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醒着,躺在牀上,蕭枕立在皇帝牀前,抿脣看着皇帝,他也知道皇帝怕是要不好。
凌畫和宴輕到了之後,二人也來到牀前,同樣抿脣看着躺在牀上的皇帝。
皇帝臉色白如紙,嘴角大口大口的鮮血,看的凌畫心裡直揪起,“陛下,您要挺住,曾大夫馬上就來了。”
皇帝連點頭也不能,他覺得自己不好了,這種預感十分之強烈,他努力地睜大眼睛,這一刻,什麼江山社稷,帝王皇權,他只想多看幾眼蕭枕,同時,透過蕭枕的眉眼,似乎看見了一個女子。
那女子長的極美,柔弱又堅韌,倔強地看着他,從來不怎麼笑,但她也笑過,就在蕭枕出生後,面對蕭枕的時候,笑的極美,可惜不是對他,後來只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讓他恨了十幾年。
那女子叫葉舒盈,蕭枕的娘。
凌畫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她攥緊手,吩咐,“冷月、你帶着人出宮接應琉璃和朱蘭,按理說她們如今該帶着曾大夫進宮了,但至今人還沒到,我放出的響箭暗衛也沒有來,一定是被人攔住了。”
冷月有些不放心,“殿下這裡……”
“有我在。”孫巧顏咬牙,“就算我死了,都要護住太子殿下,你放心去吧!”
蕭枕看了孫巧顏一眼,沒說話。
“你們只管去。”凌畫看着冷月,“夫君也會保護我們。”
冷月這纔想起宴小侯爺武功極高,否則在宮宴上出事兒時,他也不能及時救下太子殿下,又擋下射向皇上的兩支箭,那種情況下,一個人接了四支箭,尋常人誰也做不到。
他當即重重點頭,帶着人離開了帝寢殿。
“蕭……枕……”皇帝虛弱地開口。
蕭枕雖然對皇帝沒什麼感情,但到底血脈相連,是他的親生父親,他眼眶發紅,“父皇,您別說話,曾大夫一定能救好您。”
皇帝艱難地對他伸手。
蕭枕屈膝跪在他牀邊,握住皇帝的手,似乎要將力量傳給他。
皇帝看着他,“朕……朕愛你的母親……也……也恨她……”
蕭枕抿緊嘴角。
皇帝眼中迸出淚光,“是朕……錯了……朕不該……不該苛責你……”
蕭枕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對那些年皇帝對他身上的苛責說不出一句我不怪您的話來,但他也不盼着他死,雖然他想要皇位已久。他好半晌,才啞着嗓子開口,“兒臣都知道。”
皇帝睜大眼睛。
蕭枕沉默片刻,又道:“母妃與您昔日的恩怨,兒臣都已知曉,冷宮裡的人不是她,她早已遠離京城,如今好好活着,日子安穩,您……您與她……”
他緊緊握住皇帝的手,“兒臣命該如此,你們緣分也亦然。”
皇帝身子抖了起來。
蕭枕面色微變,終於說出,“父皇,您挺住,您說您錯了,但您還未彌補給我,不能就這麼扔下我。”
皇帝終於落下淚來,“朕……朕……怕是……”
“父皇別說話了,曾大夫很快就來。”蕭枕伸手給他擦淚,“您會長命百歲……”
皇帝能說這些字,本來就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如今哪怕蕭枕不讓他說,他也說不出來了。
幾人焦急地等在帝寢殿,過了大約兩盞茶時間,外面傳來腳步聲,凌畫一喜,趙公公率先跑了出去,跑到門口,迎面見是太后,臉上露出失望,聲音帶着哭音,“太后娘娘,您醒啦?”
太后由孫嬤嬤扶着顫着身子走來,“皇上如何了?”
趙公公哭着說:“曾神醫還沒來……”
凌畫宴輕葉瑞等人本來圍在牀前,紛紛讓開。
太后走到牀邊,看到皇上身上依舊插着劍,身子哆嗦起來,嘴角抖了半天,纔對太醫們質問,“爲何不給皇上拔箭?”
太醫院的太醫們本來早就跪在了地上,院首此時開口,“太后娘娘,臣等醫術不精,這箭不敢拔啊。”
“曾大夫爲何還沒來?”太后看向凌畫。
凌畫抿脣,“在陛下出事兒的第一時間臣就派了琉璃和朱蘭帶着暗衛們去候府將人帶來,後來久等不來,臣又將太子殿下身邊的冷月派了出去,想必宮外有人攔住了曾大夫。”
太后問:“多久了?”
