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痛苦地走過千年?」
「對,他後悔,他在晰晰墳前懺悔千百回,然詛咒如影隨形,他行屍走肉般地活著,他想對誰好,誰就會死去,他想留住什麼,什麼就會消失,他不知道為什麼要活著,卻想盡辦法都無法死去,直到七百年前遇見也臧大師。」
「也臧大師?」
「一個也是永生的人吧,他在七百年前、五百年前、三百年前和數年前見過他,大師的樣貌不曾改變,一個光頭、一張笑臉,長長的胡須隨風飄蕩。許是上天憐他苦頭吃盡,派也臧大師來點化他。」
「大師怎麼點化他?」
「七百年前也臧大師說,為那張龍椅,他害死太多無辜性命,他的殺戮太重,那些被殺害的生靈需要得到救贖。」
「怎麼救贖?那些人都死了。」
「沒錯,他翻山越嶺找到晰晰的族人,在他們的幫助下,尋到受害者的轉世或子孫,他想盡辦法償還自己欠下的殺孽。五百年前,也臧大師再度出現,對他說︰『你必須學會慈悲、學會仁愛。』然後他造橋鋪路,行善助人,他散盡累世積攢下來的家產,幫助一個人、一個家、一個社會、一個國……免去屠戮戕害,救下生靈無數。」
「三百年前,也臧大師告訴他什麼?」
「他說︰『你虧欠最多的女子,等著你還一世情愛。』」
「他還了嗎?他也透過晰晰的族人找到她嗎?」
「他盡力了,但不確定有沒有還。然後數年前也臧大師出現,告訴他罪孽已清,救贖將臨。」
「他終于得到救贖,終于月兌離詛咒?」
「也臧大師是這麼說的,他將會得到幸福。」
他所謂幸福是指月兌離永生進入死亡?多諷刺啊,人們想追求的永生于他是詛咒,而人們害怕的死亡于他才叫幸福。
突然覺得人一輩子汲汲營營,真的有意思嗎?
席雋心疼她的沉重,勾起她的下巴,輕撫她的臉頰,問︰「怎不說話。」
她輕道︰「他與晰晰之所以悲劇收場,不是因為晰晰多做或少做了什麼,而是歲月還沒有把他帶到懂得應該要好好珍惜一個人的時候。」
「如果你是晰晰,你會原諒我師父嗎?」
「面對一個用千年光陰、傾盡全力彌補過錯的人,你很難不原諒。」
她的答案讓他很感動,她是個善良的女子,從來、一直、都是……他輕柔地模模她的頭。「告訴你一件事,今晚帶你去看的屋子,總共有七間。」
「每間都有密室?都埋下許多財寶?」
「對,本來有更多的,但師父將大部分用以行善,現在剩下的不足一成。」
她沒回答只是微微皺眉。
他笑問︰「覺得少?」
「不是,是覺得當那個皇帝……不值得。」
「這就是人性,總要繁花落盡,方知為一場過眼雲煙拼盡力氣,不值當。」
呼……她吐長氣,趴在桌上說︰「今晚,我肯定要失眠了。」
晰晰讓她心疼,越清禾讓她哀愁,這世間圓滿的故事怎麼就那麼少?
