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像一頁頁被翻弄的書頁,從她的記憶里翻出來,每一頁都有一個人,那個人便是她傾心所愛的伴侶,一生所依。
只可惜,世上出人意料的事情太多。
「原來是這個。」他笑得好像一夜之間春天就來臨了,百花初放,春暖花開。
「你不應該下來的。」你可是神君啊,是該讓人供起來的。
「失去你的天界風景像廢墟,我一天都待不住。」陪在愛人身邊才是最好的日子,已經嘗過這滋味,豈能再回去過那種沒有她的孤寂歲月。
曉星星垂下頭,玩起他身上的綬帶,睫毛忽然一動,她睜開眼,看見元璧眸子里的自己,心髒在胸腔中劇烈的跳動,她挺起身,主動的獻上自己的吻。
她的舌像一尾游魚,在他的唇間嬉戲,彷佛魚戲蓮葉間。
那粉女敕的小舌讓他腦中名為理智的那根弦徹底崩斷了,狂喜擄獲他所有的情緒。她吻得全心全意,卻听見他喊——
「小棉花……」
那聲音極輕,噎在喉嚨里,好像囈語,可她听見了那里頭炙熱又濃烈的情感,晶瑩的淚珠從曉星星的眼睫滑落,垂落下巴,那是喜悅的淚珠。
長長的擁吻結束,她縮成團,被他壓在身下,兩人都喘氣,舌尖甜得發麻。
然而,路短情長,再難分難舍,兩人還是在府城外的界碑處道別分了手。
元璧在她耳邊低語,「乖乖等我回來。」
等他回來,便是他們成親的日子,他等了那麼久,漫漫歲月,漫長的像一首寂寥又冰冷的曲調,他想日日夜夜感受到她的溫度,看著她的笑語如花,他想要這樣的人生,生命因為有了她才有意義。
曉星星堅定的點頭頷首,彼此都給予對方最真心的承諾。
臨行,元璧把錦衣還有一個叫諾的護衛給了曉星星。
既然兩人既然已經兩心相許,互定終身,她也沒有多此一舉的拒絕,很痛快的收下來,經過徐聞城外的刺殺,華胥公主沒有得逞,接下來還不知道會使出什麼手段來對付她,她必須自保,可目前她的能力沒有強大到能夠全身而退,多了元璧相幫起碼在安全上是無虞的。
龍涎香石讓元璧帶走了,那她來府城的目的也就不成立了,只是來都來了,怎能空手而歸?
逛個街就權充滿足一下美貌的願望好了,她老是私下抱怨說自從來了徐聞,姑娘都不逛街了,這回就當作是補償她了。
第十五章 死皮賴臉求賜婚(1)
因為地緣關系,府城是徐聞縣城和雷州共有的,因此這兩處的物產都因為海運暢通的關系會來到府城,再換上更大的貨船駛往各處,所以熱鬧異常,南北貨物、山珍海味,奇石異人,感覺上並不亞于京城的繁華。
難得可以陪姑娘逛街,美貌逛得非常認真,沿路嘰嘰喳喳,這也好,那也不錯,兜里有姑娘的錢,又兼之力氣大,不需要別人幫忙,兩手提了不少玩意之後仍不停的買買買,比鄉下人進城還要鄉下人,總之見什麼都想要。
她也微妙的察覺姑娘有些不同,可要她說出來哪里不一樣,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她知道姑娘開心,那喜悅掛在臉上,舉手投足間整個人像飄著似的。
既然姑娘心情好,那麼她更要多買些主子喜歡的東西讓她開心了!
這可看呆了錦衣和諾了,到底誰才是主子,誰是丫鬟?
