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話

“明蘭,小丫頭你給我拿個橘子過來,要剝好皮的。”如蘭小姑娘坐在鞦韆上。

明蘭呆坐在石墩上看天,沒有動靜,如蘭又叫了幾聲,見明蘭還是沒反應她就順手撿起一個小石子丟過來。明蘭肩膀一疼,吃痛的轉過頭,看見如蘭小姑娘笑的齜牙咧嘴的:“你這個小傻子,還不快給本小姐剝橘子去!”

明蘭無語的望天,慢吞吞的走到一旁的小几邊,拿起一個橘子正要剝,卻被斜裡伸出的一隻手擋住了,那隻手嬌嫩漂亮,十片尖尖的指甲上還染着淡紅的鳳仙花汁。

“如蘭,你又欺負六妹了!你給我下來!”華蘭大小姐怒氣衝衝走過去,一把把如蘭從鞦韆上扯下來,“前兒個父親怎麼說來着?姊妹中,六妹年紀最小,我們當姐姐的要多體貼她關照她,你倒好,一天到晚欺負她!當心我告訴父親去!”

“誰欺負她了?我不過叫她剝個橘子!”如蘭小姑娘挺着小肚皮叉着小蠻腰。

“下人都死絕了,叫主子剝橘子?!還是你身邊的丫頭尤其金貴,竟使喚不得了?!”華蘭漂亮的大眼睛瞪過去,本來侍立在一旁看笑話的三四個丫鬟都紛紛垂首,惶恐的縮在一旁。“瞧見六姑娘要動手剝橘子,你們一個個都死了啊,不會攔着麼?!好得力的丫頭,如今竟然看起主子的笑話來了,趕明兒我回了老爺太太,讓你們自出去回家,整日看笑話去!”華蘭大小姐言辭尖利的訓斥起來。

如蘭立刻不依了,上前扯着姐姐的袖子,大叫道:“大姐姐你不許欺負我的人,我告訴母親去!你爲了一個姨娘生的小傻子爲難自己親妹妹!”

“去告去告!我早就想去告了,什麼姨娘生的,六妹妹就是我們的妹妹,況且父親把她抱來母親這裡,就是我們的親妹妹!你再說什麼姨娘生的混賬話,仔細父親打你板子!”華蘭食指用力戳着如蘭的腦門。

如蘭氣鼓鼓的,又反駁不出來;明蘭低着頭,裝傻,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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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蘭和如蘭雖是同胞姐妹,但長相卻不一樣,華蘭長的像盛紘,明媚秀美,眉宇間英氣勃勃,如蘭長的像王氏,圓盤子臉,眉目端正,姿色不免平凡了些,不過將來長大了,也許能往端莊上發展。造物主顯然沒有公平對待這對同父同母的姐妹,不論容貌才能還是父母寵愛,妹妹統統不如姐姐,明蘭只希望如蘭的心裡不平衡不要愈加嚴重就好了。

其實在王氏身邊討生活並沒有那麼難,華蘭姐姐和長柏哥哥早就有自己的院子了,長棟小弟弟還處於流口水的階段,明蘭需要應付的只有如蘭小姑娘。如蘭其實人並不壞,只是喜歡使性子耍威風,恨不得天天被人捧着,可是她上頭一姐一兄她都惹不起,林姨娘那裡的一兄一姐她又惹不到,連站都站不穩的長棟小弟弟她惹着無趣,於是只剩下一個倒黴的明蘭可以讓她呼來喝去了。

每當這個時候,華蘭大小姐就會像齊天大聖一樣從天而降來主持正義,她未必喜歡明蘭,但卻看不得如蘭囂張的樣子,作爲得寵的長女,她在盛府的權威僅次於三個長輩,訓斥妹妹,處罰下人,做起來得心應手,說起來頭頭是道。

明蘭心裡十分感謝這位又漂亮又威嚴的大姐姐,她是真正的天之驕女,容貌家世魄力無一不有,她真心希望這位大姐姐將來永遠能這樣幸福驕傲。

現在每天早上,明蘭被媽媽抱着和王氏她們一起去給盛老太太請安,那之前各房妾室已經先給王氏請過安了,林姨娘請安的間隔很有規律,大約是三天請安兩天告假,原因很萬金油——身體不適,如果前晚盛紘在她房中過夜,她就會扶着腰說身子累,如果前晚盛紘沒去,她就會扶着胸口說心累,林姨娘每次來請安王氏就要心理建設半天,免得自己暴怒起來撲上去劃破林姨娘那張楚楚動人的臉蛋兒,極端挑戰王氏的修養。