第九章 妹妹纏上門(1)
「阿喬,你愛不愛我?」嬌嬌拿著一朵花掩住嘴邊笑意,歪頭看他。
他半分考慮都無,嬌嬌語音剛落,立刻回答,「愛。」
他以為這是最好、最正確的答案,沒想嬌嬌變臉,額頭爆出青筋,怒道︰「月兌口而出的愛太敷衍,根本就沒有經過你的心,你一點都不愛我。」
阿喬連忙安撫道︰「我錯了、我錯了,你再問一次。」
嬌嬌深吸一口氣,用最喙的嗓音問︰「阿喬,你愛不愛我?」
阿喬抬頭望向天邊皎月,認真想過半天後,緩聲回答,「愛……」
嬌嬌更生氣了,把手上的花往他身上用力拋去。「愛我還需要想這麼久,你在考慮什麼啊!考慮有沒有一個更愛的嗎?」
她蹶嘴,轉身跑掉,看著她的背影,阿喬嘴邊咧出笑詹,他喜歡縱容她,喜歡她使性子,喜歡她無理取鬧,因為她對誰都好,只對他無理取鬧,因為她心頭清楚,天地間只有他會包容她……
「阿喬,你到底喜歡過幾個女孩子呀?」她鼓起腮幫子,用圓圓的大眼楮看他。
他認真細思後回答,「數不清了。」
「啥!」她猛然瞠大雙目,下一瞬眼底蓄滿淚水。「我就知道,你對我那麼好,又會煮飯、又會給我熬糖水,每次我生氣時那麼會哄人,一定是那些女子教會你的!嗚……我不是你的唯一……」
他笑開,從背後抱住她的腰。「傻瓜,你的腦袋怎那麼不好?」
「嗚……」她哭聲再加大一輪。「你對不起我還要說我傻,我好可憐啊……」
扳過她的身子,勾起她的下巴,他對著她的眼楮回答,「煮飯是你上上上輩子教會我的,你說要是你不在了,誰來照顧我?讓我一定要學會。熬糖水是上上輩子教的,你說肚子痛的時候千萬別給你吃藥,只要熬一碗甜甜的糖水,你就不痛啦。上輩子你說女人就是要用來哄的,如果我不學起來,怎麼能夠討你喜歡?我才卯足勁去學的呀!前幾輩子的事我都沒忘,你怎麼可以忘光光?」
這話甜過頭了,比他親手熬的糖水更甜更濃,于是她拉起笑臉,蹶起紅唇說道︰「光會甜言蜜語有什麼用。」
他回道︰「我不光會甜言蜜語,還很會找人,一世一世,每一世我都能找到你。」
「討厭!」小小的拳頭捶在他胸口,一下下的,不痛,也是甜的。
「哼。」她雙手橫胸,別過頭不看他。
「哼。」他也被惹火了,沒見過這麼會鬧騰的,別過臉不看她。
坐在中間的阿壯看看阿喬再看看嬌嬌,捧著臉很苦惱,想不出來要勸什麼才好。
這時阿喬說︰「阿壯,你問她,還要不要上街去玩兒?」
阿壯轉頭對嬌嬌說︰「阿喬問你要不要上街……」
「你告訴他,還玩什麼?日子都過不下去了!」
阿壯嘆口氣乖乖傳話。「嬌嬌說,還玩什麼……」
「你告訴她,真過不下去就分手,祝她早點找到如意郎君。」
啥?阿壯眼楮一瞠,這話……能夠傳嗎?嚇啊,他兩條腿抖得厲害。
「阿、阿、阿喬說,真過不下……」
嬌嬌大怒,一拍桌面道︰「你告訴他,謝謝他的祝福,我現在、立刻、馬上就去找,也祝他早日尋到美嬌娘。」
美、美、美……嬌娘?阿壯快哭了。「嬌嬌說……」阿喬沒等他轉告,立刻說︰「你告訴她,辦喜事時記得給我發帖子。」
看著眼淚在嬌嬌眼底閃爍,阿壯用力搖頭,腦漿被他搖出些許激蕩,當地,靈機一動。「阿喬說,天底下再沒有比你更好的美驕娘。」
嬌嬌一愣,眼淚吞回去,弱弱問︰「你問他,那他想要怎樣?」
阿壯說︰「嬌嬌說,跟了哪個郎君,不是你,她都不會如意。」
阿喬眉毛微挑,笑容若隱若現。「你告訴她,剛才是我火氣太大,說話不好听,對不起。」
這回阿壯還沒傳話,嬌嬌立刻說︰「我不好,是我無理取鬧。」
