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陸景喬不是被悲傷給矇蔽了心智,他就應該想到,如果慕初夏真的到了要拿到孩子的地步,醫生一定會出來通知,讓他籤人工流產同意書的……
可是在這種狀況嚇,他的痛到極致的心裡,只有不斷地重複護士說的那一句話……那就是孩子沒了……
沒了孩子……他和她最後的一絲羈絆也斷了,陸景喬更怕的是,她會藉此……跟他再提離婚……
護士看着男人如此痛苦的模樣,心裡嘆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她極力地掩飾着心虛,不讓它顯示到自己的臉上來,然後一板一眼地機械化地說:“等會病人就會被推出來,打了麻藥,應該過了二十四小時以後,就會醒吧。”
陸景喬呆愣地站在那裡,雙手無力地垂下,耳邊嗡嗡作響着,卻是已經聽不清護士到底是在說什麼了,耳邊,心底,一直只有一個聲音迴盪着,那就是孩子沒了……孩子沒了……
孩子沒了……
他自己輕聲地嘟囔,然後那個高大的身影,在遲浩和程小雅的恐慌雙目之下,緩緩地倒了下去……
“陸景喬!”
耳邊不知是誰的驚呼聲,陸景喬不知道,但他感受的到,閉眼之間,自己眼角滑落的那滴淚……
孩子沒了,她和他,也走到了盡頭……
慕初夏只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有多久?久到她將那天的惡夢一遍遍地重複……
那漫天的大火,猶如一條龍,將他們給狠狠地吞噬,然後那個男人擋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擋下了池婉婉突然刺來的那一刀,刀劍沒入血肉,然後鮮血四濺,狠狠地噴在了她的臉上,身上……
一遍遍……她就這樣重複着這樣的惡夢,一遍一遍,到底有多少遍,她不知道……她哭着,喊着,可是沒有人救他們,她的丈夫,陸景喬,擁着池早早,笑着,冷漠地離她而去……
然後,她聽到歐皓辰氣息奄奄地對着她說。
他說:“初夏,你快走,別管我……”
他說:“初夏,你還有孩子,你還有美好的未來,你快走!”
他說:“初夏,拖着我只是個累贅,你給我快走啊!”
他說:“……”
最後,他躺在她的腿上,血流滿地……
然後她又陷入了黑暗當中,然後繼續着這場惡夢的循環……慕初夏也知道這是夢,可是她卻睜不開雙眼,她醒不過來……不知道是哪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阻止着她醒來,眼皮厚重的,就好像是被人用膠水給粘住了一般……
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阻止着她醒過來……
實際上,她已經睡了三天了……三天,陸景喬在昏過去的那天晚上就醒來了,然後目齜俱裂的他像是發瘋一般地衝到了她的牀前,守着她。
看着她靜靜沉睡的慘白睡顏,陸景喬只覺得自己心痛到不行,那是一種全世界都壓在了他身上的無力和窒息感,他真的覺得,自己也和她一樣……快不行了……
可是偏偏,她睡了三天,還不醒來……期間,陸景喬反怒地質問醫生,就差將這個醫院拆了,可是她好像就是故意捉弄他一般,就是不睜開那雙眼,不給他希望,還是說,她不願意再看到他……
整整三天,陸景喬迅速地消瘦了下去,變得更加地沉默寡言,期間,遲浩來了,問他如何處理池婉婉,他沒有理她,池早早來找他,他也沒有找她,他就那樣坐在慕初夏的牀頭,靜靜地望着她,抓着她的手,等待着她醒過來……
陸景喬坐在病牀前,佈滿血絲的眸子緊緊地盯着牀上毫無血色,睡着的她。
他甚至不敢眨眼,因爲他生怕錯過她的任何一個細節,哪怕是皺眉,因爲這就意味着她要醒了,可是偏偏,她彷彿就是在拒絕他,除了她還有呼吸,提醒着他,她還活着以外,其他一切反應都沒有,甚至,她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他的心,已經裂成一塊塊了,每每他摸上自己的胸口,那裡的空蕩蕩的感覺就讓他震驚不已,就彷彿,他的心已經被人深深地抽了出來,然後捏在了別人的手裡……
那個人,不就是此刻躺在牀上不肯醒來的她嗎?
