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距離棲雲山不是太遠,汗血寶馬撒個歡的功夫也就到了。
來到棲雲山腳下,宴輕勒住馬繮繩,低頭看着已整個身子沒骨頭一般地縮在他懷裡的凌畫,“你可以說話了。”
凌畫不想說話,汗血寶馬太快了,她雖然在宴輕身前坐着,被他虛虛攬着,心裡很滿足,但是身體並不舒服,她的肉皮子太嫩,再加上當年敲登聞鼓挨板子傷了身了,後來雖然養好了,但到底肌肉落下了疼痛的記憶,受不得半點兒折騰,騎這麼快的馬,屁股疼不說,大腿內側火辣辣的,大約磨破皮了。
她如今一動也不想動,動就疼。
宴輕注意到凌畫不對勁,對她問,“你怎麼了?”
凌畫依舊不想說話。
宴輕沒了耐心,繃起臉,“說,怎麼了?”
凌畫撇嘴,露出哭腔,“屁股疼,腿疼,不想說話。”
宴輕不能理解,“騎個馬而已,你就算被風吹了,也該是臉疼,怎麼是……”
凌畫控訴,“你這馬鞍子太硬了,弄什麼純金的馬鞍?這麼快的馬,我皮膚嫩……”
宴輕明白了,默了一會兒,嘟囔,“嬌氣。”
凌畫不想搭理他,有點兒後悔跟着他騎馬。
想象跟他騎馬在一起很美好,但是現實很打臉,根本就沒有多少美好,大夏天的,汗血寶馬跑起來,也是帶起勁風,嘩啦啦地吹,若不是她臉上戴着面紗,如今臉皮子估計都被吹破皮了,他又不緊緊抱着她,她身子開始一直晃啊晃,後來她死命地往後仰,才靠近他硬邦邦的胸膛裡,他還算有點兒人性,沒推開她,但她屁股被顛的疼,雙腿內側被磨的疼,也很受苦。
宴輕感受到她明顯的厭世情緒,摸摸鼻子,“純金馬鞍是個什麼破東西,既然讓你受罪,這就扔了它。”
見凌畫不說話,他又說,“讓你坐車你非要騎馬,如今受苦了吧?又怪得了誰?”
見凌畫依舊不吭聲,他語氣放軟,“那怎麼辦?你還能動嗎?要不……”
他頓了一下,試探地問,“我抱你下馬?”
凌畫所有情緒瞬間一掃而空,點點頭,“你抱我下馬。”
她又補充,“不止抱我下馬,還要抱我進去,如今馬車都沒來,你總不能讓我自己走進去,我走不了路了。”
宴輕想說一句你怎麼這麼麻煩,但礙於她此時總算情緒好轉,他吞了回去,答應,“行。”
凌畫高興了,覺得就算這一路受了苦,貌似也值了。這個人騎馬不抱着她,如今還不是得一樣要抱她?
宴輕似乎也想到了,臉色又瞬間不好了,整個人也不太好了,他頓了一會兒,咬牙,將凌畫扛下馬。
凌畫:“……”
他、竟、然、用、扛?
不是公主抱嗎?
她憋着氣反對,“我要抱!”
宴輕扛着她往前走,上山是一條很寬敞的路,他無辜地回答她,“我不會抱。”
凌畫被氣笑,忍了一會兒,溫溫柔柔地在他耳邊說,“你讓我帶你來棲雲山的目的,你是不是忘了?”
還想不想喝她釀的酒了?這麼對待她,他是想沒酒喝嗎?
宴輕停住腳步,這一回並不受她威脅了,也脾氣很好地對她笑着說,“你不是我未婚妻嗎?我不是想要什麼,你都會答應我的嗎?你難道反悔不給我釀酒喝了?”
言外之意,若是你敢,那咱們倆的婚事兒,現在就可以告吹了,別以爲就你會威脅人。
凌畫閉了嘴。
宴輕見她安靜下來,很滿意,慢悠悠地扛着她上山。
快到山門時,凌畫小聲商量,“你這樣扛我上山,就跟扛麻袋一樣,被我的人瞧見了,一定會背地裡笑話我,我會很沒面子的,也會在他們面前失去威信的。”
“那與我有什麼關係?”宴輕不買賬。
凌畫委屈巴巴的,“與你自然有關係了,咱們倆如今是未婚夫妻,以後大婚,夫妻一體,笑話我不就是笑話你嗎?我沒有威信的話,他們不服管教,送鹿肉去端敬候府都沒那麼盡心了。”
宴輕輕哼,“說的跟真的似的,我不信,若你真這麼容易因我扛着你就被你手下的人笑話沒有威信,那你早就不必做他們的主子了。”
凌畫氣。
這個人是什麼品種,誰來告訴她?他怎麼就不按常理出牌?
