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剛才她識破的那一切以及種種疑雲,她對葉釗祺由衷的興起一絲不舍。
察覺趙頤萱的目光,葉釗祺頓了下,抬頭望去,迎上她欲言又止的臉,不由得皺眉。「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她勉為其難的笑了笑,看著他獨自用膳的落寞身影,心緊緊抽了一下。
當她換好官服,準備上轎前往國子監時,看著手里那迭試卷,以及上面龍飛鳳舞的蒼勁字跡,心中霎時一陣翻騰。
這樣的人才,怎麼就這樣白白被糟蹋了?倘若葉釗祺的雙親依然健在,今天的他,很可能是朝中的一根新梁,不容任何人小覷。
為了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頂著葉釗祺的身分又不好做事,趙頤萱只好透過身邊小廝,找來了昔日葉釗祺的女乃娘,把問題一一寫下,讓小廝代為問清。
那個女乃娘年事已高,滿頭白發,不過看上去挺有精神,雙目炯炯有神,動作也相當利索,趙頤萱特意讓小廝把女乃娘帶進茶樓的雅間,雅間里另外隔著屏風,她就坐在屏風後方听著小廝與女乃娘交談。
「王大娘,我是替李媒婆出來打听的,大娘應該也听過李媒婆,就是專門替達官貴人說媒的那位。」小廝幫王大娘沏了杯龍井,好聲好氣的說道。
為了不招人起疑,趙頤萱早擬好了一套說詞,讓小廝照著說。
王大娘心地良善,只當是昔圓女乃過的少爺準備說親,加上個性健談,便一股腦兒的說道︰「我知道李媒婆,葉大少爺年紀也不少了,確實該成家了。」
「只是,大娘也曉得,葉大少爺的爹娘早逝,他的事情不好打探,要說媒之前,總要先探個家底還有為人……」
「這還需要探嗎?葉大人是何等的杰出英才,大少爺自小盡得大人真傳,五歲能詩,六歲能文,八歲騎馬射箭,文武雙全,什麼也難不倒他。」
屏風後的趙頤萱,听見王大娘用著無比驕傲的口吻,說出這番話時,不禁蹙起了眉頭。
第3章(2)
「听大娘的意思,葉大少爺似乎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小廝好奇的問。
「那當然了!在大人跟大夫人辭世之前,我可是一路看著大少爺長大的,大少爺有多麼優秀不凡,除了大人跟大夫人,就屬我最清楚。」
「大娘您說,葉大少爺能詩能文,年紀小小就能騎馬射箭,那為何現在的葉大少爺跟大娘形容的完全不一樣?」小廝又問。
王大娘忽然沉默下來,似乎有些猶豫。
見狀,小廝連忙給出保證,「大娘您放心,我們干這一行的口風最緊,目的也只是為了探個家底,絕對不會四處胡亂嚼舌根,幫人說親談媒,求的不就是積德造福嗎,怎可能做出有損陰德的事。」
許是信了小廝這番說詞,王大娘才接著說︰「當初大人跟大夫人相繼辭世,一切發生得突然,葉家一時驟失支柱,上下亂糟糟的,後來是葉二爺跟二夫人接掌了葉家,從那時起,大少爺就被二夫人領在身邊管束,我跟一些忠心耿耿的老僕接連被辭退,也就斷了跟大少爺的聯系。」
「葉大少爺讓二夫人領在身邊教導,可知道都是個什麼樣的教法?」
王大娘眼神一寒,冷冷地說︰「這我就不清楚了,畢竟沒眼見為憑,不好自行編造,不過……」「大娘您接著說。」小廝鼓舞著。
「前兩年我家大寶娶媳婦的時候,過去幾個有交情的葉家老僕特地來喝喜酒送禮,他們有些人當初離開得比我晚,知道的比我多,聊起大少爺時,听他們說,自從大少爺讓二夫人管束之後,整個人就變了樣兒,性情大變不說,也不再提筆作詩,成天跟著一票紈褲子弟四處找樂子,他們還說,葉二爺知情後也沒管,反而越加放縱。」
趙頤萱心中一凜,這番話再次左證了她的臆測。
葉釗祺這樣一個英才,準是被那對不懷好意的叔嬸給毀了!
