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無妻 第15頁

「是。」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把涓涓接到王府里,交給旁人我不放心,我想把她托給你。」

「嗯,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她鄭重承諾。

席雋一笑,他就知道她重情義,就知道她會出手相幫。聞著她身上的玉蘭花香,突然想起,要不,那個家里也種上幾棵玉蘭吧……

夜空星星眨個不停,彎彎的月牙兒靜靜從東移到西。

他知道她的童年,她曉得他的故事,所以今晚他們已經從陌生人界線向中間靠了一點點對吧?

很快地他們會越來越熟悉,會交心交情交意,會……相濡以沫對吧。

故事說完,胭意漸濃,但她舍不得離開屋頂,只能再尋話題與他對上。「你有想過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沒有,但我知道自己不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你不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不想永生,不想失去遺忘本能,不想無所不能……」

她樂了,調皮地擠擠鼻子。「你在開玩笑嗎?你不想要的東西,恰恰是人們想要的。別忘記,還有個始皇帝派人出海去求藥呢。」

「長生不老沒有想像中那樣美好,想想,一直活著,你身邊的人不管是喜歡或痛恨的,都一個個離你而去,會有多孤單。」

「再去尋找下一個喜歡或者討厭的人就好啦,你可以收集很多朋友、建立很多友善的關系,讓他們在漫長的歲月里,陪著你走過一段又一段。」

「活得越久看得越透澈,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多數是虛偽不定的,為維持這樣一段關系而耗費心力,不值得。」

「這話听起來有些哀傷。」

他微微笑開,反問︰「你呢,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成為被人壹口歡的人。」

「恭喜你。」

「恭喜我什麼?」

「你已經是這種人了,有很多人喜歡你,秧秧、瑛哥兒、你的學生……以及……」他刻意不提薛晏。

「以及?」她追問他未竟話語。

他笑了,不帥的他笑開,笑出春花燦爛,亮了她的眼、她的心,亮得媲美天上星星。

「以及我。」

這三個字說得無比篤定,惹得她臉紅心跳、呼吸喘促。

這是玩笑對吧?他喝酒了對嗎?他們認識的時間太短,短到不適合說這種話,頓時她手足無措,頓時她覺得不該和他靠得太近,直覺地,她推開他,想要拉出些許距離。

許是帶入幾分激動,她用力過猛,重心不穩從屋頂往下掉。

她沒有輕功啊……當婧舒意識到這點時,已無力改變什麼,只能閉上眼楮等待疼痛來臨。

但是,並沒有,因為她落入一個堅實的胸膛里……

「不要怕,有我在。」醇厚的聲立曰在耳際響起。

這話害得她學會依賴,這對一心想要獨立的柳婧舒不是好事情,但,該死的……這話和她嘴里的糖一樣甜,甜到讓人無法拒絕。

清晨起床,心頭猛地一抽,他感覺有什麼不對了。

凝神細思他發現……消失了,有一些小到不足以記憶的事不再存于腦海,所以他開始「遺忘」?

這代表……是真的?詛咒解除、得到救贖?代表同樣的事不會一再重復?

他坐在床沿拉起嘴角,試著回想林超金那張臉。記不得了……真好,他真的記不得了……

他很開心、很興奮,他高興得手舞足蹈,東方剛剛翻起一抹魚肚白,但他心底已經照進陽光萬丈。

跳下床套上布靴,昨晚他與婧舒在屋頂上聊到很晚,他們輪流說故事給對方听,都沒說明故事是真實或出自虛構,但他相信她,她也相信他,相信彼此講的故事都是真實的。

連那個人魚公主、魔女宅急便,他都相信它們存在于世間。

他們聊著聊著,聊到星子西斜,她在他懷里入睡,他才依依不舍地帶她下屋頂,回到房間,但他精神奇好,躺在床上輪到他輾轉難眠。

迷迷糊糊間入睡,他並沒有睡多久,但他現在精力充沛,急需要發泄,于是他到院子里練打拳,他連打了數套拳後石鉚才起床。

打開房門,他看著主子練拳卻看出滿頭霧水,那是打拳嗎?還是在跳舞?怎會變成這樣,昨晚主子吹了夜風……病了?

