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仙妻(上) 第7頁

「就算真有這樣一個人,國朝已經歷經兩代,他老人家恐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了,竟能有手劄流傳下來,要說星星就是個福澤深厚的,要不然怎麼可能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找破頭都不見蹤影的神醫手劄卻落到了她手上?」

所以,到底曉星星是怎麼拿到那份神醫手劄的,曉修齊也不敢隨便臆測。

書冊和人之間是一樣的,都需要緣分吧。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的話,曉修齊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又咳了起來。

听得見姜氏細細為他拍背順氣的聲響。「所以,星星送來的這個藥丸子你還吃嗎?」

「為什麼不,她花了大把銀子害我,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父女倆下了樓梯,再也听不見夫妻倆的談話,到了大堂,尋了清靜的角落坐下,跑堂小二殷勤的過來,問要用點什麼?

「來壺鐵觀音,再來一碟醬肉和脆皮肥腸。」曉星星出聲。她爹愛喝醮灘的鐵觀音佐油膩的小菜。

鐵觀音刮胃,所以得配些油膩的點心,最是對味。

小二俐落的應是,張羅去了。

曉修羅狐疑的盯著曉星星看了好半晌,也沒在她臉上看出與心虛有關的表情,又見她貼心的替自己點了喜歡的茶水小菜,一時心情十分復雜。

小二很快上了茶水和小菜。

「這小城小鎮的能有什麼好茶,倒不如把我們家自己的茶拿出來泡。」雖然落魄了,這樣的粗茶曉修羅還真有些看不上。

曉星星替曉修羅斟了茶,「小地方的茶水也許沒有咱們家喝慣了的茶好,但女兒以為粗茶有粗茶的滋味,好茶有好茶的香,如果能隨遇而安,也別有樂趣,爹以為呢?」

十六歲的少女正是明艷活潑的時候,只說了這麼幾句話就給人眉目生輝之感,但是看著女兒鎮定的眉眼,侃侃而談的嫣紅小嘴,曉修羅這一刻忽然覺得這女兒有些陌生,這些話哪里是一個小姑娘家家能有的想法?

這般的成熟,那都是歷經了風霜,長了年紀、嘗過滄桑的人才會有的體會。

隨遇而安,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像他不就是。

都狼狽的帶著一家子要回祖宅了,還惦記著茶水甘醇與否,這口月復之欲……唉,他莫非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錦衣玉食、僕佣成群的侯爺?

看起來,他還不如自己的乖女兒。

自己的女兒嘛,有什麼不能問的?

他飲了口女兒給倒的茶,好像也沒他想像中的那麼難以入口,于是把心底那點疑惑說了出來,「你怎麼會想到給你五叔送藥?」

「爹不信我?」

「爹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想不通。」他用食指和大拇指壓在一塊,留出小小的縫隙。

「爹是指大房甚少和五房打交道,為何我卻在這節骨眼花了大錢替五叔抓藥嗎?」她的聲音雖輕,卻奇異的讓人听了感覺其中自有一股力量。

「也算是。」

「我希望五叔的身體能好起來,其實是因為我的私心。」

她語出驚人,讓旁人忍不住想繼續听下去。

「咱們家說穿了就剩下兩房人,庶弟還小,我又是女子,姨娘們……都是後院婦人,家里就爹和五叔兩個男子,五叔的身體要是能更健康些,就算什麼都不做,照看著家里,也不會拖了爹的後腿。」

曉修羅震驚得無與倫比,還有難以言喻的感動。女兒這是已經在為將來打算了?以前那個只會替他招事惹事、任性又妄為的小姑娘好像一夜間就長大了。

他多希望她一直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勇往直前,可惜,當爹的他罩不住,迫使一個嬌女敕女敕的小姑娘得成長擔起這些。

