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龍天子(上) 第13頁

方道生皺起眉頭,看著這始料未及的一幕。

「大膽!」于祺率先發難,「是誰斗膽驚擾聖駕?!」

「是我。」于皜微笑的立于軍隊之首,大步走了進來。

看到于皜,于祺臉色微僵,「你——你怎麼回京了?」

「父皇召本王回京。」于皜不顧跪在殿上的大臣,直接走到于光面前,跪了下來,眸中閃著淚光,「父皇,兒臣回來了!」

于光看著英姿颯爽的長子,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他掙扎的抬起手來,要兒子再靠近些,「你晚了幾日。」

「父皇恕罪。」于皜起身上前,握著于光的手微緊。

在回京之前,于皜已跟費態文暗中調動人馬,京城已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兵馬呢?」于光輕聲問道。

「與兒臣出生入死的十萬兵馬,全在城內外守著。」

「好!」于光點頭,「好!」

「你想造反逼宮嗎?!」于祺上前,不客氣的拉開于皜。

于皜冷冷的望著他。

看到他的眼神,于祺微楞,身子僵了下。

他向來沒把于皜放在眼里,一方面他母妃早逝,沒有任何強而有力的靠山,再者他也從未表現出對皇位有任何野心,但現在他的眼神氣勢和外頭的大軍……

「父皇,于皜想造反啊!」于祺指著于皜指控道,簡直是做賊的喊捉賊。這些年來,為了得到那萬人之上的位置,他情願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人,縱使是手足,他也毫不留情的誅之,到此要緊關頭,可不能功虧一簣。「來人!還不護駕,把人押下,斬立決﹗」

方道生立刻附和,「是啊,寶親王想造反,還不將人給押下!」

外頭的禁衛軍統領才動一下,立刻被帶人守在外頭的衛華給擋了下來。

「那些兵馬是朕要寶親王帶進京的。」于光開口,聲音虛弱卻有著威嚴,「朕想看看寶親王是帶著怎麼樣的兵馬,可以在短短八月退敵立功,朕要好好的賞寶親王,還有這些功臣們。」

「可也不需帶這麼一大群人啊!看起來像要造反。」方道生的心跳如擂鼓,心中有著不祥的預感。

「宰相是懷疑本王會造反嗎?」于皜轉身冷冷的看著方道生。當年就是他殺了他外公一門,逼死他的母妃,更害得宮家家破人亡,他說過他會報仇,為自己也為宮雪霓,他不會放過這個人。

方道生的表情微僵,連忙跪了下來,「臣不敢。」

「宰相位高權重,豈有不敢之事?」于皜臉上掛著淡淡的諷笑。

方道生縱使心中不滿,但是一想到外頭的兵馬,也只能恭敬的磕頭求饒。

「大丈夫果然能屈能伸。」于皜哼嗤道,要不是父皇重病,他真想現在就殺了他。

于光突地感到一陣暈眩,神色看起來十分痛苦。

于皜察覺,跪在他身邊詢問,「父皇?!」

于光目光柔和的看了看他,看著兒子威嚴穩重的模樣,他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是時候了……大臣听令,大皇子于皜人品貴重,必能克承大統,朕立于皜為儲君,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這簡短的幾句話如驚雷般在冷肅的大殿之內炸了開來。

于皜心中一陣激動,不論他願或不願,這天下已握在他的手里。

于光握著他的手,滿臉慈愛的交代,「皜兒……當個好皇帝,完成父皇未成的大業。」

抬頭看見于祺一臉的不平,他不由得被挑起了怒氣,「你——好自為之!」

「我不服!」于祺吼道。

「你——」于光激動的指著他,一陣猛咳,然後搖著頭,在死亡面前,任何人都得要屈下頭顱,他終究走到人生的終點,他死後,雙眼閉上,後代的殘酷斗爭他都看不到也再也管不著。

他嘆了口氣,無力的闔上眼,再沒有一絲動靜。

于皜沒有任何言語,淚水流落臉頰。

于祺瞪大眼楮,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最後竟是庶出的于皜成為皇帝?!