反觀小明蘭,不過五六歲,沒有得寵的親媽,年紀幼小又鈍鈍的,王氏沒有欺負她的必要,當然也不會去特意照顧,反正是與如蘭一道吃睡,但是細心的人還是能看出不同之處。

每頓飯擺的都是如蘭喜歡的菜,明蘭跟着吃,沒有挑菜的權力;如蘭的衣裳都是新的,明蘭穿剩下的,雖然也是九成新;有什麼新鮮的果子糕點,當然是緊着如蘭先吃,剩下的給明蘭;至於什麼金銀玉的鎖呀鏈呀之類的首飾,明蘭是壓根沒見過,不過每次出門王氏還是會給她脖子和頭上弄點東西帶着去充充門面。

明蘭爲自己設定的職業規劃路線是,當裝傻時得裝傻,當告狀時得告狀,迎春姑娘的遭遇告訴我們,不是一味忍氣吞聲就可以安享太平的,一個沒有什麼依仗的庶女,倘若自己都不爲自己出頭爭氣,還有誰會理你,所謂天助自助者。

明蘭身邊的媽媽是一個懶憊大意的婆子,要東往往給西,多差遣兩聲,就嘟着嘴巴不樂意,小丫頭們有樣學樣,也都是懶散不得力的,還常常用明蘭聽得見的聲音說‘悄悄話’,什麼‘左一次右一次的,沒個完了,真把人折騰死了’,‘擺什麼主子款兒,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千金大小姐,不過是個姨娘生的罷了’,‘趁早消停些罷,誰耐煩伺候她’之類的。

明蘭一句不吭,當做沒聽講,照舊使喚,因爲盛紘對王氏還沒有完全放心,所以時不時會去看看明蘭,這時明蘭就會老實不客氣說:“晚上口渴,媽媽不給我水喝;……您上次給我海棠露了嗎?我一點也沒見着……太太給的點心?媽媽說她小孫子喜歡吃,就給拿走了……媽媽說,等她空了再給我補衣裳上這道口子。”

盛紘臉色立刻就放下了,王氏也尷尬不堪,她最近正忙着辦華蘭的及笄禮,哪有功夫管明蘭,她一生氣就把丟了她面子的丫鬟婆子統統罰了一頓,一開始丫鬟婆子不服,照舊給明蘭小鞋穿,明蘭也不當回事,繼續告狀,不過兩次,僕婦們都老實了,明蘭的日子也好過了。

其實告狀是個技術活,現代職場和古代盛家都一樣,告的好能夠改善自己的生活,告不好卻適得其反,這裡面是有訣竅的。首先告狀對象要準確,明蘭一開始就知道王氏沒把她放在心上,只要養着不死就行了,盛紘倒還記着衛姨娘的好處,內疚她年輕輕就沒了,所以明蘭的告狀對象是盛紘;其次,告狀的目標要明確,明蘭只告丫鬟婆子的,卻半句不提王氏,反而常常說王氏給這給那的,是下人偷懶耍滑,王氏一邊聽着倒也還好;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要裝傻,明蘭從醒過來開始,就一直呆呆傻傻的,說話不利索,反應也遲鈍,完全沒心機的傻樣子,反而安全。

漸漸入夏,日頭炎熱,暑氣灼熱着人的皮膚,這一天明蘭在內屋午睡,兩個小值班的小丫頭在外堂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閒話。

“大小姐的及笄禮可真氣派,據說太太把登州有些臉面的太太夫人都請來了,門口光是轎子就排了兩排,爲了怕外客熱,太太還一口氣買了幾十車冰塊鎮着,流水價的往裡送冰碗子,老爺也特意回府觀禮。”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鬟。

“太太特意從翠寶齋定製了一套頭面首飾,媽媽說那可是京城第一珠翠樓,不知花了多少銀子,還有大姑娘身上那條襦裙,媽媽說那上面的刺繡是流觴繡,走動起來上面每一條紋路都會動似的,那時太太孃家老太太送來的,大姑娘的命真好,小梅姐姐,你說我們姑娘將來……”一個圓臉的七八歲小女孩說。

“哎,我們姑娘怎麼能比,大小姐可是嫡出的……”

明蘭躺在裡屋聽着丫鬟的對話,這兩個小丫頭王氏分給她貼身使喚的,大點兒的叫秋雨,小的叫小桃,前者原來是王氏房裡的三等丫鬟,後者是剛剛從家生院裡提拔上來的,說是和六姑娘年齡相仿好相處——想到這裡,明蘭無可奈何的鼓鼓臉。