兩人畢竟對曉星星和美貌這對主僕還不熟悉,心里嘀咕歸嘀咕,卻也沒什麼立場說話,沒多久,美貌大肆采購的大包小包全掛到兩人手上了。
一路走來,曉星星的笑容始終沒斷過,來到一處小集市,一個衣服滿是補丁卻干干淨淨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湊了過來,聲音比蚊蟲大不了多少。
「大姊姊,我這有好東西,珍珠呦,貨真價實的珍珠,雖然只有兩顆,可每顆都很漂亮,你要不要看看?」
曉星星目光一凝,光天化日的賣珍珠,這丫頭是哪來的膽子?隨便個官差來盤查她就要糟了。
她不動聲色把人領到路邊少人的地方。「你有珍珠賣?」
小姑娘認真的點頭。「大姊姊要看嗎?那珠子我放在家里,你可以跟小丫一起去嗎?」
身邊幾人的眼光都是不贊同,錦衣更是直接反對。「姑娘,這種來路不明的貨色不能要。」
小丫頭眼見曉星星要打退堂鼓,大膽的拉住她的裙襦,神情哀求。「大姊姊,小丫不騙人的,我爹被人打壞了腿,要是請不到大夫替治病……我娘和我就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曉星星蹲與她平視。「你告訴姊姊,珠子是哪來的?」
小丫眼含著淚,可她沒哭,把眼眶的淚水逼回去,堅強的說道︰「……是我爹采回來……偷偷夾帶回來的。」
燕蕩朝的珍珠都是王朝的,就算只有一顆也不允許珠民挾帶,一經查獲,下場會很慘,小丫爹能帶回兩顆珍珠,應該是拼死才帶回來的。
「你家住哪?」這叫小丫的丫頭還真勾起她的好奇心了。
小丫帶著曉星星一行人去了府城附近一處叫小草的偏僻漁村,因為偏僻,也沒幾戶人家,晾曬的漁網是海邊唯一風景。
小丫家其實不是家,就幾塊木板子和海邊的漂流木搭出來的簡陋居所,一踏進去,除了滿屋子的草藥味,更重的是滿鼻子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一張用兩條長凳、一塊板子拼成的床上躺著一對中年夫妻,女的臉色蠟黃,瘦得只剩皮包骨,宛如骷髏,有人來了,連眼皮都打不開;她身邊的男人是個大光頭,臉色通紅,口中發著不明的唾語,顯而易見發著高燒,最駭人的是以一塊破布蓋著的雙腿從膝蓋以下都失去了,傷口只是草草的用髒布纏上,血跡斑斑,令人不敢卒睹,就連見慣生死的錦衣和諾都皺起了眉頭。
家徒四壁的房子,一對生死未卜的夫妻,看起來他們就小丫一個孩子,沒有別人了,而且夫妻倆病的病、傷的傷,也不見有人來探一下頭。
其實這能怪誰,住在此處的人沒有一家是好過的,人死了,對這些已經失去希望,只是捱日子的珠民來說,也許死了比活著還痛快,也就這樣而已。
小丫自從進屋就鑽進窩似的破布堆里,拿出一團更破爛的布,她仔細的打開,裹在里頭的是兩顆拇指大的珍珠,盈盈閃現光澤。
「姊姊,小丫不要很多錢,小丫只需要可以請大夫來給爹娘治病,讓他們不要繼續睡了,好不好?」她大大的眼楮滿是祈求,看得出來強忍著心酸,也直到這時刻才能听見她聲音里的顫抖。
曉星星只看了一眼,便對錦衣道︰「你去府城最大家的醫館,請個內外科皆擅長,通曉手術的大夫過來,如果一個不行,就帶兩個。」
錦衣動了動唇,不發一語,逕自去了。
「諾,現在你還追得上你家主子的馬車嗎?」她態度溫和,言語中卻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一見他點頭,便說道︰「給你主子帶話,我要這家人,等小丫爹娘看過大夫,我想把人帶回徐聞,放在這里,他們活不了。」
也就是說,她把這家人帶回徐聞的後果,可能遭遇的麻煩要推給元璧讓他去解決了。
她的大膽是諾生平僅見,指使他家主子也指使得太方便了吧?