阿喬笑容大爆發,問︰「那還要不要上街玩兒?」
「好啊,去買菜買肉,給你做好吃的。」
「別太辛苦,我帶你去酒樓吃。」
「好啊!」
兩個人手牽手跑開了,阿壯呆呆地看看嬌嬌、再看看阿喬,呵呵呵苦笑……
「阿喬,你會愛我多久。」
「愛一輩子。」
「一輩子是多久啊?」
「嗯……一千年吧!」他嘻嘻笑道。這種問題最簡單了,說越久越好,他其實不介意說三千年了,就怕有夸張之實。
沒想到她倏地變臉。「你確定一千年?」
看吧看吧,她又驚又喜了。「確定一千年。」
「可我頂多活五十年,一千除以五十,所以除了我,你要喜歡十九個女人?嗚……我不是你的唯一。」
沒有受寒,但他感覺額頭隱隱發燒,連忙抱緊她。「我錯了,你重新問,這次我一定會答對。」
她停下啜泣,問︰「如果你只能再活一天,你要用這天來做什麼?」
這次他自信滿滿、回答篤定。「我要用來娶你。」
「愛則計之深,你竟然要我當一輩子寡婦,你不愛我。」
額頭黑線成群,阿喬忙道︰「再換一題,我再沒答對就立刻去跳河,讓王八咬我。」
「那……你喜歡我什麼?」
不再想當然耳,他用力思考、用思考國家大事的方式來想這問題,方方面面都必須周到,片刻後,他說︰「我喜歡海棠,牡丹不行,杜鵠不行,蘭花也不行。我喜歡你,容貌像你不行,性格像你不行,才華像你也不行,我喜歡你,因為你就是你,沒有任何原因和理由,放眼四海、尋遍千秋萬載,天地間只有一個你,誰都不能取代。」
說完,小心肝怦怦跳個不停,但願這次能夠僥幸過關。
果然,她眼楮亮亮的、閃過無數感動的小星星。
呼……他悄悄地嘆口氣,問︰「你呢?你喜歡我什麼?」
「我不知喜歡你什麼,但我知道,每次听見你的聲音,心髒就撲通撲通跳得好歡喜,每次看見你的身影,就想朝你飛奔而去,夜里睡不著,只要想著你說過的話、對我做過的事,我就睡得好甜蜜安心,我想要身邊一輩子都有一個你。」
帶起兩分羞赧,她把頭埋進他懷里。他笑得心滿意足,「嬌嬌,嫁給我吧。」
她說︰「好啊!」
阿喬剛到村子口,嘴巴咧得老大,笑容溢滿眼底,他帶回京城里昂貴的玉雪霜,帶回喜帕,上頭繡滿她最喜歡的喜雀,還有一箱金銀珠寶為聘,他要她當個開心新娘。
想起離去那天,她淚眼汪汪問︰「你要去多久啊?」
他斬釘截鐵道︰「我會日夜兼程盡快趕回來,絕不超過一個月,行不行?」
「可是你不在,我會心疼,好疼好疼,疼死了。」她蹶嘴撒嬌。
他捧起她的手,在掌心親一下,親得她臉紅心跳,他萬分溫柔問︰「還疼嗎?」
「有好一點點。可、可……」大眼楮咕嚕咕嚕轉兩圈後,愛嬌道︰「可是我還……牙疼。」
他一笑,彎下腰親親她的臉頰,問︰「還疼嗎?」
「不疼了。」她吐吐可愛的小舌頭索吻。「可現在頭疼了。」
他親親她的額頭,她笑得滿臉得逞,不等他問,又指指自己的小嘴說︰「我這里……也不舒服。」
看著她紅濫濫的雙唇,他也想親啊,可再親下去他真走不了了……
猶豫間,喝滿一肚子醋的阿壯走到兩人面前,兩手一分,站到中間。「阿喬,我痔瘡犯了,疼。」
嬌嬌大怒,指著吐舌頭的大黑狗說︰「阿黑,去親他的!」
阿壯轉頭,看見阿黑張嘴露出尖尖的牙齒,口水一滴滴往下流。
「我的媽啊!」他撒腿跑開,大黑追上,尖叫聲從遠處傳來……
阿喬想起嬌嬌如花笑齬,腳步加快,他往嬌嬌家里狂奔,只是……
他停下腳步,看著她家門口的白燈籠,弄錯了吧,辦喜事應該掛紅燈籠的,難道此地風俗與旁處不同?
