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雪霓眼底閃著哀傷，看著于翼，「翼兒，娘只是不想道破罷了，你與你兄長出世之時，事已成定局不可更改，你要領軍出征，要對付費氏一門，我縱使不舍、不願也只能放手讓你做，我只是無奈，無奈我的兒子竟然跟我的夫君一樣，為了國仇家恨綁住自己，而我卻幫不上忙，無能為力。」
于翼的心頭一震，五味雜陳的斂下眼眸。
尹帕希見了心疼，忍不住伸出手，輕捏了下他的手臂，無聲的給予安慰。
他抬眼看著她閃閃發亮的雙眸，看到了支撐的力量。
尹帕希對他微微一笑。
宮雪霓深吸了口氣，壓下心頭的難過，于翼有他的想法，她管不了也管不動，只能放手讓他追求目標。
她對于燕說道︰「燕兒，陪娘回去，這里的一切就交給你的弟弟吧！」
于燕擔憂的看了于翼一眼，無言的伴著宮雪霓回屋。
今夜飄揚在風中的琴聲帶著一股淡淡的哀、淡淡的愁。
于翼對這琴聲並不陌生，從小到大，娘在爹走後幾日，總會輕撫著七弦琴，那琴聲傳達了與今夜相似的淡淡哀愁。
但他明白，今夜這份哀愁不為父皇，而是為了他。
當琴聲歇了，宮雪霓嘆了口氣。
于翼輕聲喚了聲，「娘。」
宮雪霓沒有抬頭看他，只是輕聲說道︰「吵到你了嗎？」
「沒。」于翼蹲到她面前，小時候他總是這樣看著他娘親，「我很抱歉。」
宮雪霓沉默了一會，伸出手輕撫他的臉，她承認自己受到了打擊，但也無法怪他，當年是她一意孤行的離開宮廷，想要保住翼兒的命、想要他此生只當個平凡人，以為這是對他最好的安排，但人有千算，天只一算，縱使為他思量再多，他大了，終要走上他想走的路，她也無法過問。
她輕聲問道︰「你可知抓了費家的人，費家不會善罷甘休？」
于翼點頭，「我明白，但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再說走到這一步了也回不了頭，國丈大部分的兵馬被我留在川蜀，他在邊疆的心月復大將又有黑爾在回部的父親牽制，若真起沖突，兵馬趕回京也得好幾日，遠水救不了近火。我們就快成功了，娘等這麼多年，等的不就是報仇雪恨的這一天嗎？」
第19章(2)
宮雪霓微微的笑了，她確實在等，等報仇那日，等她的夫君完成大業，與她長相廝守、一家團聚，只是等得太久，有時她都會茫然自己到底在等些什麼？
過了這麼多年，她的心小了，明白人生難逢開口笑，富貴榮華總是空，她心頭沒了過去的執著，只求夫君、孩子平安，只是那一天，時至今日她還是沒等到。
「娘或許快等到了，但是你的娘子呢？」宮雪霓柔聲反問，「她眼睜睜看你上戰場，看你殺人如麻，看你流血負傷，不抱怨你一句也不責備你一句，你可有想過，她呢？她又在等什麼？」
于翼斂下眼，「娘，我無法顧及她。」
宮雪霓忍不住笑了，「其實你心里清楚，她跟娘一樣只是盼你平安，或許她還想等你一句在乎，只可惜你從不在乎。」
于翼咬了咬牙，沒有回答。
「翼兒，」宮雪霓要兒子抬起頭來看著她，「就算你嘴巴不承認，但你為她而劫囚，就表示她已是你此生最大的弱點，如同我與你們兩兄弟是你爹唯一的顧忌一般，國丈若找到機會，不會留情的，若那天來了——」
「那天絕不會到來！」他的聲音不大，但滿是自信。
她輕搖著頭，如此的自信是于皜所沒有的霸氣，她已看得出來，兒子將會作下如何的決定，他會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付出任何代價，或許他會是個好皇帝，但是他不會是個好夫君。
「你有一個好妻子，願為你付出此生一切，無怨無悔，你該好好珍惜，別讓她跟娘一樣等……等了一輩子了。」
于翼聞言心中一震。
「你可以不顧念她，當上皇帝，坐上那位置至尊至貴，掌握江山，但有沒有遺憾，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
「將來江山是燕燕的。」他有些逃避的回答。
宮雪霓微微嘆氣，「江山握在你手里，這事情在一開始就已經注定。」
于翼沉默，無言以對。
宮雪霓不再多言，拿起七弦琴，輕輕撥弄——很多事，得要靠他自己去想透才行。
「夜深了。」尹帕希柔聲對無言望著窗外的于翼說道︰「歇著吧！」