她又不想說話了。
宴輕又走了幾步,眼角餘光掃見凌畫一臉心如死灰,蔫頭耷拉腦,總算看她順眼了些,將她從肩上滑下,背在了後背上。
凌畫:“……”
她小聲嗶嗶,“你這樣揹着我,要身子再彎一點兒,你的手再往下一點兒,我都跟你說了我屁股破皮了,大腿內側破皮了,你按到了受傷的地方了……”
宴輕手僵住,身子僵住。
凌畫心裡暗笑,鬥智鬥勇她就沒輸過。哼!
宴輕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懷疑地問,“你真的不能走嗎?”
凌畫可憐兮兮,“你有沒有點兒常識?騎馬受傷的人,雙腿都打顫,走一步就磨的疼,怎麼可能走的了,疼都疼死了。”
宴輕默了片刻,不高興地說,“忍着。”
凌畫從他後背伸手勾住他脖子,軟軟地帶着淚意地說,“忍不了,當年敲登聞鼓落下的病根。”
宴輕嗤笑,“登聞鼓你也敢敲,當時是真不想要命了?”
凌畫小聲說,“告訴你一個秘密,當年我敲登聞鼓後,挨板子前,對御庭司的掌司悄悄說了一句話,保我不死,我給他一百萬兩銀子。”
宴輕一愣,“還有這事兒?”
“是啊,我當年十三歲,小胳膊小腿小身子骨,怎麼可能捱得過御庭司實打實的五十板子?於是,在受刑前,我買通了御庭司的掌司,一百萬兩銀子,救了我的命。”
“你的命這麼不值錢嗎?”宴輕不將一百萬兩銀子看在眼裡,“生死關頭了,怎麼沒說給他一半家產?”
“我捨不得。”凌畫嘆氣。
宴輕無語。
凌畫給他講道理,“你生在端敬候府,世代累積的軍功財富,一百萬兩銀子在你眼裡自然不值多少錢,總沒有人命值錢,但是放在別人的眼裡,夠三輩子賺的,還是很值錢的。”
“我記得當年你敲登聞鼓時,凌家已被抄了吧?御庭司的掌司我想想是誰?周茂吧?他相信你能拿出一百萬兩銀子?”宴輕揚眉。
凌畫回憶,“我對他說,我的外祖父是王晉,即便凌家被抄家,一百萬兩銀子我也是能拿的出來的,否則也不敢來敲登聞鼓了。”
她笑了一下,“周茂愛財,就算不信,也覺得不值當什麼,他保我一命,若我反悔,他以後有的是法子要我的命。我那時在他眼裡,不過是個膽大包天的小女孩而已。”
宴輕點頭,“倒是符合周茂的秉性,你倒是把他摸透了。”
凌畫嘆了口氣,“御庭司的板子真疼死個人,他雖然交待人留我一命,但是也不敢讓人看出來,於是,就真精準到給我留了一口氣,只要陛下肯救我,我就能活的那種,只要陛下不重審江南漕運案,不翻案,不讓太醫院給我醫治,我就是個死。”
“周茂後來被貶去陳川,是你使的鬼?”
“蕭澤後來回過味來,知道是他對我手下留情了,要殺他,我念着他救命之恩,救了他,將他送去了天高皇帝遠的陳川。陳川雖然距離陛下遠,但是距離東宮也遠。”凌畫解釋,“無論怎樣,他都是保了我的命,我還是很感謝他的,錢也多給了他點兒。”
“你那時還挺有良心。”宴輕平價了一句。
凌畫:“……”
對,她那時還有良心,良心那種珍貴的東西,後來腥風血雨鬼門關前經歷的多了,才漸漸丟失的。
她悶了悶,提醒宴輕,“我是你的未婚妻,你對我,是不是該好一點兒?”
我對你這麼好!
宴輕依言將腰往下彎了彎,手挪了挪,沒說話,揹着她走到山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