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鷹花園的後山齋堂,層層大門相續打開。
閉關二十一個小時的佛爺坐在蒲團上唸唸有詞,手中佛珠在手指間不緊不慢轉動,配合旁邊響起的梵音,很有一種讓人心神安寧氛圍,事實也如此,匆匆趕來的白秋畫,踏入齋堂後就收斂兩分焦慮,沉默站在門邊等待。
她傷口在痛,身體虛弱,但神情如常。
梵音悅耳,在齋堂輕柔響起:“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佛說是經已,長老須菩提,及諸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佛爺終於唸完金剛經第三十二品,微閉的眼睛慢慢睜開,手中佛珠也停止轉動,白秋畫習慣性泡了一杯茶水,畢恭畢敬地端了過去,老人接過來抿入一口:“水溫欠缺,茶葉過多,此茶大失水準。”
“秋畫,這是你三年來第一次失手,是什麼事讓你亂了心神?”
佛爺對手中茶水作出評判:“今時今日的你,還穩不住性子?”
白秋畫聞言微微一怔,隨即向老人道歉:“對不起,義父,心神亂了,有違你多年教誨,我今晚一定念靜心訣四十九遍。”她看着老人手中的茶杯:“義父,這茶不合你口味,我重新給你泡一壺茶吧,這次一定用心。”
她恭敬上前一步,拿起茶壺就要倒掉,卻見佛爺輕輕搖頭:“一茶一水得之不易,如此倒掉可惜了,還不如我喝掉。”接着他向白秋畫一笑:“我是泥腿子出身,講究生活,但不會過於講究,說吧,發生什麼事情了?”
白秋畫聞言放下手中茶壺,隨後深深呼吸一口長氣:“義父,龍秀姑死了。”
“龍秀姑死了?”
佛爺眼皮一挑:“誰下的手?你讓薛青鬼做的?”
白秋畫呼出一口長氣,輕輕搖頭回應:“義父,我不是一個陰奉陽違的人,更不會無視你的權威假傳聖旨,我交給薛青鬼就是甲級名單,四個跟隨龍氏五六年的夥伴,我從來沒有把龍秀姑寫上名單,薛青鬼也沒殺她。”
“誰殺了龍秀姑?誰又敢殺龍秀姑?”
佛爺眼皮一挑:“龍傲天怎麼反應?”
白秋畫微微挺直身軀,壓低聲音回道:“一個手段霸道的口罩男子,他不僅殺了龍秀姑,還襲殺了二十多名警察,現在可謂是整個警隊公敵,龍傲天死了妹妹很憤怒,不僅懸賞要兇手的命,還把怒火傾瀉到雄鷹集團。”
“龍傲天說有足夠證據是雄鷹所爲。”
白秋畫猶豫了一下,最終咬着嘴脣開口:“義父,我和薛青鬼沒有殺龍秀姑,但龍傲天言之鑿鑿是雄鷹所爲,肯定也不是空穴來風,龍秀姑的死,要麼是雄鷹兄弟瞞着我們偷偷進行,要麼有人假扮雄鷹成員栽贓陷害。”
佛爺聞言笑了起來,手指轉動佛珠:“秋畫,你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但我對你卻比親女兒還親,你跟我說話不用太小心太謹慎,你應該直接問我,殺龍秀姑的人,是不是我暗地裡派去,這樣,不會浪費你我時間。”
白秋畫微微低頭:“秋畫不敢。”
“傻孩子。”
古大佛臉上皺紋綻放開來:“你我之間,不要拐彎抹角,要學會事無鉅細坦誠,這樣才能鞏固我們父女感情,也才能避免很多誤會!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沒有暗地裡派人殺龍秀姑,我真要殺她,一定會跟你說一聲。”
“在我看來,甲級名單上的四個人,足夠龍傲天喝一壺了,也可以試探他跟煙花殺手關係。”
“最重要的,即使龍氏發現是我們所爲,也不會因這四人跟我們死磕。”
“有這樣進退自如的棋子,我何必殺掉龍秀姑,給自己給雄鷹招惹麻煩呢?”
