,她從未在這遇見其他人,突然出現的人聲讓她有些害怕,蜷縮著身子四處張望,好不容易發現身後的大樹上有人影,那人掩在枝葉之後,讓人看不清面容。
他的問話讓她忘了哭,強自鎮定的問︰「你是誰?」
今日上官府宴客,府中有外人並不意外,只是上官流煙沒料到自己藏得如此隱密,竟還能踫到人,且還是個男人。
這地方雖不曾有人踏足,可這人不就找到了?兩人在此獨處,身旁沒有丫鬟小廝,若是讓人知曉了,她的名聲便甭要了。
正因如此她不敢妄動,他在樹上,而她在樹下,只要她不抬首,想必對方也不會知曉她是誰。
男子沒有回答她,而是繼續問︰「你哭什麼?」
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哭喊全讓眼前的男子听了進去,頓時羞惱萬分。「你怎麼能夠偷听!」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才又淡聲道︰「我已在此待了半個時辰。」
上官流煙頓時沒了聲,敢情她才是打擾人的那一個?
一時之間,兩人沉默不語。
或許是因為太過傷心,也或者兩人相隔有些距離,上官流煙一時間竟沒听出這嗓音有些熟悉,反倒有了傾訴的沖動,她緩緩的開了口。「我哭是因為我覺得不管自己多努力都得不到想要的,雖然我一開始並不曉得,可、可憑什麼爹娘只顧著幫姊姊挑選夫婿,卻把我擺在後頭?難道我真就這麼差?就連未來的夫婿也要低她一等嗎……」
她也不知自個兒是怎麼回事,明明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竟誘得她將這些年來壓抑在心頭的苦澀一股腦地全數說出,甚至連夫婿這等私密之事都月兌口而出。
事實上她並不是想爭什麼,她要的只是一份認同與尊敬,就這麼簡單而己。
男子听完她所訴,僅僅回了一句。「這有何好哭?」
上官流煙一愣,雖說她沒想過從他身上得到安慰,卻也沒料到他竟會語帶不解的回了她這麼一句。
「我的努力無人看見,難道不該難受、不該落淚?」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將委屈陳述得清楚點。
男子許久沒有出聲,直到上官流煙以為他睡著了,才听見他那極淡的嗓音再次傳來。
「我娘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我爹則在我四歲那年中了埋伏死了,而祖父本就重病,因喪子之痛,撐沒幾日也死了。偌大的家僅剩我一個,雖說還有祖母在,但我卻不能夠與她同住。
「在送我離開那日,祖母哭著跟我說,這家業本該是我的,然而祖父死前來不及將屬于我之物留給我,反被我叔父給搶了去。我現在還小,叔父剛得到家業,需要整頓、需要時間坐穩家主之位,暫且騰不出時間來處理我,可叔父心里定不會忘記祖父生前曾說過要將家業留給我的話,所以我不能與她一塊住……」
當時的他尚小,雖听得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卻也明白祖母這麼做是為他好,就算不舍,還是忍著難過听從她的安排。
祖母雖未與他同住,卻派了數人在他身旁照料,還請來先生待在他身旁細心教導,雖說安排妥當,但他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平日再乖巧,每每到了夜深人靜之時,總是睜著雙眼不敢睡,他害怕,他想去找祖母,卻是去不得,只能抱著棉被哭著入睡……
待他年紀稍長,了解事情的始末,他才明白祖母的用心良苦。
他的叔父確實奪了屬于他的家業,祖父的遺言是讓他輔佐年幼的自己直至成年,然而叔父不僅陽奉陰違,甚至串通家中元老,改了祖父的遺言,讓自己成了繼承者。
叔父奪了也就罷了,卻為了永絕後患想把他給殺了,這些年來,他遭受到不少暗殺,日日夜夜提心吊膽,若不是祖父與父親留下的人個個是高手,以及這些年來自己努力習武及敏銳的警惕,恐怕早已化作一堆白骨了。
上官流煙呆呆的听著他用平淡無奇的語調述說著自己的悲慘,還未想著該如何反應,便又听他說——
「你有家,有家人,有良好的教養及照料,不過為了一點小事便躲在這痛哭,與我相比,你可還覺得想哭?」
這問話讓她想繼續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最後只悶聲問︰「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