他沖上前去,拉住崩殂的于光,「父皇,你不能死!你說清楚﹗怎麼會是于皜,怎麼會是——」

于皜起身將于祺推開,「夠了。」

于祺恨恨的瞪著他,眾大臣全臣服的朝于皜跪下,唯有于祺倔強的不願屈膝,「不可能!父皇怎麼可能將皇位傳給你。」

于皜神色復雜的看著他,「你方才也听得一清二楚了,父皇已經賓天,別在這個時候鬧事。」

于祺啐了一口,一臉不願相信又帶著無比憤怒,他不服氣﹗不服﹗

氣憤填膺的他搶了身旁侍衛的刀,朝于皜沖了過去——

于皜閉了下眼,迅速睜開,眼底閃過冷酷,為了社稷江山,就算犧牲手足生命也無須耿耿于懷,他身子一側,閃過于祺砍來的刀,拿出藏在袖口的匕首,一刀刺進他的胸口。

「我給過你機會了。」他輕聲的在于祺的耳畔說道。

于祺抽搐著倒下,一臉的震驚不信。

底下的方道生沒料到情勢會如此急轉直下,臉色十分鐵青,但他畢竟沒有于祺那麼沖動,新帝連手足都能殺,更何況是他,連忙帶頭叩首,大聲喊著,「萬歲,萬歲,萬萬歲!」

于皜冷冷的看著俯首稱臣的方道生,朗聲將站在殿門外的宮斯雲喚了進來。

宮斯雲進殿後依吩咐將方道生擒住,早有準備的嘴里開始宣告他的罪狀,「居功自傲、專橫跋扈、殺人如麻、結黨營私、圖謀不軌……」

方道生嘴里喊著冤枉、不服,卻仍被拖了下去。

于皜冷冷看著,沒有任何一個大臣敢吭一聲,反抗的下場血淋淋的呈現在眼前。

他的手上還有自己手足溫熱的鮮血,這個至高的地位,摻雜了太多的殘酷。

他想起宮雪霓、想起了他們的孩子,心上驀地浮現一絲柔軟,她是在這場殘酷斗爭中,唯一的安慰。

縱使有風有浪,于皜終歸登基,跟著他回宮的宮雪霓雖只被封為貴妃,但受到于皜寵愛又生下第一位皇子,身分地位自然不同一般,在明眼人看來,她比被封為皇後的費竹青還要尊榮。