心髒亂跳,有人拿著鐵鎚往他腦袋猛敲,咚咚咚……一下敲得比一下重。
這時阿壯垂頭喪氣從屋里走出來,看見阿喬,快步奔上前一把抱住他放聲大哭。
「發生什麼事?」
「阿阮跌進河里,嬌嬌跳下去救他,阿阮救起來了她卻被沖走,找到時……嗚……」
婧舒以為自己會失眠,但是並沒有,她睡著了,席雋和衣睡在她床邊。
昨夜他們一路說話聊天,說師父的經歷,一樁樁、一件件,每段故事都不輸給娘留給她的話本子。
他當過十三次皇帝、八次宰相,大官小官無數回,也當過很厲害的商人,靠著做買賣累積無數財富,他開始買宅子、建密室、養隱衛,他也到處挖洞埋珍寶。
她問︰「密室還不夠嗎?為什麼要挖洞藏寶?」
他說︰「有一回踫上戰亂,亂兵闖進去,放火燒屋一陣破壞之後被搶走所有金銀,挖洞藏寶還算小的,他還曾經蓋墳塚藏錢,沒想到被盜墓賊給嚼了。」
這回他派玄雷、玄震出門,就是要將埋在澧都的幾處寶藏給挖出來。
「你師父肯定嘔死。」
席雋笑道︰「這倒不會,活得越久經歷的事越多,便也越看透,那些于他不過是小事一樁。」
是啊,經歷那麼多哀愁,心定然變硬了,長了殼的心髒,怎會輕易被傷?
他們就這樣聊著說著,不知不覺間睡著。
床很大,兩人中間隔著一條棉被,不是她弄的,那就只能是他,他擔心她醒來時尷尬吧?早就說了,他是個再周到不過的人。
不過「娘子」這稱呼就定下了?婧舒認真想過片刻、哂笑,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能跟這樣一個男人安安心心、踏踏實實過日子,不虧!
用目光描繪著他的眉眼鼻唇,他真長得不討喜,但他有一顆討喜的心,所以,討喜了她的心。
跟著他,會過得很舒心吧,雖然還沒月兌貧就月兌單,好像有點危險,但娘的書上也說過,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她怎曉得生活中會突然出現這麼一個人,一個周全她、為她周到的人?
夢里的嬌嬌、夢里的阿喬,她心疼他們的遺憾,所以不該也不能讓自己和席雋之間成為遺憾對吧?有花堪折直需折吶……
席雋張開眼,迎上她的視線,溫柔一笑。
奇怪,樣貌如此普通的人怎能笑得如此自信、這般魅力,教人移不開眼楮?
昨晚他也作夢了,夢見阿喬和嬌嬌。
他想啊,當時怎麼不再多寵寵她呢,應該容許她更多胡鬧、撒嬌,應該多哄她,讓她連生氣都沒機會才對啊。
兩人相對眼,婧舒臉紅,連忙坐起。
「今天不練拳?」她知道他每天清早都練拳的,她相信他的武功肯定不輸楊過和郭靖。
「不練了。」
「也不上早朝?」
「還沒開始。」
鹿鳴宴之後朝廷會給足時間讓進士衣錦還鄉,這是男子一生最重大的事。
他不需要衣錦還鄉,所以時間都是賺的,不過皇帝那邊透了口風,運送軍需一事,自己恐怕逃不掉。
皇帝是確確實實看重梁錚啊。
「所以今兒個沒事做?」
「嗯。」
「那要不要領瑛哥兒、涓涓和秧秧出去玩玩?」
他想了想,說道︰「可以,恭王府有一處溫泉莊子還不錯,我去同呈勳說說。」但是跳下床時,他想到什麼似的道︰「昨兒個我讓人送幾套新衣裳給娘子,應該放在衣櫃里吧,娘子先試試合不合身,如果需要修改,再讓繡娘進府。」
「新衣?我穿不完,別再買了。」
「不買衣服我還能夠做什麼?」
她被問的滿頭霧水。「啥都能做啊,你的差事那麼多。」
眉頭一揚,他笑出她的心悸,突地,她隱約感覺他接下來的話……很危險。
他搖搖頭道︰「寵娘子是我最重要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