不是她不信,而是他的態度與語氣太過淡然,讓人很難相信這是他的親身經歷。
「誰會拿自己家人開玩笑?」他反問。
上官流煙再次沒了聲。
她今兒個已不知被他的話堵了幾次,若是平時,她早就羞惱走人了,如今不走,或許是因為他這特別的「開解」讓她傷心難過消散了些,甚至覺得自己為了這麼一點小事便躲起來大哭,確實有些丟臉面……
為了沖淡自己的尷尬,她輕咳了聲,低聲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沒有回答,而是道︰「你如此想贏過你姊姊,就為了比她先尋得一門好親事?」
這話讓上官流煙頓時覺得臉兒有些發紅,羞怒的丟了一句。「才不是,我只是不想樣樣都輸她罷了!」
她方才只是太過生氣才會滿口胡言,她才不是在意這等事呢,她壓根兒就還沒想到嫁人這一塊。
男子卻是當真了,沉默了一會才又說︰「既然你不想輸,那就別再哭了,哭成這樣,就是有人想娶,也會被嚇得倒退三步。」
說完,他輕輕一躍,身子輕巧的踏著樹枝轉身離開,自始至終都未曾看她一眼。
上官流煙一愣,等她反應過來時,樹上早已沒了他的身影,那人無聲無息的,眨眼間便消失在她眼前。
「喂!哪有像你這般安慰人的!」她果真沒哭了,卻是被氣得咬牙切齒。
一直到後來,他來上官府提親,求娶她姊姊,她才知他竟是楚王世子。
想到兩人之間的糾葛,她當時著實說不出心里頭的滋味……
「上官姑娘?」君楚灕見她發起愣,沉聲喚道。
上官流煙這才回過神,忙斂了斂心神,將手中的骰盅遞到蘇遠之面前。「就玩猜骰數吧,十局定勝負,只要勝了半數以上便是贏家。」
方才憶起的往事,莫名的讓她不想久留,深怕越想越多。
他們僅有兩個人,賭大小花的反而時間長,不如猜骰數,一局骰子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耗不了多久。
君楚灕沒學過賭術,卻十分了解賭博,畢竟這是他自小玩到大的保護色,于是道︰「那就開始吧。」
蘇遠之見兩人商議妥當,這才拿起桌上的骰盅,輕輕的搖晃著。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更何況前陣子掛在他蘇家名下的聚財賭坊才開張,所以他甩盅的架勢還是很足的。
蘇遠之一動作,上官流煙便斂起眼睫,靜心听著骰盅里骰子踫撞的聲響。
她這個行為叫做听骰,骰子落在盅底一邊轉悠、一邊發出微弱的吱吱響聲,聲音有時大有時小,每一下撞擊的力道不同,發出的聲響也會有所不同,而她不僅有非凡的听力,還有著極佳的眼力。
打骰子入了骰盅那刻,她的視線便沒離開過骰盅,骰子切入的力道、角度,加上蘇遠之甩盅的力度,皆是她辨骰的方法,那骰盅里的骰子雖不停的轉動,可看在上官流煙眼中卻如同透明一般,她總能在塵埃落定的那一瞬辨出骰數。
相較于上官流煙對骰盅的專注,君楚灕的目光卻是全神停留在她的身上。
上官流煙沒有留意到他的目光,仍是專注的听骰,下意識的抬起縴長的手指去摩挲另一只手的指節,彷佛正在思考。
她這個動作讓君楚灕總是面無表情的俊顏幾不可察的輕勾了下唇角。
那夜在聚財賭坊,他看著裴知墨連玩二十九局的骰子,發現了他有個極細微的小習慣。
裴知墨總會在開盅的剎那,下意識用她左手姆指去摩挲她右手的食指指節,在確定自己押中之後才會放開。
她方才的動作,讓他確定了自己要找的裴知墨正是眼前的上官流煙。
蘇遠之賣力的甩了幾下,最後落定。「請押數。」
上官流煙拿起一碇銀子押大,報了一串數字。
君楚灕則押了小,也隨口念了一串數字,他不會听骰,就算他會,想必也贏不了。
果真,在接下來的幾局,上官流煙皆能精準的念出骰出的數字,可以說是每押必中。
蘇遠之贊嘆之余只覺得不可置信,可漸漸的,他的臉色變了,因為君楚灕一局都沒押中,而這是第六局,上官流煙贏了。
連贏六場,上官流煙心情舒坦,難得給了君楚灕一個好臉。「既是頭彩,那我就收下了。」說著伸手要拿那塊不起眼的墨玉。
君楚灕沒動作,倒是蘇遠之哭喪著臉,搶先抱著不放,哀道︰「姑女乃女乃,算我求你,我家中有上等的和田玉、羊脂玉、暖玉,要是你不喜歡,也有翡翠、琉璃、瑪瑙……任你挑,換一個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