離開茶樓之後,趙頤萱讓小廝給了王大娘銀票,又遣人送她回府,這才悶悶不樂的回到葉家。
不想,她前腳才剛進到葉府大門,就見西院的婆子虎著臉,跑來向她告狀。
「啟果大少爺,東院的丫鬟頂撞了二少爺,可是她仗恃著大少爺的恩眷,不肯乖乖受罰,一直嚷著要等大少爺回來公評。」
趙頤萱暗暗一驚,表面上卻只得裝出怒氣沖天的模樣。「哪來這麼膽大包天的丫鬟?竟然在本少爺的眼皮子底下撤野!」
西院的婆子氣勢凌人,根本不將葉釗祺放在眼底,惡狠狠的說︰「是趙頤萱,大少爺房里的大丫鬟。」
雖然早有預感,可趙頤萱還是噎了一下,額頭開始抽痛。
葉釗祺跟她明明已經約法三章,各自扮演好對方的身分,不讓彼此為難,或是招來周遭人起疑,怎麼才不到兩天,這位性情宛如月兌韁野馬的大少爺立刻就失約了?
趙頤萱頭痛之余,也有點氣餒,難道經過了這麼多年,王大娘口中那個天才少年真已經成了無可救藥,成天荒唐滋事的平庸之才?
苞著那些氣呼呼的婆子來到西院中堂,一群丫鬟婆子全圍著「趙頤萱」,只見那張秀雅的臉蛋不馴地瞪著每個人,端著跋扈的姿態,根本不將任何人放在眼底。
這……這哪里會是她該有的樣子?葉釗祺這樣胡來,分明是讓她往後沒法見人!
思及此,饒是平時冷靜理智的趙頤萱,也忍不住動了氣。
「你這是在做什麼?!」她端出葉大少爺該有的火爆模樣,氣憤地質問。
一看見趙頤萱現身,這廂的葉釗祺先是一怔,緊接著有絲別扭的撇了撇唇,推開身旁那些丫鬟走向她。
「少爺回來了。」葉釗祺故意加重語氣,像是存心要挑釁似的。
趙頤萱緊抿雙唇,再也忍不住,月兌口斥道︰「為什麼要頂撞二少爺?難道你不曉得,即便你已經拔升為大丫鬟,你的身分依然是個丫鬟,哪有丫鬟頂撞主子的理!」
其它人听不出個中玄機,唯有他們兩個當事者才曉得,她這席話,是在指責他忘了兩人當下艱難的處境,非但沒有多為對方著想擔待,反而給對方惹麻煩。
怎料,葉釗祺竟也當場變了臉,顧不得他人在場,口氣極沖的反嗆,「少爺別忘了,丫鬟也是人,人的忍讓是有限度的。」
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真是格外諷刺。
趙頤萱冷冷地說︰「你怎麼就忘了,我是無法無天,從來不把他人死活放在眼里,只顧自己開心就好的葉釗祺,丫鬟奴僕就是命賤,不過是可以任意打罵的東西,哪里還是個人。」
葉釗祺豈會听不出來,她是藉這席狠話,暗諷他昔日荒唐跋扈的惡劣行徑。
是,眼下淪為丫鬟,被這些仗勢著有嬸嬸撐腰就狗眼看人低的丫鬟婆子欺負,他才明白過去的自己有多麼惹人厭,又有多麼卑劣。
可是,這段日子他己有反省,也收斂了不少,眼下是因為事出有因,他才會用她的身分沖撞了葉德升,他是為她好,她居然這樣當眾訓斥他,完全不給他留顏面!
葉釗祺氣得臉色發青,握緊了雙拳,狠瞪著趙頤萱,要換作是過去的他,怕是已經鬧得天翻地覆,什麼都管不了,不過這一回他忍下了。
他別開眼,從趙頤萱身邊走過,擦身而過時,他冷冷瞥她一眼。
那一眼震住了趙頤萱。
那是遭到曲解之下,充滿憤怒的受傷眼神。
她不明白為何他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分明是他不懂事,沒遵守兩人之間的約定,頂著她的身分惹禍,她曲解了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