白秋畫鬆了一口氣:“義父沒有下令,那肯定有人挑撥離間了。”
她不認爲其餘兄弟敢擅作主張殺掉龍秀姑。
“有一個問題,薛青鬼沒有失手,也沒有暴露,也就是說我們沒有留下把柄。”
古大佛聲音變得低沉:“龍傲天爲什麼會相信,殺掉龍秀姑的人是雄鷹成員呢?龍傲天看似四肢發達,但頭腦不簡單,他會往雄鷹方面猜測,但沒有實際證據,他絕不會輕易跟雄鷹開撕,他也會考慮栽贓陷害這一環。”
“難道幕後黑手的功力已經達到以假亂真,讓龍傲天都無法分辨出真假?”
還沒收集完全部資料也沒得到趙一冰消息的白秋畫擠出一句:
“可能是龍秀姑橫死,讓龍傲天一時失去心智。”
古大佛沒有開口迴應,只是端起茶水又喝入一口,他對這個答案不滿意,可一時也想不通哪裡出了紕漏。
白秋畫嘴角牽動一下:“義父,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以龍傲天的個性,他認定是我們,一定會對我們報復。”
她壓低聲音道出嚴重性:“畢竟龍六姑是他洗錢的主力之一,她的橫死,很容易被龍氏集團認爲,我們要向他們開炮,雖然我們不懼龍傲天的打擊,但此刻雄鷹集團還沒籌備好一戰,雙方死磕,結果必然是兩敗俱傷。”
“此消彼長,龍氏和雄鷹沒落,一定會有人冒出來捅刀子。”
白秋畫還把自己的遭遇道出:“義父,我昨天黃昏遭遇到襲擊,十三名殺手在半路攻擊我,刀上還有毒,如果不是我運氣好遇見葉子軒,此刻怕是躺在殯儀館了,我昏迷了一晚,早上才醒來,這也是遲來彙報的緣故。”
古大佛眼神一寒:“有人要殺你?什麼人?龍傲天?”
白秋畫低聲迴應:“對方在龍秀姑橫死的節點冒出來,還不顧後果不惜代價的攻擊我,乍一看去像是龍氏的報復,可對方冒充天衣閣殺手讓我起了疑心,龍傲天報復我們,有龍秀姑的藉口,根本不需要掩飾身份攻擊。”
“天衣閣?”
古大佛手指撫摸着佛珠:“這是曾經縱橫世界、排名第一的殺手組織,但很多年前就沉寂了,有人說毀滅了,有人說解散了,可不管怎麼說,它都很久沒有蹤跡了,如今在華海出現,還對你施於殺手,確實有點奇怪。”
“你說他們是假冒的,有什麼證據支撐你的觀點?”
天衣閣一共有四十九閣,每一閣都有四十九人,天衣閣的殺手個個都是精英,閣主更是深不可測,天衣閣之所以能成爲第一殺手組織,除了它從沒失手的任務之外,還有就是他的神秘,至今都沒有人知道閣主是什麼人。
也沒有人見過閣主的面孔,所以有人假冒它出現,讓古大佛生出好奇。
白秋畫點點頭:“是假冒的,天衣閣從不用毒,而且看他們質素,也不像是天衣閣水準。”
最關鍵的理由,那就是中年胖子的拳法有洪拳影子,不過她還需要下一步確認,免得擾亂佛爺的判斷。
她的眼裡還掠過一抹疑惑:“只是我有點不解,雖然對方假冒天衣閣可以掩飾身份,但這種行徑也會讓天衣閣憤怒,天衣閣雖然沉寂多年,杳無消息,但不代表已經毀滅,萬一被天衣閣知道,胖子他們豈不是要遭殃?”
