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文婉問。
予月望向她,她淡淡笑著,不明所以地,她的笑總能教人安心。
「我在想,如果人可以選擇記住想記的、忘記不想記的,是不是會活得比較幸福。
「跌倒不好受,但沒有跌過,怎麼能夠學會爬起來?」那些不想記住的,往往才能夠提醒人們要小心翼翼、別重蹈履撤。」文婉說道。
予月同意,雖然那些不願記、不想記的事兒,傷人太多。
「小姐,大少爺的宅子到了。」小廝在馬車外頭享報。
「知道了。」
車子停下,總管領著兩個丫頭等在門前,丫頭上前扶予月下車。
走進大哥置下的宅院,房子並不大,只是間三進屋宅,有兩個院子,前院種著花樹,後院開碎出幾畦菜園。
予祥不在家,他到街門里當差,總管說他要到未時才會回來。
點點頭,予月隨著下人走進備下的屋子,丫頭想接手整理行李,她拒絕了,讓婢女下去備水後,便關起房門。
這屋子分成前後兩間,前面那間,擺著一張幾案,上頭有文房四寶,臨窗處有張軟榻,和擺上花瓶的小拒子,後面屋子隔出一處做為淨房,另一邊則放著簡單的臥榻和拒子。
予月打開包袱,先將藏寶圖匣子收進拒子最里端,再將帶來的衣物一層層鋪疊上去,收拾好後,婢女已經把熱水給準備好。
洗過身子、將頭發擦千,見時候還早,她上床微寐。
幾日的舟車勞頓,她幾乎是頭一沾枕便沉沉入睡。
夢里,她追著擎曦往前跑,他跑得飛快、她跟得緊迫,她追得上氣不接下氣,齊齊來到童時經常一起玩耍的綠草地,春天來臨,紅的、粉的、紫的,草原上開出一片五顏六色的花毯。
遠遠地,她終于看見擎曦停下腳步,當她撫撫胸、順過氣,想提起腳步再往前奔時,一抹艷麗的鮮紅身影,投進他懷里。
她遲疑、擾豫,不確定自己該不該上覺去,可下一瞬,她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他們身邊。
下意識地,她張口,輕輕喚了一聲,「擎曦」。
他和女子同時轉頭,倏地,她的心被鐵槌狠狠擊中。
是李媚君!
然後,所有的事像潮水似地,一波波涌進她腦海,她想起來了。
他對她只是兄妹情誼,沒有男女關系,李媚君才是他真心喜愛的女子,她的苦苦糾纏讓他不時煩,他說她不厚道
想起來了!
她滿面驚惶,懊惱自己為什麼要追著他往前,退開兩步、再退兩步,李媚君笑著看她退後,凌厲隱在那笑容的背後,說︰「從來,只有我不要的,沒有我要不到的,認輸了吧……」
突地,李媚君頭上長出兩只角,眼晴往外拉長,紅紅的嘴巴吐出長長的蛇信,全身長滿青鱗。
她害怕極了,又接連往後退幾步,卻不知道踩到什麼,一個踉蹌往後墜去。
風在她耳邊呼呼穿過,她的身子無止境地往下墜落,她被恐懼包圍,她不知道自己會跌到哪里去。
下一刻,疼痛自身後侵襲,身子重擊過水面後,她沉入深深的潭底,像冰似的水從她眼耳鼻口灌了進去,冷……瞬間麻痹了她的四肢、身子,凍結了她的心肝腸肺……好冷,噬骨的冷、冷得她動彈不得……冷……
「予月!」
男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是誰?她咬牙,通自己睜開雙眼,可是她辦不到……
好冷,冷得她牙關打顫、全身僵硬……
然後,她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那個溫暖融化了她的僵硬,終于,緩緩地舒了口氣,清醒。
「大哥。」
熟悉的氣味沖進鼻息間,予月抬頭,恰恰與予祥的視線相接。
「身子這麼冷,為什麼不帶著那個暖玉枕?」
話甫出口,他立刻發覺自己講錯話,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接到爹娘的來信,而皇上將李媚君踢婚給擎曦的消息,已經傳連整個京城,他以為妹妹會晚兩天才到的,沒想到……