「石鉚。」好潔的席雋沒發現自己滿身大汗,臉龐沾上塵土。

石鉚回神,糟糕,看呆了,該做的事沒做,他急急跳起來。「屬下在,屬下馬上去燒水給爺淨身……」

「不必,先去買糖、蜜餞、零嘴,有什麼好吃的全都買一些回來。」

「現在?」爺病傻了?

「懷疑?」冷眼一瞪,他覺得尊嚴受到質疑。

「爺,現在鋪子還沒開,恐怕買不到。」石鉚干巴巴地笑著,確定了,主子病了,病在腦袋里。

「知道了,下去吧!」他也答得干巴巴,不過是尷尬的尷。

揉揉鼻子,看一眼手指上的沙土,惡……真髒。

席雋敲開忠勇侯府大門。

看見兒子,席定國激動得雙眼通紅。雋兒改變主意了?他仍然在乎自己?「你吃過早膳了嗎?」

「吃過了,我不急,可以等父親先用完早膳再說話。」

「別管早膳了,這次回來,不走了,對吧?」

他沒回話,笑容春風和煦,卻看不出幾分喜氣。「今日回來,有兩件想請父親幫忙。」

「什麼事?」

「我想參加明天的殿試。」

「殿試?你通過鄉試、會試了?」

「沒有,所以需要父親幫忙,希望父親能在皇上面前說情,破例讓我參加殿試。」

「別那麼麻煩,如果雋兒想當官,父親去疏通疏通就行。」

「我想憑自己的實力出仕。」一個個都說薛晏厲害,但這厲害也分程度的,不比比怎麼知曉,誰更高明、更有本事?

席定國看著兒子,他臉上沒有心虛只有篤定,他真相信自己能夠考出好成績?但他明明記得小時候雋兒看到書就想睡,妻子還說他是肖了自己,日後只能在戰場上搏前途。

是因為高人師父的教導?可念書這種事不是一蹴可幾的,短短五年能讀出什麼成績?

他滿心不解,但只要兒子肯認自己,讓他做什麼,他都只有點頭的分。

「好吧,我待會兒進宮去求求皇上。」

「多謝父親。」

「謝什麼,為父則計之深,當爹的本就該替兒子安排好未來,現在你自己肯上進,我只有高興的分。另外一件事是什麼?」

「我想帶涓涓離開。」

「為什麼?」

「恭王府里有位大夫,我想讓他試試,也許涓涓有機會痊癒。」

聞言席定國皺起眉心,猶豫片刻後道︰「雋兒,你離京多年,不知道朝廷狀況,皇上對恭王有防備之心,倘若你想在仕途上有所發揮,最好離恭王遠一點。」

父親果然很懂皇上,連皇後、大皇子二皇子都誤以為皇上看重呈勳呢。

「皇太後在,皇上自然心存忌憚,但如今皇太後年邁體弱……」

席定國滿面驚詫,他竟對朝堂事如此了然?也是高人師父教導的嗎?

席雋啟唇一笑,他當然清楚,現在是紈褲王爺改頭換面的時候了,一個沒有野心卻足智多謀的臣下,任何上位者都會樂于重用。

想想,一個有才華有能力的恭王,皇太後健在的時候碌碌無為,非要皇太後不行了才展現才能,這還不夠證明他對皇位沒心思?何況自從江駙馬死去,江呈勳就與江氏族人鬧翻,要說他想依恃江家勢力、強登上位,那肯定是笑話了。