但這些虛名宮雪霓沒看在眼里,只覺得從被迎進宮的那一刻起,生活就變得拘束又不自在。

好幾次,她都覺得宮中生活苦悶得很,幸好還有稚子和嬤嬤陪伴,不然她真的很想要離開。

從小在民間成長,她過慣了無拘無束的日子,來到這宮牆之內,那些繁文縟節著實令她厭煩,尤其是她再也不能隨心所欲的見于皜,這最令她感到難受。

現在于皜是皇上,再也不只是她的夫君這麼單純。

這華麗的宮殿是她的家,可她心中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反而有種悵然所失的感覺。

今兒個,宮雪霓趁著天氣好,帶著剛會走路的于熙在御花園玩耍,每每看著他活潑的模樣,听著他牙牙學語的聲音,她才得到一絲的慰藉。

她想起那把于皜賞給她的七弦琴,他請了最好的師傅打造,但是她只隨意撥弄了下就擱在一旁。

寢宮的床鋪旁壁上掛著一把稀世寶劍,那是大漠受降可汗所贈,象征于皜的赫赫軍功,他說要與他最愛的女人分享他得到的榮耀。

這些華麗的物事就跟皇宮一樣,跟她格格不入。看著玩得開心的兒子,她看得怔忡出神。

于皜制止太監、宮女出聲,輕聲走到宮雪霓身後,從背後一把摟住了她。

宮雪霓先是一驚,接著沒好氣的斜睨了他一眼,「于皜!」

「大膽!」于皜佯怒道︰「竟直呼朕的名諱?!」

宮雪霓對他輕皺了下鼻子,不是很真心的應了句,「皇上恕罪。」

他擺擺手,將太監和宮女給遣退下去。

「現在只有咱們一家人,」他拉著她,走到兒子身旁,逗弄著他,「隨便你想怎麼叫都可以。」

于皜臉上笑容燦爛,只有跟霓兒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能找到片刻的寧靜與快樂。

他對當皇帝向來沒什麼興趣,只是為了保命也為了保護宮雪霓,才不得不走到了這一步。

他的無奈,宮雪霓明白,她是天下最懂他的人。

第10章(2)

宮雪霓對他柔柔一笑,靜靜的看著他們父子倆玩耍。

「剛才在想什麼呢?」他分心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想得這麼出神?」

她也沒有隱瞞,輕嘆了聲。「想以前。」

于皜可以從她那一聲難以察覺的嘆息聲中感受到她的悶悶不樂,他站直身,專注的看著她,「為你爹的事氣我嗎?」

宮雪霓沉默,她爹跟著于皜平定西部異族之亂後,殺了方道生報了當年宮家大仇,可川蜀又有亂事再起,最後于皜下令由她爹帶兵平亂。

宮斯雲當時大病一場,宮雪霓自然不想還未痊癒的父親出征,只是宮斯雲卻堅持請命,畢竟于皜甫登基,地位不穩,他一心只想要幫助這個皇帝女婿穩固江山,哪想到最後,他竟死在征戰的途中。

內心里,一抹苦澀不停的刺痛著她,但她無法對他說出口,因為知道他的為難與無可奈何。

于皜伸出手摟住她,柔情的黑眸閃過一絲哀痛。

她輕靠在他懷中,听著他沉穩的心跳,連忙眨掉眼中的淚,不想讓他看到跟著一起難過。

「生死有命。」這幾字說出口,連宮雪霓都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他。

于皜抱著她的手一緊,心中對她能體諒自己,有著感激還有更深的歉意,也更氣憤那害死宮斯雲的凶手。

宮雪霓振作起精神,抬頭對于皜露出笑容,「來听兒子叫人,熙兒會叫爹了,來!叫爹——」

「爹!」

于皜眼楮一亮,一把抱起了于熙,一臉滿足。

「朕的長子——」于皜高高的將他舉起,得意的嚷道︰「將來的天子!」

宮雪霓臉上的笑容微僵,視線越過笑得開懷的父子倆,她看到了另一頭一臉鐵青的費竹青。

費竹青卻沒有發作,她壓下怒氣嘴一撇,不發一語的掉頭離開。

然而她臉上的狠厲之色全落入宮雪霓的眼里,令她心頭生起一股駭人的涼意。

她走到于皜身邊,手擱在他的手臂上,不安的道︰「于皜,孩子還小,立儲之事言之過早。」

于皜瞄了走遠的費竹青一眼,知道宮雪霓心中的擔憂,他伸出手摟著她的腰,輕聲的安撫著,「這是在咱們還沒成親前就說定的,你不會忘了吧?這個孩子是我們最鐘愛的,不立他為儲立誰呢?」

看著于皜一臉深情,宮雪霓只能勉強壓下擔憂,露出一個笑容。

他是她此生最愛的男人,他帶給她很多的幸福與快樂,也帶給她很多的遺憾與傷痛,當他給她的幸福快樂與遺憾傷痛差不多時,他們又該怎麼繼續下去?