因爲要整頓盛府內宅,盛紘恨不得把所有的下人都汰換一遍,除了個別太太和林姨娘的得力心腹,其他二三等的灑掃丫鬟幾乎全都倒騰了一遍,然後又從家生院裡選些新的來補充,那些模樣伶俐的,都是先給了前頭幾個少爺小姐,輪到明蘭時,只剩下這個傻傻的小桃。

不過……也好,明蘭把小小的身體在蓉覃上翻了個身。

盛華蘭的及笄禮明蘭並沒有看見,但可以想象那場面,她並沒有特別羨慕嫉妒的,只是睡的迷迷糊糊之際會想,盛華蘭這樣的出身纔是穿越女應該投的胎呀。

完成了及笄禮,王氏立刻以無限的熱情投入到尋找大女婿的工作上去,時不時的要和盛紘和盛老太太交流意見,每當這個時候,華蘭就會一臉嬌羞的掩面回屋。明蘭不由得感嘆,社會果然進步了,想當年姚媽舉着照片給姚依依說相親對象時,姚依依可是全程參與的,並且擁有最終否決權和決定權。可這裡即使是盛華蘭這般受寵,她的婚事自己也無法插手,明蘭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麼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經過一段時間的商議,盛紘夫婦手裡留下兩個最終候選人,令國公府第五個孫子和忠勤伯府的次子,還沒等夫妻商量出結果來,時任開封府尹的邱敬大人來爲兒子提親了。

“原本華兒剛剛纔及笄,也不急着選婿,可邱大人這一提親,我們卻不得不快了,要麼應了邱大人家這門親事,若是不應也得有個說法。”王氏坐在一張蝙蝠流雲烏木桌旁,面前堆放着幾張大紅洋金的帖子,頭上龍鳳金簪的流蘇不住抖動。

“邱兄是我的同年,我們兩家原也知根知底,本來結成這樁婚事也無不可,可是……”盛紘手握着一把黃楊木骨的摺扇,在屋裡走來走去。

“可是什麼,老爺快說呀。”王氏急道。

盛紘坐到王氏對面,端起桌上的白瓷浮紋茶盞淺啜一口,道:“那邱二公子我是見過的,模樣品行都配得上華兒,本來我就不喜華兒嫁入王公府邸,那裡雖然富貴,終究門庭深鎖,華兒又心高氣傲,真嫁入了那地方也未必如意,我們與邱家那是門當戶對,也不怕華兒受委屈,可是這次我去京城,瞧着不妥。”

王氏聽到華蘭嫁入公侯之家的難處時連連點頭,聽到最後,還執起手中團扇給盛紘輕輕打扇。盛紘緩了緩,湊過來低聲說:“當今皇后沒兒子,論嫡是不成了,而接下來最長最貴的,無非是德妃淑妃所出的三王爺和四王爺兩位皇子,聖上遲遲沒有立太子,不過是因爲三王爺身子孱弱,且年過四旬尚無子息,而有子嗣的四王爺卻偏偏晚了半天出世,如今聖上身子尚且硬朗還好,將來萬一有個山陵崩,那些王爺身邊的近臣怕是有事。”

王氏於朝堂之事一竅不通,茫然道:“這與大丫頭的婚事何干?邱敬大人是個外官呀。”

“可邱敬的長兄卻是三王爺的講經師傅!”盛紘怫然,他其實也很想和妻子推心置腹,可妻子的思想總和他不同步,林姨娘倒是和他很同步,卻偏偏是個妾。

王氏想了想,不由得大驚失色:“老爺,這的確不妥,不論聖上是不是立三王爺,只要三王爺生不出兒子來,將來這皇位也得給人家呀!我聽說那四王爺可不是個吃素的。”

看妻子總算上道了,盛紘點點頭,又嘆氣道:“我也時常勸說邱敬兄,像我等外官暗暗結交些京官內臣也就算了,可千萬莫要牽扯進立儲大事中去,京城裡那麼多公侯伯府,都門兒精,有幾個摻和進去的!當初先帝爺即位也算順當了,可也奪了好幾個沒眼色的爵位,撤了不知多少一二品的大員,何況我等。我勸了幾次,邱兄都聽不進去,反而和他長兄加倍親近三王爺,我也知道三王爺爲人宅心仁厚,明德賢孝,可是,可是……”

“可是他沒有兒子!”王氏及時給盛紘補上,“沒有兒子,三王爺再賢德也沒用,邱大人也太糊塗了,儲位之爭豈是鬧着好玩的,我瞧着四王爺一準能上位。”

“那也不一定。”盛紘突然殺了個回馬槍,“邱兄以及三王爺身邊一干僚臣也不全糊塗,他們知道三王爺若非子嗣問題,早就立了儲的,於是就想出一個點子。”

王氏道:“什麼點子?”