人需要的往往不是某個人,而是那個人帶來的價值,所以江呈勳必須證明自己的價值,而二皇子也才會願意被依附。

「你怎知道皇太後的病好不了?」

「皇上不會讓她好的。」席雋道。眼下只是猜測,等隱衛到齊,他會找出更多的證據證明自己的推斷無錯。

這是大實話,席定國無法反對,「無論如何,你還是盡快從恭王府里搬出來。」

他清楚,父親這話確實是為自己著想,雖然並不認同他的看法,但席雋沒打算在這件事情上頭與他起爭執。「我明白,等屋宅修繕好之後就搬出去。」

「修繕屋宅?你買房子了?你真打定主意不回侯府?」

「待真凶伏法,我自會回來。」

「你何必這麼固執?這世道不是事事都能講究公平的。」

「母親的死是我心中一根刺,將凶徒繩之以法,是我拔出刺的唯一方式。」

「你這是在讓我為難。」他垮下肩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父親對不起,但不管我住不住在侯府,身分改不了,我永遠是席家子孫,父親有事可以隨時差人到王府,待新宅布置好,父親也可以過去小住。」

小住?意思是兒子心里仍然在乎他?這話安撫了席定國。「好吧,你把涓涓帶走,我不是個好父親,無法護住她。」

他起身,拱手為禮。「多謝父親成全。」

席定國命人將大女兒帶來同時,明珠縣主領著兒子席慶進門,她無比熱情地沖著席雋示好,一面偷覷丈夫,一面對席雋說話。「雋兒終于回來,真是天大喜事,這些年侯爺派人到處找你,心里不曉得多難受,現在可好了,咱們終于一家團圓。」

席雋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審視岳君華。

她是樂安長公主的女兒,樂安長公主就這麼一顆掌上明珠,寵愛至極,造就她的恣意任性,想要什麼就得要到手,父親就是她非要到手的「東西」對吧?

席雋像父親,其貌不揚,席慶卻長得非常好看,圓眼楮、濃眉毛,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團子,讓人見了就心生喜歡,可惜他滿臉倔傲,小小年紀,看起來就不可一世。

樂安長公主既非皇太後所出,也不是皇上的同母姊妹,然她在皇帝上位時曾助上一臂之力,因此皇帝待樂安長公主甚是寬厚,有樂安長公主作為依仗,父親不願動岳君華,他能夠理解,只是理解不代表寬宥,這世間終要存在幾分道義,所以……

「兒子有件事想請教父親。」

「你說。」

「母親的嫁妝是不是該留給我和涓涓?」

听到席雋提及嫁妝一事,岳君華臉色瞬變。

「那是自然,你母親的東西本就該留給你們兄妹倆。」

「甚好,我記得母親的嫁妝里頭有一匣子南海珍珠,每顆都有鴿子蛋大小,這次我想帶走。」

「缺錢嗎?父親給你。」

「不是,再過幾日二皇子過生辰,無意中听說二皇子正滿街尋找珍珠,我想以它為賀禮,敲開二皇子府的大門。」

听兒子這麼說,席定國滿意地撫撫那把大胡子,兒子果然有眼光吶,雖未出仕卻把局勢看得一清二楚。眼下還有那些個身在朝堂上的蠢貨,一心捧大皇子、三皇子的馬屁呢,他們認定皇後背後的姚家勢力夠強大,能撐著他們兄弟倆坐上龍椅,卻不知皇上和皇太後對抗多年,吃足外戚無數苦頭,費盡心力才把江家給壓下去,怎麼可能讓姚家冒出頭?

