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晨開始折騰,做各種繁瑣而冗長的儀式,然後頂著滿頭厚重的金冠像個木頭人般在喜床上端坐不移,不能動,不能出聲,當然也不能飲食,直到新郎回屋揭開蓋頭喝過合巹酒之後,才能用一點喜桌上擺放的糕點。
「等會便去。」他伸手替她拿起頭頂上沉重的鳳冠後,讓人端來了桌上的合巹酒,將其中一杯遞給了她。
很顯然,君楚灕並不願讓她等待。
上官流煙接過酒杯,在他那雙寫滿濃情的雙眸下,有些羞澀地抬起手腕勾住他的,與他喝下了合巹酒。
行了合巹,代表兩人之後就是一體,誰也離不了誰。
看著她因酒水而變得紅艷的臉蛋,君楚灕險些邁不開腳步,然而他卻不得不離開。
他身子微彎,用著僅有兩人听得到的音量告訴她。「今夜我會晚點回房,你等等先用膳,累了就先歇息,別等我。」
她知道今夜他要做的事很多,不僅要防著有人混進王府,還得混淆盛豐帝的視听,自然不會讓他擔心。
「放心,我會照顧自己,你快出去吧!」
她本來是建議他作戲作全套,干脆今夜別進她房里了,而是去那與她一塊進門的範雪凝房里,可他不僅堅持不肯,還在迎親的過程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旁,讓她擔心被盛豐帝看出破碇的同時,也感動萬分。
「嗯!」他伸手將她落在頰旁的發勾至白玉般的耳後,才離身離去。
今日是自君麒楓離世之後,楚王府最熱鬧的一日。
然而如此熱鬧的夜晚,自然不會是一個平靜之夜。
「可有找著?」衛同今日也是前來觀禮的賓客之一,但他的目的卻不為吃喜宴,而是為了找尋傳位詔書與古墨玉。
平時的楚王府被龍衛護得猶如鐵桶一般、滴水不漏,今日卻是門戶大開,來往的賓客川流不息,如此場合,接到盛豐帝密旨的衛同自然不會放過。
他早已讓屬下喬裝成參加婚宴的賓客潛進楚王府,雖知那般重要之物,君楚灕肯定會藏在十分隱秘之處,找到的機會並不大,但此時正是楚王府最為混亂之日,錯過今日,想再潛入可就比登天還要難。
來人搖首。「整個王府都翻遍了,除了書房重地外頭有人把守,屬下進不去之外,其他有可能的地方全都查過了……」
「再探!」衛同擰眉,想也未想便道。
這兩個多時辰,他已接到不少回報,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什麼都沒找到。
「大人,外頭的賓客已散了大半,再這麼找下去……」
人潮散去,他們就是躲藏得再隱密也會被楚王府的龍衛給揪出,到時不僅東西沒找著,反而會徒增不必要的犧牲。
衛同自知這個道理,但盛豐帝給他的期限就要到了,他要是再沒能將東西找出,恐怕不是降職這麼簡單。
那人見他沉默不語,躊躇了會兒才小聲的開口。「大人,不如今夜先撤了?屬下有一計,不知大人覺得如何……」他湊到衛同耳邊輕聲說著。
原本愁眉不展的衛同听見此計,雙眼倏地放光,越听越覺得可行,最後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好!若是此事能成,我定會稟告皇上,重重賞賜于你!」
「不敢!這都是大人的功勞,若不是大人教導有方,屬下如何想得出這樣的計謀?大人不過是太過煩心才會一時沒想到,屬下稍微提了提,大人不就想到了?屬下不敢居功,能替大人分憂解勞便是屬下的榮幸。」他一臉的正經,語氣中卻是滿滿的諂媚。
衛同听在耳里十分受用,對他的識時務很是欣賞,當場便給了承諾。「你叫洪仁是吧?本大人看好你,只要這事能成功,定不會虧待你。」
「多謝大人。」洪仁大聲道謝。