曉修羅還是模了模曉星星的頭,聲音里再沒有任何疑問。「那神醫晏平生的手劄,真有?」

「爹要看嗎?」

「不必了,爹又不懂醫……不過,能見識一番總是好的。」

「那我讓白露去箱子里找找,找到就給爹送去。」

看起來,今兒個夜里是不用睡了,得熬夜把那本手劄生出來。

她記得晏神醫為了母親的病情,曾在她家住了好一段時間,每回他寫藥方她都在身邊,對他的字跡有一定的熟悉度,只是事隔那麼久,她連對方的臉都記不起來了,要模仿出一模一樣的字來,恐怕得多想想了。

不過,車到山前必有路。

第五章  徐聞縣買宅子(1)

第二日,吃早飯的時候,曉星星把兩張紙頭放到她爹面前。

映入曉修羅眼簾的是女兒那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狗爬字,兩張薄薄的熟宣紙上只有三個方子,一味養元丸,一味保心丸,還有一味居然是有關婦科的保胎丸。

他氣笑了,優雅的胡子差點飛起來,放下筷子。「這就是神醫的手劄?」

這是殘本吧。

「不是,是女兒謄抄的藥方。」她直接搖頭,坦白的令人發指。「那手劄女兒撿到的時候已經很是破爛,也沒剩幾張紙,這些年沒什麼維護,我昨夜翻找的時候,它就直接爛在箱子里了,我想著爹說要看那份手劄,只好就記憶所及,把記得的藥方騰抄在這里,爹也知道女兒的字難看,您將就著瞧上一眼就好,別傷了眼。」

侯府是什麼人家,對孩子的學習只有更加用心,更願意花錢,可惜,曉家這一代子嗣不旺,也就曉星星一個嫡女、曉銀河一個庶子,曉修羅的確從小就專門請先生來授課教導他們,女子琴棋書畫詩酒花,三從四德禮儀等等,男子讀書識字、騎射武功都沒有落下,可惜的是曉星星從沒把心放在學習上面,三天捕魚,兩天曬網,一心撲在玩樂上,不學無術,不知氣走了多少夫子。

一個整天玩樂、一上課就打瞌睡的學生,誰敢巴望她能有一手好字?

現在的曉星星的確是能寫一手好字,而且還能左右開弓,但是她不覺得現在是能把寫字功力顯現出來的時刻,適時的藏拙是必須的。

至于琴棋書畫詩酒花和那些世家禮儀,能糊弄人就是了。

曉修羅看了眼嘻皮笑臉的女兒。「罷了、罷了,神醫也不知作古多久了,真有藥方傳下來也早爛光了,也虧你記性好,還記得其中三個藥方,辛苦你了。」

「嘿嘿,不辛苦、不辛苦。」曉星星揚著笑臉。

不過曉修羅心里仍有疑問,女兒向來不學無術,正經讀書沒耐性,她又是怎麼知道那爛光了的紙頭上面寫的是神醫真跡的?

曉星星完全看出她爹眼底的疑惑,不由得扶額。「爹,女兒雖然不懂醫術,可府里不還有府醫嗎,我會問啊,這能假嗎?」

原主也不過是因為好玩,隨便抄個方子去問他們,雖然對她的字跡不忍直視,可也把他們激動壞了,直問她這方子是哪里來的?

連府醫都看出方子里的門道,這還假得了?

自然啦,依照當時的曉星星所想,她哪里知道晏平生是誰?只覺得這幾樣方子看著不普通,便留了下來。

留下是留下了,也可以看得出來她完全不上心,扔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便把這件事給拋到腦後了。