“事情確實詭異,但不必着急,慢慢來,一定會水落石出的。”
古大佛臉上的皺紋綻放開來:“有人殺了龍秀姑,有人假冒天衣閣殺你,與其說是龍傲天報復,我更願意相信有幕後黑手,看來華海要起風雲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也是,我吃齋唸佛十三年,該吃點葷了。”
他看着自己的雙手:“十三年了,這雙手連只雞都沒殺過。”
“我也覺得有人搗亂,只是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白秋畫低聲問道:“即使圍殺我的人不是龍氏,龍傲天也很快會報復雄鷹,戰火一起,雙方必定血流成河。”
“咱們必須想個萬全方案,既不能任由龍氏打壓,又不能全面開戰。”
儘管白秋畫的語氣帶着一股凝重,事情的嚴重性也清晰可見,可是佛爺臉上卻沒太多波瀾,手指捏着清冷的佛珠,淡淡出聲:“你自己也說雙方實力相當,全面開戰只會兩敗俱傷,我們能看到,龍傲天自然也能看到。”
白秋畫一愣:“可死的畢竟是他妹妹啊。”
佛爺低頭抿入一口茶水:“龍氏集團會報復,還會讓我給一個交待,甚至讓我交出殺人兇手,但他絕對不會全面開戰,所以你不用擔心魚死網破的局面,龍六姑固然是龍氏重要角色,但不足於讓龍傲天賭上一生心血。”
他看了養育二十年的白秋畫一眼:“就好像你一樣,你雖然是我的養女,也是雄鷹集團核心人員,但如果龍傲天把你殺了,你覺得我會因此至死方休嗎?答案肯定是不會,我會憤怒,會報復,但不會破了雙方的底線。”
“不是義父無情,也不是你不重要,而是上位者要顧全大局。”
他嘆息一聲:“幾萬兄弟的託付和性命,哪能意氣用事?”
白秋畫嘴角牽動一下,隨後恭敬迴應:“明白。”
老人放下掌中的古色茶杯:“你傳我指令下去,雄鷹集團以及各個堂口從現在開始,一是夾起尾巴做人,二是高度戒備,不要讓龍傲天找到機會打擊,另外,你拿我帖子到龍氏花園,告訴龍傲天,我明晚要請他吃飯。”
“這頓飯,就定在忘憂軒。”
白秋畫微微一怔:
“請龍傲天吃飯?還在忘憂軒,他會去嗎?”
“而且他正在氣頭上,這時候打照面,只怕他會對你不利。”
老人手指輕輕一揮,目光落在齋堂供奉的一尊木牌,兩寸厚的木牌古香古色,中間刻着一個唐字,龍飛鳳舞,聲音平緩而出:“帶這塊木牌去見他,龍傲天再怒火沖天,也會答應我的要求,放心吧,他會去忘憂軒的。”
佛爺臉上保持着風輕雲淡:“這件事要想最小代價擺平,那就必須拿出最大誠意,鬥了這麼多年,我有點累,他也是一樣心境,只要有足夠的利益,龍傲天會暫時抹掉此事,另外,把金大牙和韓大奎他們資料拿過來。”
他的眼裡閃爍一抹光芒:“有些見不得人的事,也該攤出來曬一曬了。”
白秋畫點點頭:“好,我待會就去送帖子。”
“這葉子軒真有意思。”
解決完正事,佛爺整個人輕鬆了不少,忽然一轉話鋒:“先是打了古向南,落了雄鷹面子,接着又無情拒絕你的誘惑,隨後又出手救了你,他究竟是敵還是友呢?我一時真看不清楚,江山代有才人出,前人誠不欺我。”
白秋畫嘴脣微抿:“佛爺,你還要對付他?他救過我、、”
古大佛淡淡開口:“換成十年前,我肯定殺他,這種不識擡舉的人,就該直接毀滅回敬,可現在不同了,暴躁脾氣解決不了問題,相比殺掉他了,我更願意把他收了,如果我猜測不錯的話,龍傲天肯定也想要招攬他。”
“畢竟我跟他都是愛才如命的人,秋畫,找個機會跟葉子軒再接觸,想法子把他拉過來。”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
白秋畫恭敬迴應:“明白。”
“叮!”
就在這時,白秋畫的手機響了起來,一封郵件涌入進來,她打開掃視一眼,一張相片:“義父,我們安插在警局的眼線,把警局追查的兇手圖像傳了過來,兇手很霸道,幾乎無人能當,所幸葉子軒及時出現跟他一戰。”
“儘管沒有把他拿下,但也見到兇手真面目。”
她眼神帶着一絲凝重:“希望警方能夠早點找到他,還雄鷹一個清白。”
古大佛淡淡開口:“把照片給我看看。”
白秋畫恭敬的把手機遞過去,古大佛漫不經心的瞄了一眼,也就一眼,手指一錯。
“啪啪啪!”
佛珠散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