“小半個時辰了。”凌畫轉向孫巧顏,“四小姐,你出宮去看看。”
孫巧顏點頭,轉身向外走去。
她剛走到門口,外面又有凌亂的腳步聲匆匆而來,趙公公聞聲又立即向門口跑去,沒等他跑到門口,外面兩人架着一人衝了進來,那兩人身上都染了血,頭髮凌亂,衣裳也破了,正是琉璃和朱蘭。
曾大夫臉色發白,似乎也被驚嚇的夠嗆。
見人來了,凌畫鬆了一口氣。
太后面上一喜,“快,曾神醫,快救皇上。”
太后讓開路,蕭枕鬆開皇帝的手,從地上站起身。
曾大夫來到牀前,看到牀上的皇帝,以及他心口中箭的位置,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放下一直拎在手裡的藥箱,檢查箭射中的位置以及深度,片刻後,他迴轉身,對一臉期待地看着他的衆人道:“老夫不是大羅金仙,陛下這一箭正中心臟,老夫即便有神醫妙手,也無力迴天。”
這是下了定論了。
太后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若非孫嬤嬤扶的穩,太后就又要栽到地上,“真、真救不了了?”
曾大夫肯定地搖頭,給皇帝塞了一顆藥丸,“只要這箭一拔,陛下必死無疑,不拔的話,也最多挺不過一個時辰。”
凌畫立即問,“有千年份的雪蓮呢?也救不回人嗎?”
曾大夫不忍告訴她,“這箭力道太大,心臟都已碎了,千年份的雪蓮也不能修補心臟,老夫更做不到將心挖出來補上再塞回去,多好的神丹妙藥,也救不了。”
太后聞言落下淚來,“這又要讓哀家白髮人送黑髮人嗎?”
趙公公哭着喊了一聲,“皇上……”
一時間,伺候皇帝身邊的人也哭了一地,整個帝寢殿都是哭聲。
皇帝聽的清楚,他雖然還想活,但在中箭那一刻,自己的身體自己比誰都清楚,心被擊碎了的疼,讓他料到自己活不了了,能撐這麼久,都是靠着一口氣,他吞下曾大夫給的藥丸後,似乎提上來一口氣,說話也順暢了些,對人吩咐,“將、將孫、孫相、趙江、沈、沈怡安、許子舟,這四人喊來。”
到了這時候,便是要臨終託孤,交待遺言了。
蕭枕沒說話。
太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厲喝,“還不快去,沒聽到陛下的吩咐嗎?”
趙公公應是,從地上爬起來,吩咐人去喊人。
孫相已經將宮宴上的人都查了一遍,的確是查出了幾個人,押入了大牢,他本來也正要去帝寢殿見皇帝,聽到有人來喊,連忙出了宮宴,匆匆往帝寢殿趕。
沈怡安正在大理寺天牢,許子舟正在宮外與趙舒城查京城突然竄出來的殺手,調兵封鎖城門。
戶部尚書趙江就在宮宴上,緊隨孫相前後腳,他比孫相年輕,很快就追上了孫相,氣喘吁吁對其問,“相爺,是不是陛下……”
孫相沉重地點點頭。
趙江露出沉痛之色。
二人很快就到了帝寢殿,一看皇帝的模樣,齊齊“噗通”跪在了地上,“陛下!”
皇帝已覺得自己撐不住了,雖然沈怡安和許子舟還沒來,他覺得有兩人來到也行,他開口對二人道:“孫相、趙愛卿,朕命不久矣,朕駕崩後,太子蕭枕即位,爾等盡心盡力輔佐太子保江山社稷。”
孫相和趙江齊齊應是,“陛下放心,有老臣在,定鞠躬盡瘁,保新君,保後梁江山穩固。”
皇帝點點頭,目光落在凌畫的臉上,“凌畫……”
“臣在。”
皇帝對她道:“你發的誓,朕哪怕去九泉,也會記得清楚,朕會在九泉下看着你。”
凌畫拱手,“陛下放心,臣亦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皇帝滿意,又轉向宴輕,“宴輕……”
宴輕深吸一口氣,嗓音發啞,“陛下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