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明白(二更)

宴輕覺得自己從小到大輕易是不動怒的,沒有多少人讓他動怒。誰得罪了他,該報仇,他當場就報了,絕不留着過夜。

哪怕氣的誰火冒三丈,他也還是那副樣子,不是十分能入心,反正氣不到他自己。

但是如今,他發現,凌畫一句話,就能活活氣死他。偏偏她這副還不知道哪裡惹了他生氣了的樣子,更是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宴輕氣血翻涌,死死地盯着凌畫,站正了身子與她面對面,盯着她的眼底猶如一池深水,這深水黑且沉,一點兒也不清澈,望不到底,似看一眼,就要將她整個人捲入,然後卷的不見蹤影,深深地壓入池底,再不見天日。

凌畫一瞬間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被捲入的人,呼吸都窒住了,她一時有些受不住,整個身子都繃緊了。

無論是黑雲壓山,還是沉入譚底,都讓她如被扼住了咽喉,爲他這突如其來席捲着帶着蠶食盡一切的怒火,一時間,她身體僵硬,呼吸窒住。

就在她被自己憋的要喘不上氣來時,宴輕盯着她終於開口了,“你剛剛在試探什麼?要我說明白什麼?說明白孫明喻喜歡你?爲你苦學茶藝?默默付出,怕做的太明顯,將身邊人一起照顧了?說不準許你再喝他的茶時,想弄明白我心裡想什麼?”

凌畫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她的確是在不確定自己的猜測保存着懷疑的情況下,剛剛是在試探,是想知道,他是基於什麼心裡,說出不准她再喝孫明喻茶的這句話的,是否因爲吃醋?是否因爲喜歡?

因爲人是她算計到手的,而相處的並不好,宴輕也從來沒表現出對她的喜歡,所以,她懷疑不相信,但心裡又忍不住竊喜心熱,哪怕有百分之一的機率,他也想要如印證。

但顯然,她的印證好像是失敗的,不但沒讓他承認,還讓他火了。

她本來打算好,絕不再糾纏影響打擾他,就尋常平和與他相處,這樣的話,感情雖然不會有什麼進展,至少不會崩塌,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覺得,她與宴輕目前,最適合的就是這個相處方式,但沒想到的是,宴輕會自己打亂她這個想法,打破她製造的這個平衡。

今日尤其明顯是在打破。

凌畫一直壓制的岩漿終於衝口而出,她擡眼看着宴輕,頂着他的怒火,輕聲開口,“哥哥是不喜歡我的吧?對我說不準我再喝孫明喻的茶,也不是因爲喜歡我而吃醋的吧?”

宴輕咬牙切齒,“當然不是。”

凌畫聽到這四個字,雖是否認了她心中竄起的那麼一丁點兒希望的火苗,但覺得並不意外,這纔是宴輕,他怎麼會短短時間,就喜歡她了呢?不厭惡她,都已經是好的了。

她不覺得失望,而是又輕聲問他,“那哥哥是因爲什麼?總有個理由。”

宴輕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不答她的話,反問,“怎麼?你覺得我是因爲喜歡你?纔有這個要求?你當初嫁我前怎麼說的?可沒說規定我必須喜歡你。”

凌畫垂下眼,是啊,當初她沒說讓他喜歡她,但她就是有這個算計,打算第一步先算計嫁給他,然後再算計讓他習慣她,然後再算計讓他喜歡上她,然後再算計讓他離不開她。

一切都是她計劃在心裡的算計,只不過她沒想到她會那麼早暴露自己算計,以至於,讓事情不按照她計劃的方向發展了。

宴輕見她不說話,似乎也沒想她回答,只盯着她,聲音又沉又冷,“那你又喜歡我嗎?別說你喜歡我。冷靜自制,收放自如,想一出是一出,你畫個圈,圈出道來,想熱就熱,想冷着就冷着,費盡心思嫁我,轉眼不如意了便想和離,這就是你喜歡一個人?”