得到如此妙計,衛同也就不再執著于找尋古墨玉一事,現在最重要的便是進宮一趟,將此計告訴盛豐帝,再由他定奪。
直到兩人一前一後的離去,樹叢上才輕躍下兩道如鬼魅一般的身影。
「頭兒,十三這小子戲倒是演得還不錯……」龍六嘖嘖兩聲,沒想到十三這小子武功不成,嘴皮子倒是挺厲害的。
被喚作頭兒的男子正是龍衛的首領,海曄。
「去把場子清一清,今日是王爺大喜之日,別漏掉任何一只蒼蠅,要是膽敢混進來……一個不留!」海曄的身形十分瘦削,一雙眼楮卻是異常的銳利,在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眼中殺意翻涌,讓人膽顫心驚。
「是,頭兒。」龍六听令,不一會兒便再次隱入夜色之中,與出現時一樣,宛若鬼魅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到四周再無人聲,海曄才抬起首,靜靜的看著天上閃耀的星子,喃喃道︰「十幾年了……阿麒,你的兒子長大了,今日是他娶妻的大日子,要是你還在,那該有多好……」
龍衛乃皇帝的死士,除了子承父業外,還有從各地收養來的孤兒,這些龍衛全都是根骨極佳的練武奇才,每一個都是以一擋百的高手,一入皇宮便是皇帝的影子,主子死,他們亡。
先帝在君麒楓自請到赤海關時,便已秘密將過半的龍衛給了他。
沒人知道,在那時候先帝便屬意君麒楓為太子,給君麒楓的龍衛大多是與他年紀相仿的,只有一路扶持,才能培養出君臣之間的默契以及忠心,而海曄便是其中的一員。
海曄的父親也是龍衛,卻在他十歲那年為保護先帝犧牲了。
先帝是重情之人,龍衛大多是陪伴著帝王一塊成長的暗衛,君臣之間的感情自然深厚。
因對他有愧,先帝將他給了阿麒,希望他能在這未來的君王面前爭得一席之地,與他父親一樣成為龍衛的首領。
他也沒讓先帝失望,他與阿麒與其說是君臣,更像是朋友,兩人在赤海關聯手殺敵,馳騁疆場,所向披靡,殺得那些韃子聞風喪膽。
他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陪著阿麒,看著他登上帝位,帶領楚日國走向他心中的太平盛世,沒想到……
主子死,龍衛亡。
他護主不力,本來該替阿麒挨下那箭,誰知阿麒竟在最後一刻反過來護住他……
十多年了,阿麒死前的那一幕,他至今都沒能忘記。
若不是阿麒在臨死前將身上的古墨玉以及年僅四歲的稚子托付給他,並要他親自將自己的尸骨帶回萬江城,他當場便要一刀了結自己。
「曄叔。」
海曄驀地從回憶中回神,在看見不知何時來到他跟前的君楚灕時,有些恍惚,彷佛在他眼前的,是當年那總是笑得沒心沒肺、意氣風發的君麒楓。
直到看清眼前之人那面無表情的俊顏,他才真正回過神,眼中有著欣慰。「王爺的功力又進步了,連屬下都沒能發覺王爺近身。」
君楚灕的武功是他一手教導,然而君楚灕成長的速度,卻是連他都覺得心驚。
這話讓君楚灕俊眉微微一擰。「曄叔,我說過你我不是君臣。」
打從四歲,海曄便一直陪在他身旁,如同父親一般教導他、保護他,在他心里,海曄並非只是龍衛,而是比他父親更像父親的存在。
海曄看著他那與君麒楓有著八分相像的臉龐,心中一嘆,也不與他爭,只道︰「今夜是你的大日子,怎麼還不回房?可別讓王妃等久了。」
王妃這兩個字讓君楚灕淡漠的臉龐一柔。「待那些探子走了,我便回房。」
他可不想自己的新婚之夜多了幾雙眼楮窺探,若是如此,之前特地作的戲就白搭了。
「放心,屬……我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你的。」海曄溫聲說。