要不是白露收拾行李的時候拿著那兩張紙頭過來問她,現在的曉星星也不會知道府里居然有這麼不得了的東西,這才把故人的東西給壓在了箱底,想說等到了雷州再去整理。

養元丸的效果果然不同凡響,那玉瓶的藥才吃了一半曉修齊竟然可以起身自己進食了,消息傳到曉星星耳里,她可以確定那養元丸的確是好東西。

曉修羅想著坐馬車只要按部就班的趕路,應該對曉修齊的身體沒有大礙,于是車隊在芙蓉城休整小半旬後又啟程了。

臨行前曉星星又去回春堂請老大夫配制了一瓶養元丸帶走。

徐聞縣是個離京城八百里的縣城,它還是個沿海城市,與雷州接壤,也就是說他們距離齊康也就百里不到的路程。

這時,二月已經過去,三月的縣城外滿目蒼翠,除了水田里綠油油的秧苗,最令人垂涎的是一片菠蘿海,眼下正值菠蘿的成熟季節,那一個個金黃色的菠蘿布滿青綠色的大地,正探頭探腦的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車窗外,一會兒是甘蔗海,一會是芒果海,顏色也綠得各有不同,有的黛青,有的翠碧,有的還帶著一點點藍紫,曉家的馬車就像綠色里突兀的顏色,出沒在綠色的海洋里。

「大姑娘,您快嘗嘗,可甜了這菠蘿。」白露端上一盤蜜汁一樣顏色的切塊菠蘿,馬車的空間里立即飄蕩著清香。

一望無際的菠蘿田,哪能不買來解解讒,帶在路上想吃的時候就能切一個來吃,又不怕壞,所以曉星星吩咐了美貌去向果農買了幾窶的菠蘿。

「可給老爺和大家都送過去了?」曉星星用叉子叉了一塊往嘴里放,嗯,帶著菠蘿特有氣味的果香沿著喉嚨進入月復中,雖然沒有冰鎮過,仍讓人想一口接著一口。

「都送了。」白露道。

「你們也下去嘗嘗,松快松快,不用在這里侍候了。」

進了縣城,斑駁的城牆,古樸的門樓,「徐聞縣」三個字就這麼闖進了一行人的視線。

兩側街道熱鬧了起來,來往行人衣衫整齊,街道也是干淨清爽,什麼鋪子都有,小攤販們都面上帶著笑,想來日子過得不錯。

也是,因為旅途無聊,曉星星每到一處都會讓美貌去買各地的縣志來看,所以她對徐聞縣的地理位置也有些粗略的了解,除了知道此處是燕蕩朝最南方的縣城,還知道這里有個海港,許多船舶會在這里停靠,補充淡水和食物,是個四通八達、兵家駐防和商旅往來的要地。

「爹,我們在湛江這里休息個幾日吧。」在客棧安頓好,曉星星便提出了這要求。

又靠山,又有海,能在這里住下應該不壞。

「趕一趕,咱們明天就能到雷州了,在這里歇歇腳可以,休息幾日就不用了吧?」

對女兒曉修羅一貫的沒什麼脾氣,他已經著人送信給族長,讓他派族人先把祖宅整理起來,他們不日就會抵達,只是一接觸到女兒水靈靈又帶祈求的眼光,就好像小貓瞄嚙叫撒嬌的模樣——

呃,耽誤就耽誤吧,反正山高水遠,路上耽擱就耽擱了,現在的他也不是什麼要人,想來不會有人介意他早歸還是晚歸的。

曉星星也曉得她爹急著要回齊康,那個她毫無印象的地方畢竟是曉氏一族的發源地,人想回歸根本,再理所當然不過。

見慣了京城的花紅柳綠,這徐聞縣老實說樸素了點,但是這並不妨礙曉星星喜愛它的程度。

「爹,一直趕路好煩,我想在這里休息幾天看看心情會不會好一些。」說這種話的她又是那個任性和一意孤行重疊了的大姑娘曉星星了。

客棧大堂中所有的人都用一致的眼光瞧著曉星星。

這是毛病又犯了嗎?

「這樣啊,心情不好是大事,要不去逛逛街,興許就能解悶了,身上還有銀子嗎?去帳房支……不,爹這里有。」曉修羅說完就要去掏錢,當了半輩子的侯爺,有些習慣一下還改不過來,身邊要帶著錢袋這件事便是。

「銀子我有。」她無奈的听著她爹的建議,眼光無意識的四處打量,看著看著,視線就落到庶弟曉銀河的身上。

曉銀河今年十二歲,還是總角之年,比起旁人家十二歲的孩子要顯得文弱些,氣質上看起來倒與曉修羅有幾分相似,畢竟他爹可是當朝的美男子,丁氏容貌也不差,兩兩加乘,兒子又會差到哪去?