曉星星知道自己又沖動了,但她知道就算自己給小丫再多的銀錢讓她請大夫,她一個人怎麼照顧得來兩個臥床的病人。
何況她也不可能天天從徐聞到府城來瞧這對夫妻,唯一的辦法只有把他們帶回去。
「還有,辦完事不必再回到這里來,我們在縣城踫頭就行。」
諾消失了。
小丫爹原來只是個單純的漁民,自從他爹也就是小丫的祖父被逼迫下海采珠在暴風雨中失蹤後,新上手的男孩便取代父親出海采珠,也不知他運氣好還是怎地,十幾年來他只要下海總能采到一顆甚至更多珍珠,監督的官員看重他,對他也不像其他珠民那樣嚴酷,只要上岸近乎不把人當人的搜身。
他這兩顆珍珠,原先是為了替久病不癒的妻子看病私藏的,哪里知道那一趟出海,他的好運氣終于用光,被海底的鬃鬣給傷了腿,官員見拉起來的是個只剩下殘肢斷腿的采珠人,知道他再也沒有用處,就置之不理了,還是同船的采珠人把剩下一口氣的他帶回來,否則還不知道他會被扔到哪里去。
錦衣回來的很快,一個老大夫是被她挾著帶過來的,老大夫似也看慣了這些珠民的慘狀,直言就向曉星星說︰「恕我說句不該的,他這模樣,救回來也就是個廢人,還是讓他走吧。」
曉星星知道不樂觀,也知道這種事勉強不來,「請大夫盡力施救,盡人事听天命就是,銀錢不用擔心,我會負責的。」
大夫嘆了一口氣,他將銀針刺入小丫爹雙腿的大穴,止了血,削去腐肉,灑上金創藥,整整撒了兩瓶才讓傷處緩住了。
他抹了抹額上汗轉身又去忙那婦人,切脈,翻看她的眼皮,藥方也不寫了,直接從藥箱里取出準備好的藥材、藥粉,「三碗水煎成一碗,一天三服。」
積勞成疾,氣血兩虧,長期的營養不足,五勞七傷,幾乎也是油盡燈枯了。
大夫忙完一切,告辭而去,曉星星讓美貌給了診金和藥錢,也就這樣便花了將近五兩銀子。
小丫沒有作聲,只是跪到曉星星面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頭,也沒起身,她的頭抵地,雙手高舉把兩顆珍珠呈了上來,「大姊姊,謝謝你,要是我爹娘能好,小丫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她還小,不是很明白銀錢的價值,但是她知道她爹在海里拼死拼活,一年也賺不到能讓一家人吃飽的錢,娘從早勞作到晚,劃著小船去捕魚,因為不識字,陸上的良民總欺她們不懂數數,有時還會把辛苦捕來的魚摔爛,誣賴她娘不老實,以次充好……可她今天終于遇到了一個大好人。
「大姊姊,這珍珠小丫不要錢了,送給姊姊。」
這姊姊給她爹娘請了大夫,她方才模了爹的額頭,似乎沒有那麼燙,也不再胡亂說話了;她娘這病了好幾年,不管吃了都少藥都不頂事,身子還越來越弱,她很怕,真的很怕再這樣下去爹娘都要沒有了。
這姊姊是神仙!