盛紘愈發壓低聲音:“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他們攛掇了幾個大臣在外頭鼓吹着,要效仿宋英宗故事。”

王氏絞着帕子,憤懣的嗔道:“老爺就別和我拽文了,我大字都不識一筐的,如何知道什麼宋英宗故事。”

盛紘含蓄的嘖了下,無奈的解釋道:“那就是說,如果三王爺即了位後卻始終沒有兒子,就讓他從兄弟那過繼個兒子過來,聖上兒子可不止這兩位王爺,下面幾位年少的王爺不都有兒子嗎,反正論起來都是聖上的孫子。”

王氏笑着拍手道:“這倒是個好主意,那幾個小王爺母族卑微不說,聖上也不大上心,皇位是無緣了,過繼他們的兒子最是妥帖;可…這能成嗎?四王爺能答應?”

“誰說不是?如今鼓吹過繼一事的幾個早已成了四王爺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將來是四王爺即位,那邱家……”盛紘沒說下去,但王氏也全明白了。

“這就是個賭注,賭贏了邱家雞犬升天,賭輸了,邱家一敗塗地,可何必要賭呢?邱家現已是富貴雙全的了。”盛紘喟嘆道。

“——老爺,邱家的婚事咱們不能答應,他邱家願賭,咱們可不能拿華兒來賭,要是弄個不好,咱們全家被牽連也是有的。”王氏的思路突然清晰起來了,她從腰下又拿出一條絳紅底繡葵花的汗巾細細摁着額頭,忽擡頭轉而又問:“老爺素日在官場上爲人厚道,常與人交好,如今就沒一個可以結親的?”

盛紘道:“不是沒有。還在泉州時,我就細細盤算過我那羣同年同科好友,都不合適。”

“都不合適的?”王氏疑道。

“你那日是怎麼說挑女婿的?”盛紘看了她一眼,學着王氏的口氣慢悠悠的說:“要門第好,家底厚,人口簡單,公婆妯娌好侍弄,最最要緊的是人家後生要有能耐,要麼讀書有功名,要麼會辦事的有產業,要麼有武功爵位。我素日結交好友大都是書生,與我同年同科的,官位高的不多,官聲好官位高的,又家底單薄,可家底厚的,自是早就被長輩定好了的。大理寺的柳兄倒合適,可他家嫡子還小,將來倒可以給如蘭說道說道。唉——”

王氏神色有些尷尬,訕訕的笑道:“老爺不必憂心,這不還有別家嘛,我瞧着令國公府就很好,他們雖是降等襲爵,從太祖爺封爵至今不過才第三代,那忠勤伯府倒是原等襲爵,可他們家如今的光景不好,早被聖上厭棄了,還是不要的好;令國公府好,赫赫揚揚,家世鼎沸,又風光又旺盛。”

“…這可未見得。”盛紘慢條斯理的打開摺扇,慢慢搖着:“我幼時隨着老太爺和老太太在京城裡住着,與維大哥哥在令國公府家塾讀過書,那家人我很是瞧不上;外邊看起來光鮮,內裡卻污穢不堪,那家塾也腌臢的很,我與維大哥哥只讀了半年就出來了。這次我到京城辦事時,聽聞令國公府愈加不堪了,家裡人口衆多,主僕上下,安富尊榮,幾個小爺們,不過和長柏大小,屋裡竟有二十多個媳婦丫鬟伺候着,如此窮奢極欲,大的小的全都揮霍無度,鋪張奢靡,出的多進的少,內囊早就空了。我不過稍稍與耿世叔透露華兒及笄在即,他們就找了來與我說,言談之中流露出有結親之意。”

王氏嚇了一跳:“你是說,他們瞧上了大丫頭的嫁妝?”