但是讓曉星星注意的不是這些,而是曉銀河眼里那很是隱晦的羨慕。

她心中一動。

身為庶子的他因為生母是姨娘,就算他如今是曉府唯一的男丁也沒有受到多少關注,畢竟有曉星星這樣獨一無二的長姊,不被她時不時的打壓欺負就很好了,他哪還敢想著可以親近親爹和長姊一爭長短?

「銀哥兒也想和姊姊逛街去嗎?」她隨嘴一問。

曉銀河本來黯淡的眸子閃迸出亮光,他還沒說話,卻叫丁氏一把摟住,把他往身邊帶,護犢之情意味濃厚。

「謝謝大姑娘的好意,少爺就不去給您添麻煩了。」

曉星星眉尖微蹙。「我問的又不是你。」

丁氏一噎。

曉星星看向不聲不響,垂下眼睫,抿起嘴了的庶弟。「要去不?要去就跟上來!」

曉銀河捏了捏小拳頭,轉向丁氏。「姨娘,我想去。」

丁氏瞧了曉修羅一眼,放開了手,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小臉漾起光亮的小跑到曉星星身邊,昂起頭來看著他那從來不與他親近的嫡姊,心中滋味難辨。

曉星星帶著庶弟出了客棧,身邊跟著兩個丫鬟。

這座天之涯、地之南的古城沐浴著徐徐的暖風,盡管三月的天空沒有雲也沒有出太陽,也還沒看到大海的蔚藍,但是處處可見鵝黃鵝黃的蘆薈花,隨處種在街道、鋪子或是人家的院子旁邊。

曉星星穿梭在人流和街道中,平靜而沉默。

彷佛,她也曾經和一個人在蒙蒙的雨季里撐著傘,手牽著手走在長街斑駁的青石道上,她怕腳下的繡鞋弄髒,遇到水窪便拉著男人的衣袖賴著不走了。

撐傘的男人微微抬起弧度優美的下顎,修長的手把傘交給了那有著狹長鳳目的姑娘,把她背上了肩頭,坦蕩蕩的,悠然自若,完全沒把那些躲在鋪面前避雨的行人眼光當回事,嘴角著笑意的背她走過整條長街,就像素來做慣了一般。

姑娘趴在他背上笑得很開心,因為她收獲了無數大小媳婦羨慕忌妒,恨不得在她身上挖出洞來的眼神。

「淘氣。」他後面像是有眼楮。

「讓她們忌妒我有一個好未婚夫。」她仍神清氣爽。

是幻覺嗎?曉星星搖掉腦海里那些太過甜蜜的景象。

自從在芙蓉城作過一場不算春夢的夢以後,這一路不管怎麼睡再沒有夢來干擾,總能一覺到天明,這會兒,那夢中的男子又突兀的跳出來,且兩人的關系似乎在未成親之前,莫非她病了?還是這陣子趕路累著了?又莫非是思春,想男人了?

猛然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想什麼呢!

如此安靜的曉星星不是曉銀河認知里的嫡姊,可哪里不一樣他一下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他鮮少和這位姊姊打交道,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改善這種情況,不過曉星星也發現自己太冷淡,忽略了小庶弟。

恍然間,瞥見一名老人叫賣糖畫,一根根壓著木條棒,民間故事里的人物和傳奇里的神獸猛禽,栩栩如生的插在推車上的草木棒上,日光下晶瑩閃爍,煞是誘人。

曉星星臉上掛著淡淡的笑,「銀哥兒要吃糖畫嗎?挑一個喜歡的。」

曉銀河沉默了半晌,伸手挑了根龍騰虎嘯。「多謝姊姊。」

「不謝,你喜歡就好。」曉星星又挑了根玉兔搗藥和喜鵲登枝給了美貌和白露。對這種非常甜的東西白露沒什麼特別喜好,但是被人惦記總是令人歡喜的,一起和美貌  向曉星星道了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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