注意到大哥懊惱的神情,予月笑了,她環住大哥的腰,把頭埋進他懷里,說︰「沒關系的,暖玉枕已經被阿爹扔掉。」
「當初,是大哥的錯。」早知道擎曦這麼混帳,就不該拉攏他和妹妹在一起。
「這種事沒有誰對誰錯,包括我和他。」也許就是在某個瞬問,他突然發覺,自己不是他喜歡的那個女人,也許驀然回首,發現那年的心疼已經不在,寵溺煙消雲散。
「晚上,我讓人在屋里多加幾個炭盆子。」予祥轉開話題,不願意妹妹再想起擎曦。
「好。」
「怎麼想來找大哥?我還以為你和予恩比較要好。」
「說什麼呢,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一樣好。」
「什麼?我這樣疼你,只落得跟予博、予青一樣等級。」他夸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
予月笑著膩進大哥懷里,她何嘗不知道,大哥是為了逗她開心。
「阿爹、阿娘要我來問一句,大哥什麼時候才要給咱們家添個大嫂?」
「小丫頭擔心那麼多做啥。」
「阿娘說,大哥年紀不小了。」她追上一句,擺明不是小丫頭的擔心,而是阿娘的憂慮。
「知道啦,大哥會盡快物色,你別嘮嘮叨叨像個老太婆。說實話吧,你來京城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大哥,對不?」
予月點點頭,望向予祥。當初一心想找大哥商量,可現在想想,大哥不過是個七品官,根本見不著皇上,而這種事,若是透過層層官員往上頭報,誰曉得,證據會不會落在有心人手上。
找大哥商量這件事,是有些莽撞了。
「大哥,對于外祖父的事,你知道多少?」
「在進京任職前一晚,阿娘避開阿爹,讓我和予恩進屋,悄悄地說了些。」
「那……你有什麼看法?」
「我認為阿娘的作法很正確,藏著、瞞著、假裝不知道,阿娘在官府名冊中登記的是阮小玲,目前只有後家和賀家知道阿娘的真實身份。」
「大哥擔不擔心,倘若此事傳揚出去……」
「怎麼會傳……」話說一豐,予祥想起什麼似地,低頭望住妹妹,「你擔心的是賀擎曦?」
沒錯,她是擔心,她不知道是什麼迷住擎曦的眼晴,那樣聰明卻看不透李媚君的惡毒本心,如果不是他神智太清楚,如果不是他還記得兩人之間的過去,她真的要相信,擎曦被人用藥物控制了心。
「你怕李媚君會為了報復你,讓我們背上罪臣之後的聲名?」予祥眉頭益發沉重。
予月的擔心並非無原由,如果當年事被挖出來,本該成為官妓的阿娘頂替了別人的身份,這葉做欺君。欺君之事可大可小,也許皇上不會追究,也許會讓阿爹交上一筆銀子充盈國庫了事。
但此事一旦傳揚開來,他和予恩變成罪臣之後,別說仕途晉升有困難,若是再受政敵以此挑撥,官場……怕不是後家兄弟安身立命的好地方。
予月知道大哥擔心的與自己不一樣,可是,連阿娘都不知道自己與寶親王有姻親關系,大哥又怎怎麼會知道?
事實上,她擔心「孫睿圖」三個字傳出去,沒得到寶藏的寶親王會從哥哥們身上下手,真正教她害怕的,是下一次的天門慘禍。
想想,她需要再想想,原訂的計劃根本行不通,大哥再聰明能干,官太小是個改交不了的事實,而這種事,多一人知道便多承擔一分風險,她不敢賭。
瞧著予月的憂心仲仲,予祥的眉心也跟著打結。這丫頭心思太多,定是突然想起什麼,便急得上京來告訴自己。
拍拍她的手背,他低聲道︰「別擔心,事情沒那麼嚴重,頂多不當官,咱們後記棺材鋪名滿天下,養得起你一群哥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