君楚灕能迎娶心愛之人,海曄打從心里替他高興。他無妻無子,像君楚灕將他當成父親一般尊敬,他也將君楚灕當成自己的孩子那般疼愛,君楚灕能娶上媳婦,他自然歡喜。
君楚灕頷首,離開前,他沉聲說︰「曄叔,就快了!等到那時候,我會親手將他交給你。」
他知道海曄一直想死,若不是父親臨死前的請托,他早已潛進皇宮去取盛豐帝的人頭,來祭拜父親在天之靈。
如今他已不是當年那年幼的稚子,他不再需要誰的庇護,他有足夠的能耐一步一步奪回屬于他的東西,到了那時候,他會把盛豐帝交給海曄,因為他知道海曄心中一直有個結,只有親手了結,那個結才有可能會解開。
海曄沒回頭,而是繼續仰望著星空,什麼話也沒說。
待君楚灕來到新房時,早已過了子夜。
隨著上官流煙陪嫁過來的春暖與花開一見到他,張嘴便要通報,卻被君楚灕給制止了。
「都下去吧。」
兩人對看一眼,便听話的退下。
雖說王妃有交代,在王爺回房時一定要叫醒她,然而王爺氣勢太強大,她們只能默默退下。
君楚灕看著眼前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原本十分簡樸且空曠的房間已經換了裝,紅色的前廳,紅色的地毯,紅色的簾幕,金色的彩繪,金色的流蘇,到處紅光輝映,喜氣洋洋。
中央吊著一盞雙喜字大宮燈,宮燈左右分別貼了瀝粉貼金的雙囍字,跟前是一張巨大紫檀雕龍鳳方桌,桌上除了陳設一對雙喜桌燈,還擺滿了象征著夫妻同席用膳的豆、籩、簋、籃等寶器和百合、花生、蓮子、冬瓜糖、餑餑等食物。
他緩步前行,來到龍鳳喜床前,床前掛著百子帳,鋪上百子被,上面神態各異的小孩子圖繡得栩栩如生。喜枕也是大紅風格,圖案優美,繡工精細,格外富貴,一切都寓意多子多福。
新婚妻子就躺在喜床的中央,睡得一臉香甜,這畫面讓他雙眸一柔。
母親在生下他不久便離世,而他那名聲響亮的父親,他更是見沒超過十次面,所以在得知父親死訊時,他並不是特別難過,畢竟他自幼就生長于皇宮,由皇祖父與皇祖母一手帶大,對于父親並沒有太多的感情,反倒是對與皇祖父、皇祖母感情深厚。
可沒多久,最是疼愛他的皇祖父也死了,而他則被皇祖母給送回了楚王府。
從那時候開始,他就一直是一個人,府中雖然有龍衛、有僕人,他們細心的教導他、照顧他,但那些都不是他的親人。
如今,這個家終于有了女主人,他的心上人、他的妻子。
似乎是感覺到他的視線,上官流煙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果然見到君楚灕坐在床榻,正用著一雙能溺死人的雙眸盯著她瞧。
「你回來了?」看著不知何時回房的男人,她揉了揉眼,想起身,卻被他給壓回了榻上。
「煙兒……」
「嗯?」她有些慵懶地應著。
她的嗓音還帶著剛醒的沙啞,又有些軟糯,讓君楚灕心一蕩,忍不住又喚了聲。「煙兒。」
「怎麼了?」她又回了一次。
「我愛你。」他嘶啞的道,俯身吻住了她那紅艷艷的唇。
上官流煙驀地睜大眼,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顏,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他的舌探進她的柔軟,她才回過神。
想到方才那一句我愛你,她小臉羞紅,但依舊大方的回了一句。「無憂,我也愛你。」
兩人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她能感受他對她濃厚的愛意與珍惜,而她也甘心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他,包括她的真心。