小丫看著曉星星不出聲也不接過珍珠,急得都快哭了。
曉星星詫異的挑了挑眉毛,看著小丫,讓她起身,這才開口,「小丫,你爹娘的身子都不好,需要長時間的休養生息,如果他們繼續留在這里,就算你把珍珠都賣了也沒多大作用,你爹娘需要一處安靜的地方養病,要是你們願意替我干活,我可出銀子把你爹娘治療到痊癒為止,你替我做工,簽約十年,這十年你替我做事,我自然也會付你酬勞,十年後還你自由。」
美貌卻道︰「姑娘這是要給四箴院添人嗎?」
「不行嗎?她家里這樣子,下一頓飯還不知道有沒有,跟著我好歹能混個溫飽,我會替她請大夫過來替她爹娘看病,直到好起來為止。」
小丫听了覺得有道理,「跟著姊姊可以學數數嗎?」
她想學數數,不想讓自己被騙,也不想她娘被騙了。
「你想學,就教你。」
小丫二話不說,又重新跪下,給曉星星磕了三個頭,為了爹娘,她沒有什麼不願意的。
「不過,我住在徐聞縣,你可要跟我去?」
「可以嗎?我爹說我們是賤民,不是想搬就能搬的。」她家還有附近幾戶珠民都是最卑賤的那種,這事打從她生下來就知道了。
「這個我來想辦法。」
「真的能?我願意!」小丫幾乎毫不遲疑。
「那一式兩份的合同回到我家再寫,白紙黑字,簽字蓋章。」
雖然還沒有真正的明立文書,小丫卻似乎對自己的身分有了認知,微微的低下了頭。
曉星星轉向肅立一旁的美貌道︰「你去雇車,要大車,再買十床被子,讓人鋪在馬車上。」
要大車才容納得了這夫妻倆,像小丫爹這樣的病人是不適合搬動的,但是留在這里,她看顧不到,只能盡量做到最舒適,不要因為馬車顛簸弄開了傷口,反倒不美了。
「奴婢這就去!」美貌轉頭便去辦事了。
這時曉星星才想到另外一件事。「小丫,你在這里可還有親戚需要告知你和爹娘的去處嗎?」
小丫茫茫的搖頭,「小丫家里本來很多人的,有爺爺女乃女乃,有大伯叔嬸,還有哥哥,只是他們都被大海吞掉了,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曉星星也有些鼻酸,偌大一家子說沒就沒了,只剩下三口人。
「你去收拾東西吧,看有什麼需要帶的,」她環顧四周,「算了,東西過去後再添置,這些帶著也沒用。」
美貌和蘇暮回來的很快,兩人各趕著一輛馬車回來停在離海邊不遠的地方,美貌抱著小丫娘,蘇暮也抱著小丫爹放進了馬車。
小丫一家人一輛馬車,曉星星一輛,蘇暮和錦衣充當車夫,兩輛和環境格格不入的馬車很快消失在這無人聞問的小漁村。
因為載著病人,馬車想快也快不了,晚間的烏雲壓下來,走到半路便下起了瓢潑大雨,一直到進了城門才轉為淅瀝小雨,到曉家時已經子夜。
半路的時候小丫娘曾醒來過,發現丈夫就睡在身側,身上不再燙得嚇人,又見他斷肢都包紮過了,她又驚又嚇,也不知高興還是悲傷,摟著小丫,眼淚直掉。
小丫懂事的寬慰母親,把所有的事情仔仔細細的向謝氏說明原委,還拿了曉星星讓人送過來的飯食要喂她娘吃,謝氏的眼淚掉進飯菜里,那麼好的飯菜她一輩子都沒吃過,有女兒在,她哪肯吃獨食,小丫卻說她已經吃飽了。
謝氏這才發現女兒的臉干干淨淨,細黃的發梳起了兩條小小的瓣子,身上不再是補過又補的補丁,是一身全新又干淨的細棉衫。
她幾乎發抖了,听著轆轆的馬車聲,身下墊著像雲朵般的床褥,這才真正的回過神來,嘴里直叨念要去拜見曉星星這大恩人。
娘兒倆哭著說,笑著說,摟在一起說,說給還昏迷不醒的丈夫听,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見,哭過笑過,填飽了肚子,謝氏又昏睡了過去,不過這回枯槁的心不再沉沉的積壓著滿月復的苦澀和悲情,而是看見了一絲希望。
一行人回到曉府,曉星星本想讓馬車直接駛進二門,後來才想到宅子在巷子里,別說大馬車,小馬車進出也勉強,等她有錢,一定要換一幢更大的宅子。
諾已經在門口等著,練武的人耳朵最是靈敏,大步流星的走向馬車。
除了小丫爹還依舊昏迷不醒,小丫娘難得是醒著的,所以在小丫的攪扶下,艱難的下了馬車,她這才見到曉星星,便掙扎著要過去跪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