她的耳里听著兒子的笑聲,沉浸在自己心事里的她,只覺得這個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隱約之間,宮雪霓好像听到孩子可愛的嚶嚀聲,她模模糊糊的想起第一個兒子,熙兒死了……死了……

她的心被撕裂,再也抑制不住心頭潰堤的絕望。

睜開眼楮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輛舒適的馬車里,身旁還有一個活潑舞動著四肢的小娃兒。

她感覺自己作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失神的望著身旁的孩子,他腳下上的七星胎記令她緩緩的回過神。

她顫抖著手,將孩子抱起。

她想起她在宮中產下雙生子,拿刀架著于皜,離開她痛恨的宮廷,最後因體力不支而暈死過去。

之後的事……她全沒了記憶。

抱著孩子,她伸出手,將車廂的布簾掀開,意外的看見騎在馬上,跟在馬車旁的衛華。

「華哥?!」她輕輕的喚了聲,看著衛華,眼中有著困惑。

自從衛華跟著于皜立下戰功,被封為將軍之後,他總是一身戎裝,氣宇軒昂,此刻卻是一身粗布衣裳,感覺就像回到過去在街上討生活的日子。

衛華听到聲音,轉頭看到她立刻露出一個笑臉,下令要馬車停下。

「娘娘你可終于醒了。」衛華下了馬,走到馬車旁,仔細的打量著她,「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宮雪霓搖著頭,她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發現有數十人跟著這輛馬車,而這些人都是從前跟隨她爹的那些乞兒以及各自的家室。

這些乞兒都因參軍有功,全有封賞,日子算是安定了下來,現在怎麼……

「這是怎麼回事?」她有些困惑的問。

「這是皇上下的令。」衛華看了下四周,趕了大半天的路,這兒已離京城有段距離,既然要向她解釋,他便順勢要大伙兒休息一會兒,「娘娘再撐會兒,臣會找個適合的落腳處讓你住下。」

宮雪霓還是不解,「我不懂。」

「皇上下了密令,要臣帶著幾個親信與娘娘出宮,照顧娘娘和二皇子。」衛華對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放心吧!霓兒,」他喚著宮雪霓的閨名,「一切都有華哥在,沒事的!」

宮雪霓的眼眶驀地紅了,「于皜……下的令?!」

衛華點頭,嘆了口氣,「華哥知道你怪他,別說你,我也怪啊!咱們頭兒死得可惜,還有你那早夭的孩子……只是怪他也沒用,華哥我不得不替他說句話,你們的長子死了,他跟你一樣心頭難受,只是他是皇帝,還是有他的正事得做,得顧全大局。

「打一開始他就沒野心,是因為手足相殘,才逼得他不得不反。甫登基大局未定,縱使他想有一番作為,也只能暫且容忍費家那群人。今日事情既然已經鬧得不可收拾,他索性派我送走你,至少比留你在宮里安全。」

宮雪霓輕撫著懷中的孩子,低下頭,不發一言。

「他派了我們這群人來替他守護你,我會找個安全僻靜又離京城頂多一日路程的地方住下來,過平凡人家的日子,以前的事,你就別再想了。」

「謝謝你,華哥。」宮雪霓感激的看了衛華一眼,「你明明是個大將軍,卻要你來守著我和孩子,委屈你了。」

「別提什麼將軍不將軍,」衛華搖著頭,「說到底還不是虛名。」

有人視名利為無物,有人卻為名利爭奪算計,到頭來,人死了,一切還不是都失去了意義。「是啊!不過是虛名,過些平凡的日子才好。」宮雪霓看著孩子腳底的七星胎記,喃喃自語,「我要這個孩子當個平凡人,我不要他爭權奪利,只求他平安成長。」

「會的。」衛華輕聲安慰,「阿年伯說過,你是有福之人,好母生好子,這孩子自然會平安成長。」

提到了因病死去,沒看到于皜登基的阿年伯,宮雪霓的心疼了一下,轉移思緒的問道︰「孩子還沒起名。」

該是他的爹替他取個名字,但現在……她眼中的落寞更添幾分。

「霓兒,打起精神來,誰說沒有替他起名。」衛華拿出個黃色錦囊。「拿去。」

宮雪霓楞了一下才接過,她打開錦囊,拿出里頭的紙,上頭寫了兩個字——燕、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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