君楚灕因她這句話而情動,原只是蜻蜓點水般的吻倏地加深,在她的唇瓣上來回地游移,一手扶她的後腦,一手摟住她縴細的腰身,慢慢地、細細的輾轉誘惑,勾引著身下的小女人回應他。
上官流煙沒讓他失望,她很清楚今兒個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她雖然有些手足無措,卻沒有退縮,而是在他的帶領下,顫顫的探出自己的丁香小舌,學著他那般輕輕吻著他的唇,時而吸吮、時而輕咬,雖然生疏,卻是撩得君楚灕渾身欲火。
……
大紅的紗幔中,若隱若現的兩道身影交纏著,而夜還長著……
第七章 進宮拜見(1)
清晨的陽光透過大開的門照了進來,那扇門由一層層的紗簾阻隔,拉開簾幕可以直接走到一個建在水中央的看台,台下流水清澈見底,鋪墊許多鵝卵石,養了許多名貴的錦鯉。
今年的蓮花開得早,微風吹拂,帶起一陣一陣的蓮花香氣,飄進房間,稍稍沖淡房中一夜歡愉的混濁氣息。
聞著蓮花的香氣,上官流煙睡得十分安穩,就像一朵睡蓮,純潔又安逸,那白女敕到幾乎半透明的臉頰讓人想要咬上一口,一頭烏發散落一床,紅色的被子襯得她那身如凝脂一般的肌膚雪白誘人,她就這麼半趴在床上,被子底下不著寸縷。
這就是君楚灕清晨練功回來看到的場景,這種感覺真好,自己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現在終于有一個可以讓他牽掛的人兒,偌大而冷清的楚王府總算有了等待他的人,這才是他一直想要的家……
他來到床邊月兌了鞋襪上榻,看著依舊熟睡的妻子,知道昨夜自己的不知節制累壞了她。
上官流煙是他第一個女人,在這之前他壓根兒不知何謂男女之情,也不想去踫,昨夜的一切都是他靠著圖一一學習而來,初次體驗夫妻之間的魚水之歡,一向自制的他難免失了理智,即使她求饒,卻被他又哄又騙,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身下啜泣申吟……到最後便累壞她了。
看著眼前安靜的小女人,君楚灕唇角彎起一抹溫柔至極的笑。
那時他一直覺得上官流煙傻,對一個陌生人都能如此毫無防備的收容與照顧,說不準哪日將自己給賣了也說不定,而這一世果真應證了他前世所想。
他想起昨夜兩人初嘗禁果後,她窩在他胸前時所說的話。
「無憂,這給你。」她將一塊玉質印章遞給他。
看著她擱在他掌心之物,君楚灕心中隱隱有著猜測,卻還是問︰「這是什麼?」
她將螓首枕在他的手臂上,一手繞玩著他墨黑的發,一邊說︰「這是我的私印,里頭存著我以裴知墨的名義『賺』來的所有錢財,約莫有三百萬兩的銀子和十萬兩的金子。我知道你當初在找裴知墨,為的就是希望他能替你帶來大量的錢財,如今我倆既然已成親,我的便是你的,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不必顧慮我。」
上官流煙知道他十分缺銀子,也知道他不僅私造武器,還養了私兵與不少暗椿,這一件件都得要錢,若是沒有大量的錢財,就是有人才也是無用武之地,而他不過是個閑散親王,如何負擔如此大的開銷?
偏偏他就是做到了,這麼多年來,他憑著一己之力培養出對他死心塌地的屬下,例如林翼、林雙,還有外頭那為了他保護他安危日夜不眠的龍衛。
她不能想像他獨自一人是如何扛起這麼大的壓力,更不敢想像他在盛豐帝咄咄逼人的威脅下,又是如何撐過來,光是想著,她的胸口就忍不住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