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從昏迷之中醒來,又多次沉入更深的昏迷之中。
葉子軒就像是一個垂死掙扎的人,腦海中閃現着紛亂的異象,一個畫面接着一個畫面變幻着,遊走着,這些畫面奇異而特別,有些景色,有些面孔是他連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彷彿在向他證明着什麼,演示着什麼,也讓他記起着什麼。
無窮至大的空間,風塵迷離之中,葉子軒依稀能夠感受到一個孤獨的小孩,羨慕的看着不遠處一羣孩子歡聲笑語,還有春花燦爛中追逐蝴蝶的快樂,他渴望的靠過去卻被他們毫不留情撞倒,還肆無忌憚的譏諷,說他笨,說他死心眼。
某個晚上他提着小燈籠經過家裡園子時,一條從沒見過的大黑狗忽地竄出,汪汪直叫,把他嚇得當場摔倒在地,幾個身穿殭屍衣服的孩子在花叢中哈哈大笑,從此之後,小孩再也不敢靠近他們,只是一人蹲在角落安靜看着螞蟻搬家。
饒是如此,視野中的螞蟻也被幾次踩散。
從此,他抗拒跟人玩耍,也不再喜歡交流,最大樂趣就是看螞蟻搬家,一天又一天,直到螞蟻影像紛飛碎裂,隨後有一男一女出現在他身邊,輕聲細語說着什麼,還給他買來一屋子的玩具,可是他的臉上卻沒半點笑容,依然蹲回角落沉默。
一男一女陪伴他的時光越來越多,哄着他玩的花樣也越來越溫馨,小孩臉上看似沒有太多的高興,被動接受着他們賦予的一切,像是他們跟自己毫無關係一樣,但其實心裡已有了一絲鬆懈,他開始不再看螞蟻打架,他開始依賴兩人。
他愛着他們。
葉子軒想要看清對方面孔,可總是不清晰,越是想看個明白,對方越是變模糊。
再久遠一點,夢境之中,還有兩個身軀筆挺精神抖擻的老人,白髮蒼蒼,君臨天下,他們常常在一棵大榕樹下,一邊談笑風生下着象棋,一邊和藹看着觀棋的小孩,爭執的時候,兩個老人還讓小孩給他們做主,隨後又笑着給他餵食點心。
夢境飄飛,某個熱鬧的日子,一個老人把一塊玉石,親自戴在小孩脖子上。
葉子軒這次能夠看清,那塊玉石就是一條飛龍。
孤獨與悲苦,歡喜與體悟,葉子軒覺得自己彷彿溶入了夢境,彷彿又多了一段人生經歷,只是當他腦海中浮現一座大橋,一條奔流不息的江河,還有飛馳而來的黑色轎車,葉子軒身軀一震,雙手止不住在半空飛舞,像是溺水的孩子。
一個婦人的面孔放大,還伴隨一記喊叫:天龍!
天龍?難道自己叫天龍?
“轟!”
葉子軒腦海中的所有畫面都隨着婦人喊叫,不可遏制地炸裂開來,成爲無數碎片,碎片又變成了粉未,粉未變成了淚水,晶瑩透剔,一種溫暖的感覺流淌而下,就如電流在四肢百骸流動一般,葉子軒忍不住悶哼一聲,他睜開了眼睛。
“葉少,你醒了?”
“師父,你總算醒過來了?”
視野中,花輕舞和葉榮華的臉龐出現在葉子軒面前,臉上都帶着一股無法掩飾的欣喜:“謝天謝地。”
葉榮華還第一時間拿出了手機,神情帶着一絲激動:“我要馬上告訴夫人,讓她不要擔心,你不清楚,知道你溺水,她都快急死了,如果她不是在紅牆開會,估計早就過來,你醒過來就好,如果你有事,我就是槍斃一百次都不夠。”
想到當時站在岸邊等葉子軒遊起來,葉榮華差點又賞自己兩個耳光,如果自己第一時間衝下去,葉子軒肯定不會溺水昏迷,搞到葉夫人擔心大半天,花輕舞也忙個不停:“葉少,你身體虛弱,不要亂動,我待會讓醫生再給你查查。”
“不要檢查了,我就是醫生,他是我師父,他醒過來就沒事了。”
花輕舞拿着熱乎乎毛巾,爲他輕輕擦拭臉頰,暖流隨之蔓延全身:“只是需要保暖休息。”
“究竟怎麼回事?”
葉子軒忍不住問出一句,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聲音嘶啞,細若蚊蠅,渾身乏力,呼吸都有些急促,花輕舞白了葉子軒一樣,恨鐵不成鋼的開口:“威猛無敵大殺四方的葉少,你老人家琴棋書畫,天文地理啥都精通,怎就不會游泳呢?”