「行,我讓人取鑰匙給你,往後鑰匙就由你保管。」

「多謝父親。」

听著兩父子對話,岳君華嚇得臉色慘白、全身顫栗,忙道︰「侯爺,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席定國目光一瞥,橫眉對上妻子。

「雋兒年紀尚小,若是在外頭被人騙光嫁妝可怎麼辦才好?尤其涓涓現在這副模樣,將來若想說門好親,必得用大把嫁妝才能讓男方動心……」

「夫人說笑了,涓涓這情況就算帶再多嫁妝,也只有任人欺負的分,與其如此,我寧可留她一輩子。」

「沒出嫁的姑娘死後不能入家廟,沒人祭拜,雋兒要三思吶。」

「我可以幫她領養孩子或尋個贅婿,不管什麼方法,涓涓這輩子有我這個哥哥接手,不勞夫人憂心。」

「可、可……先夫人既然嫁進席家,就是席家的人,她的嫁妝自然歸席家,怎麼能全給雋兒?慶兒、昭兒、鈴兒都有分。」

「此話甚是有理,那麼夫人的嫁妝也是席家的,我與涓涓也有分?」席雋笑問。

樂安長公主心疼掌上明珠,當初可是十里紅妝吶,如果他和涓涓也能分得一分,可夠令人肉痛的。

岳君華語塞,一時尋不出道理反駁,而懵懵懂懂的席慶沒完全听明白,只曉得這個人想從家里拿走東西,連忙跳出來力挺母親。

「不許,忠勇侯府里的一磚一瓦全都是我的,沒有人可以搶!」

席雋失笑道︰「夫人果真是好家教。」

席定國只是不在乎後院一畝三分地,不代表他是個蠢蛋,眼看岳君華一而再、再而三阻止長子動用亡妻嫁妝,已猜出當中貓膩。「雋兒,為父陪你走一趟庫房,等你新宅修繕好,就把東西全部移過去。」

「多謝父親。」

聞言,縣主腳一軟,連退幾步站都站不住。

第七章  狀元郎熱鬧游街(1)

爺的心情很好?居然一路笑容不斷,不對,小姐變成那模樣……不是應該心疼?難道是氣過頭,發瘋了?

石鉚憂心忡忡吶,最近爺是不太對勁。

席雋的心情當然好,早猜到岳君華會對母親的嫁妝動手,沒想到她動得這麼徹底,那些個昂貴的首飾頭面全都不見了,古董字畫換上品,連汝窯的杯壺瓶碗通通不翼而飛。

想起父親那張精彩萬分的臉,他忍不住嘴角上揚。

只是,為什麼?

樂安長公主只有岳君華這個女兒,不至于虧待她,何況當年陪嫁的十里紅妝,多少人交口稱頌,多少人眼紅父親的好運道。

一個鰥夫能娶到年輕貌美的明珠縣主,已是邀天之幸,新娘竟還帶那麼豐厚的嫁妝進府,羨煞人吶。

樂安長公主不至于需要女兒接濟,而父親不會虧待妻女。所以呢,錢去了哪里?倘若從錢上頭去查,會查出什麼結果?他很期待。

「吁……」席雋出聲,馬停。

他跳下馬背,進入街邊的干果鋪子,不多久拎著一包東西出來,緊接著又走到隔壁的點心鋪子,一樣沒花太久時間,又拎一包。

爺是大客戶啊,瞧瞧,掌櫃的鞠躬哈腰,一路把他送到大門口。

石鉚心道︰「看來柳姑娘是真愛吃零嘴,下回有需要時,就買些討好她吧。」

什麼叫做「有需要」?啊就是爺心氣不順、想揍他的時候呀。

掀開車簾把零食放進馬車,涓涓乍然見他,畏縮地垂下頭,身子微顫。

他嘆道︰「涓涓,我是你大哥,對不起沒早點來接你,讓你受苦了。」

她沒有應聲,只是蜷縮得更緊,席雋提醒自己別心急,盡力讓口氣更溫和。「相信哥哥,以後再沒人能欺負你。」

但她還是沒有反應,只是抱著自己前後搖擺,席雋只能苦笑搖頭,放下車簾重新上馬。

蘭芷院里多了四個下人,婧舒本想挑兩個擅廚的,但想到涓涓要來,便又挑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她還不曉得涓涓的情況如何,但就算是個正常孩子也需要陪伴,因此她特地選兩個伶俐、口才好的,她給四人起了新名字,春風、夏雨、秋霜、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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