“難說,何況他們家貪了媳婦嫁妝的,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盛紘不屑。

王氏猶豫道:“可那終歸是國公府呀,那樣排場風光的人家,若不是現在有難處,也輪不上我們華兒。”

盛紘冷笑道:“若只是短了銀錢,我也不至如此,只是那家子孫實在不肖,偌大一家子裡,讀書武功籌謀計劃之人竟無半個,老國公夫婦自己倒還好,可膝下幾個兒子……哼!大房驕奢淫逸,父子素有聚麀之誚,二房,哦,來提親的就是這房次子,那二房的一把年紀了還不停的討小老婆,將房裡的丫鬟媳婦將及淫遍,我在京城時聽聞,他連兒媳婦房裡的貼身丫鬟都討去睡了,真真辱沒斯文,敗類之至!”

王氏聽的魂飛魄散:“我說他們堂堂一個國公府怎麼上趕着來我們一個六品知州家裡提親,怕是京城裡的體面人家都不肯把女兒嫁過去吧?”

“太太這次說對了。”盛紘收起扇子,搖頭道。

“那也不能是忠勤伯府呀,他袁家如今門庭冷落的緊。”王氏氣憤道。

“這倒不是。”盛紘終於來了興致,熱切的說“我這次特意去拜訪了忠勤伯府,見了老伯爺的幾位公子,嫡長子是早聘了國子監祭酒梅大人家的千金,那次子我瞧着倒好,沉穩識禮,威風凜凜,年紀輕輕就在五城兵馬指揮司裡謀了個差事,我又特特去向竇指揮使打聽他的人品才具,那竇老西你也是知道的,素來狂傲,可他也把那袁文紹結結實實誇了一頓,還嘆氣說,那少年郎因被家世連累,一般的官宦世家都不敢與他們結親,差些的人家他們又瞧不上眼,好端端的一個後生拖到快二十了還沒成家,大約是我在竇老西面前顯了意,第二天,袁家就託了人來說項。”

王氏猶自繃着臉:“你也說了,一般的官宦世家都不敢與他們結親,他們如今要勢沒勢要錢沒錢,我們幹嘛上趕着去!”

“廢話!若不是人家現在有難處,也輪不上我們華兒。”盛紘也用王氏的話反脣相譏,“他家也是倒黴,先帝爺在位時,不慎捲入伊王謀逆案中,連同還幾個世家一起被奪了爵,潦倒了幾年,後來當今聖上即位後大赦天下,翻查了舊案方發現連着忠勤伯府在內的幾個公侯伯府着實有些冤枉,算是被牽連的,遂起復了四五家,他家就在其內,可還是被斥責了處事不謹行止不端,足足褫奪了十年的銀米俸祿,冷落起來。”

“老爺既然說的頭頭是道,何必還要和他家結親?”王氏扁扁嘴。

“你懂什麼?像這種有爵位在身的王公家出來的子弟,大都顢頇無能,因祖上有蔭,顧不思讀書,不想習武,不求進取,兩三代之後便不成樣子了,可這袁家因爲遭過難,他家子孫便比一般的能幹懂事,有過磨難的方知立業之難,我瞧着袁文紹很好。”

王氏還是不豫,轉過頭去不說話,盛紘走過去扶住王氏的肩膀,細聲說:“華兒是我們的頭生女,我如何會委屈了她,記得那時我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候補知事,又被指派到那苦寒之地,華兒出世時,我們竟連一個像樣的奶媽子都尋不到,我一邊讀書備考一邊當差,你又要管家又要服侍我和老太太,華兒那時乖的讓人心疼,從不哭鬧惹事,稍大一點了,還能幫你理事,說句誅心的話,這許多子女裡,我最疼者就是華丫頭。”

王氏想起當初那段艱難的日子,眼眶就紅了,盛紘聲音也微微顫抖:“當時我就想,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了華兒,我不指着用華兒攀龍附鳳,只希望她能嫁個有擔當的男人,夫妻和睦,琴瑟和鳴,將來生兒育女,一生平順。”

言語殷殷,一片慈父心腸,王氏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忙低頭拭淚,盛紘又道:“袁家再不好,終歸有爵位護着,若是仕途不順,至少有個伯府可以依附,若是袁文紹爭氣,將來一樣有榮華富貴等着華兒。”

王氏早就被說動了,一邊用手絹角拭淚,一邊嗔道:“呸,一個潦倒貨也被你說的跟朵花似的,老爺見事比我明白,且再讓我打聽打聽那袁文紹的品性如何,都二十歲了,也不知他房裡有幾個人,要是有那淘氣跋扈的,我可不依,我的華兒可不是嫁過去受罪的。”

“好好好,都依着娘子。”盛紘親熱的摟過去,“那小子要是貪花好色,我第一個不答應,我們定要細細思量,給華兒找個頂頂好的女婿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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