花輕舞向來以打擊葉子軒爲樂:“早上,你見到有小孩落水,跳下去把人家扔回岸上,結果自己卻沉了下去,華哥他們當時沒有反應過來,畢竟誰都沒有想到,英明神武的葉少竟然不會游水,待衝下湖泊的時候,你已經吹泡泡了。”
葉榮華也握着電話開口:“是啊,我還等着你跳上來呢,結果你卻沉下去了。”
命運總是如此喜歡戲弄世人。
葉子軒張大嘴巴想了一下,隨後記起救人的情形:“當時救人心切,忘記自己不會游水了。”
花輕舞又給葉子軒擦拭了一下額頭:“不會游水就不要逞能,別到時人救不了,把自己折了進去,你知道嗎?你已經昏睡了七個小時,還經常滿臉痛苦手舞足蹈,額頭也是陣陣虛汗冒出,放在上個世紀,大家絕對會說你是鬼上身。”
葉子軒咳嗽一聲,這才明白自己爲何聲音嘶啞,全身乏力: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放心,以後不會再胡亂救人了。”
他輕描淡寫跳過這個話題,沒有告訴花輕舞和葉榮華,自己不怕高不怕黑不怕鬼不怕神,就怕呆在雙腳無法觸碰的水裡,那種無助和絕望感會束縛他全身神經,所以這十多年從來沒有去什麼江河中游水,最多也就是泳池淺區站一站。
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何有這個陰影,但他清楚這是一個致命的因素,所以小男孩掉入湖泊的時候,葉子軒一度猶豫,只是良心和本能讓他最終跳進去救人,他想到會有嚴重後果,可是沒有想到會讓自己昏睡七八個小時,還是噩夢連連。
“華哥,謝謝你們救了我。”
葉子軒偏轉話題:“給你們帶來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打完電話的葉榮華連連擺手,一臉愧疚和苦笑:“葉少,你太客氣,保護你是我們的職責,這次已經失職了,你不責怪我們已是萬幸,哪裡還談什麼麻煩?而且這次救你的不是我們,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她第一時間跳進水裡救你。”
“救上來之後,也是她給你施救,還、、人工呼吸。”
花輕舞適時拋出一句:“真是豔福不淺啊。”
她跟葉子軒相處很輕鬆,就像是哥們一樣自然。
葉子軒微微愣然:“一個年輕女子?”
葉榮華輕輕點頭,笑着接過話題:“葉少放心,她長得挺漂亮的,人工呼吸你絲毫不吃虧啊。”他總感覺那個女孩有點熟悉,只是一時想不清在哪裡見過:“對了,人家救你的時候,手機還被偷走了,我想要給她賠償卻被她客氣拒絕。”
花輕舞用熱毛巾擦掉葉子軒變小的汗珠:“要好好感謝人家,不能讓美女溼了身又寒了心。”她還幽幽一笑:“聽說你救的小男孩,人家父母第一時間就帶着他們離開了,連一個紅包和感謝都沒留下,顯然擔心你出事情了要負責。”
她起身去把水倒掉,還給葉子軒衝了一杯麥片。
“有沒有人家名字或者電話?”
葉子軒嘆息一聲:“我給人家送一份厚禮,親自說一聲謝謝。”
他記不得當時情形,但葉榮華不會欺騙自己,葉子軒也就要謝謝女孩。
葉榮華輕輕搖頭:“沒有名字和電話,對方什麼都不肯說,把你救醒之後,她就幫忙醫生把你送到這棟大樓,隨後她上了四樓,應該也是病人或者家屬,那是眼科病人住院樓層,待會我讓幾個兄弟轉幾圈,相信會找到女孩的下落。”
他沒有把一個細節告訴葉子軒,那就是葉子軒甦醒過來的第一秒,捏着漂亮女孩喊了一聲媽!
那一句媽,無比無助,無比絕望,還帶着一股子淚水。
葉榮華不知道葉子軒當時發生什麼事,只是覺得說出來會讓後者尷尬,於是隱去這部分。
葉子軒靠在病牀上點點頭:“一定要找她出來。”
在葉榮華笑着離去,花輕舞把麥片端上時,葉子軒的眼裡有着一抹思慮,雖然他已經醒了過來,可是剛纔的夢境並沒有完全消去,記得面容模糊卻寵愛小孩的一男一女,記得女人悽聲喊叫的天龍兩字,還記得那兩個身軀筆挺的老人。
“我爲什麼會記得這些?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葉子軒陷入了沉思:那個給自己戴上飛龍玉石的老人是誰?那個小孩是不是自己?
如果是自己,豈不是說,自己曾經有一個家?有一個愛自己的母親?
天龍、、、、難道就是自己的真名?
在他念頭轉動之中,花輕舞又把一本雜誌放在他的面前:
“師父,你身體虛弱,先喝點麥片,翻翻雜誌,我去給你準備晚飯。”
葉子軒沒動,目光僵直,死死盯着雜誌封面的老人:
葉大元帥八十大壽,三千賓客齊聚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