陸景喬坐在牀頭,慘白的脣瓣緊緊地抿起,下一秒,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覆上了她慘白的小臉蛋,那真實的冰冷觸感,讓他那高大的身子也跟着顫抖了好幾下。
他們都說,她是不肯看他,才拒絕醒來的,只要他離開,她就會醒了,可是他不信,確切地說,是他不願意這麼做,他還要守在這兒,等她醒來以後,和她道歉的呢……
是啊……道歉,儘管道歉可能沒用,但是他還是要道歉,因爲他已經不知道,除了道歉,他還能用什麼方法,挽回她的心……
他的手指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摩挲着,帶着不捨,帶着心疼,帶着愧疚,然後,他輕輕地一路向上,摸上了她的額頭,幫她捋了捋這幾天亂掉的劉海……
然後,他高大的身子朝着她俯去,冰涼且乾裂的慘白脣瓣,輕輕地貼在了她的臉上,即使這樣,她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陸景喬空蕩蕩的心裡,又出現了害怕……
他害怕,她會永遠這樣睡着,永遠這樣不起來跟他說話……
哪怕她起來打他,罵他,他也認了,可是她偏偏是如此倔強,就是不肯睜開那雙眼……
他的薄脣湊向她的耳畔,輕輕地嘆息:“初夏……我錯了……你起來打我吧,罵我吧……你怎麼可以就這麼冷漠地睡着了呢,只要你醒過來,無論是要我跪鍵盤,跪鼠標,還是跪什麼喪心病狂的榴蓮,都可以……只要你醒過來,我什麼都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醒過來……”
這一次,男人沒有說除了離婚……還是說,他已經知道,她醒過來的第一句話,應該就是和他提出離婚……
那抹高大的身影又是微微一動,然後他的薄脣覆上了她同樣慘白的乾裂脣瓣,輕輕地吻着,他給她最真實的觸感,然後又嘆息地接着說:“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早點趕到,才害得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我錯了……初夏……孩子……孩子沒了,都是我的錯……你起來,責怪我……我保證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孩子……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沒有注意牀上人兒雙眼的他,不知道此刻,她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動,然後一滴淚,順着眼角落了下來……
孩子……
這個關鍵的詞語,落在了慕初夏耳裡,讓她起了強烈的反應,還在睡夢中的她,倏地想到,自己和醫生聯手撒的那個瞞天大謊,是成功了嗎……
陸景喬,真的相信,她流產了嗎……
“初夏……求你,你醒過來好不好……我真的,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醒過來,折磨我,總比折磨自己好……”
清冷的病房裡,只有男人沙啞的懺悔聲,“比起早早,我更愛的人,是你啊……”
就在這個時候,牀上的人兒眼皮微微一動,然後那破碎的身子微微顫抖,陸景喬以爲是自己眼花了,可是在見到她那一聲低吟之後,他死寂般的心,又重新跳動了起來!
她要醒了……
這樣一個念頭飛快地閃過了他的腦海裡,然後,他看着牀上的她,緩緩地睜開了那雙淌着淚的紅通通的雙眼……
“只要我醒來,你什麼都答應我……是真的嗎……陸景喬……”
她低聲沙啞地喚着他的名字,可是卻沒有了往昔的依賴還有親密,有的只有絕望,還有那無盡的悲涼。
那毫無感情的淡漠聲音,就彷彿,她是在叫着一個陌生人的名字,於他,沒有任何的關係。
陸景喬看着她臉上那如此冷淡的神情,高大的身子狠狠地一顫,然後,他沒有骨氣地別過頭,淡淡地說:“是……”
這一刻,他竟然不敢去看她那質問般的凌厲淚眼,他到底是做出怎樣的錯事,才讓他慚愧到這種地步……陸景喬問着自己的內心,卻是得不到答案……
“好……”
牀上的她倏地一陣苦笑,然後淚崩不止,哭了大概好幾分鐘之後,她倏地定睛,望着空蕩蕩的白色天花板,苦笑:“陸景喬,我要離婚……”
這是她第三次和他說,也是最後一次……就算他不離,她也不會再和他在一起了……
在那場大火裡,她危在旦夕,可是出現的卻是歐皓辰,在歐皓辰替她擋了池婉婉那一刀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她和陸景喬,已經完了……
池早早回來了,她這個冒牌貨何必再待下去呢……既然如此,那就好聚好散吧……陸景喬,我是真的累了……
如果是以前,陸景喬一定會嚴聲地制止她,說出一些我就算死,我也不會答應你的話,可是此刻,他的慘白乾裂的脣瓣顫抖着,卻是怎麼樣也說不出來。
看着她這樣絕望地說着離婚,心底,竟然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答應她……
呵呵……答應她,然後他陷入無邊地獄嗎……沒有她,他就死了不是嗎……
陸景喬面上露出苦笑,然後薄脣輕啓,目齜俱裂地看着她:“初夏,一定要離婚嗎……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