他湊近些,微微傾身,呼吸噴在凌畫的臉上,“別告訴我,你這膚淺的喜歡,也叫喜歡。”

他呼吸清冽,身上依舊帶着黑壓壓的雲層罩來,隱約帶着冷梅香調,一下子氣息席捲的密不透風,讓凌畫整個人更繃緊僵直了。

宴輕繼續說,“從小到大,看了多少畫本子?畫本子看多了是不是?讓你都學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以至於,連什麼是喜歡都不知道了?風流才子俏佳人,搶個小姐做壓寨夫人,小王爺誘惑小嬌妻,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讓你滿腦子塞的都是哄哄騙騙的伎倆。見到了我後,便拿來用到了我身上,自以爲這就是喜歡了?”

凌畫呼吸都停了,後背生出了冷汗。

宴輕看着她繃緊僵直整個人又被扒開皮的冷白模樣,心中怒意不收,本來今兒看她累了,想饒過她不清算這些,但她偏偏要掰開揉碎了弄個明白,那他就讓她明白,往死裡明白。

他伸手捏住凌畫腮上一塊軟肉,微微用了些力道,輕輕一扯,便將她一張好看的臉扯的變了形狀,直到她因爲疼痛整個面部表情和整個人都不那麼緊繃僵直了,他才鬆開手,站直身子,負手而立,黑雲收起,低壓撤回,眉眼冷靜至極,冷雨清涼不帶一絲感情地對她說,“君爲臣綱,妻爲夫綱,父爲子綱。你不懂得什麼是妻爲夫綱,做什麼算計嫁給我?早先還說在我們兩個人裡,我說了算,轉眼便忘了?”

言外之意,既是夫妻,便是夫爲妻綱,如今不過是讓你不準喝孫明喻的茶,便一味地要求我給你個理由,說個明白,本是夫妻,要什麼理由?

既然你問個明白,那麼,我這個丈夫的身份,便是理由,無關喜歡不喜歡。

凌畫一下子木在原地。

這話她是今早說過,但當時情景下,絕對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這麼一件小事兒本不夠上升到,讓他這樣說出夫爲妻綱。

她忽然發現,孫明喻的茶,的確不是什麼大事兒,但這恰恰,便是一個引子,讓他正大光明打破她來主導的引子。

這一刻她又猛地發現,似乎從相識起,她算計,一步步,依照計劃,雖有波折,但終於大婚,總體來說,還是十分順利的。但大婚後,就不是按照她的心願想法來了,得按照他說了算來。

宴輕不喜歡按照她規劃出的路走,所以,他一再地打破再打破,讓她跟着他的主導走。

而他的主導是什麼呢?

凌畫覺得,在今日之前,她或許不懂,但今日之後,她對宴輕又有了新的認知,雖然沒弄明白他是否有別的心思掩藏在他這一副表象下,但今日她卻弄明白了一件事兒。

這件事兒毫無疑問百分百是肯定的,那就是他根本就不想跟她和離。

不想和離,他就要在這段婚姻關係中佔據主導地位,主導着她……她的想法,她的感情,她的作爲,她的一切……

凌畫心神凜了凜,不知自己是不是在這一瞬間窺探到了宴輕的心裡,她放在袖中的手輕輕捲起,攥拳,指甲刺入手心,細微的疼痛,讓她大腦盡力地保持着這個認知的思路往下想下去。

也就是說,宴輕想主導她這個人?

以不再被她算計着爲前提,先將她的思想打破,一再打破,揉成麪糰,烙成餅,燒火到糊鍋,然後扔掉,不破不立,之後反過來算計她?由他來和麪,重新揉麪團,烙成餅,外焦裡嫩,油酥香軟,盛出鍋,是他想要的樣子,端上盤,給她吃,或者他自己吃。

他不聲不響在算計着想掌控她?

凌畫這一瞬間,忽然汗溼,她喜歡宴輕是沒錯,對他一見鍾情是沒錯,但這種被他攥在手裡掌控,卻不是她所想要的。

她喜歡的是主導人,主導人生,骨子裡也有着掌控欲,這是天生的,也是後天學的。

她臉色一剎那有些發白,白的冒冷汗,白的有些清透,她緊緊咬住脣,然後後退了一步,又後退了一步,動作不太快,但轉眼間便退到了門口,她似乎終於找到了退路,轉身就走。

她後悔了今天要冒雨從書房回來,更是後悔了非要試探他的心思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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