于翼微斂下眼，久久，他轉過身，看著她一臉溫柔。
他心里明白他所給她的溫柔太少太少，但她卻始終無怨無悔的守在他的身旁，甚至拿命來換。
他握住了她的手，「記得往川蜀平亂的征途上，我曾說過的，兒女情長可以，但得等在國仇家恨之後嗎？」
她點頭，他說的字字句句她都記得。
「如果你是我娘，」他輕聲的問道，「你會等嗎？一輩子都等？」
她靜了一會兒，最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搖了搖頭。「我不等，因為我不想我的一生只剩下等待。我會跟著你，不管天南地北，都跟著你。」
于翼忍不住大笑，伸手摟住了她。
雖然外表看似柔弱，但她跟他的娘親不一樣，正如同他也不是他的爹——所以，他絕對不會讓彼此陷入兩難的局面，他會報仇也會將她留在身旁，一生一世。
「我不會讓你等一輩子，」是保證也是宣告，「快要結束了，一切也該結束了。」
這也是她內心深處的期盼，只是她依然擔憂。
「縱使費家人再疼愛費克隆，他們會為了保全他的性命而讓步嗎？」她憂心的問。
「他們做盡一切就是為了費克隆，若他死了，一切就都失去了意義。」
尹帕希的眉頭輕皺，不懂他話中的意思。
他的手撫過她緊蹙的眉心，「我與黑爾去救薩兒時，費克隆正因為皇後下令殺薩兒而與費態文那個老賊起了爭執，他們的爭吵意外讓我得知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他拉著他，讓她安穩的坐在床上，再坐到她的身旁，輕撫著她的月復部，柔聲說道︰「你與岳陽在皇後那里撞見了她與侍衛的苟且之事，那侍衛是皇後還是閨女時就跟在她身旁的親信，他們心意雖彼此相屬，但身分懸殊，費竹青不可能與他有未來。費竹青與父皇大婚後，父皇隨即西征遠去，這段日子，費竹青與這名侍衛珠胎暗結，生下一子，他們怕會毀了自己的未來，費氏一門就將那孩子當成費竹青兄長之子撫養長大。」
尹帕希的心一震，「費克隆是……」
于翼點頭，「皇後絕對不會讓自己的親生子死在我的手上，所以這枚棋子，我是穩穩的握在手中了。」
盡管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尹帕希心中還是泛起一絲不安，「你綁走了費克隆，救走薩兒，又劫囚救我，現在京城一定亂成一團，父皇怎麼辦？國丈他們遲早會找到這里來。」
「父皇有魏隆和華叔保護，不會有事，你的侍女離開皇宮後並未直接回去家鄉，她後來輾轉找到了黑爾，目前還留在京城，我打算讓她陪著薩兒一起回到回部。至于你，等我們安排好之後，就跟著娘和燕燕離開這里，越過這個山頭有個城鎮，那里的縣令對父皇效忠，會保護你們。」于翼的口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決，「而我會帶著黑爾他們返京一趟，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黑爾有事的。」
她在意黑爾，但更擔心他，「我要跟著你。」
「你這個情況怎麼跟著我？」他嘆了口氣。
她沉默了，為他，她甘冒一切的危險，只是他從不需要……
久久，她才幽幽的說︰「我明白，我的情況只會拖累你。」
他苦笑，看著她的表情，他懷疑她是否真的明白他的心。他伸出手摟抱住她，承諾道︰「我會回來找你的，一定會！」
在悲傷之中，尹帕希臉上的笑容帶了些許的安慰。她相信他一定說到做到，用力的回摟住他，在他的懷抱之中找到安心的溫暖。
黑夜的陰暗仍未散去，天色緩緩的從漆黑轉為灰暗，離天亮的時間還早，但一陣陣急促的呼叫聲，驚醒了沉睡的村落。
黑爾氣急敗壞的拍打著于翼的房門。
尹帕希才睜開眼楮，于翼已經起身，冷著一張臉，赤著腳起身將門拉開。
「怎麼了？」于翼問。
「皇上派人從京城傳來消息，有一群士兵朝這里而來，衛華將軍帶著侍衛軍隨後會到。」黑爾啐了一聲，「看來國丈他們已找到這里了。」
于翼的眼神一冷，轉身進房拿出自己的刀。
尹帕希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臉上滿是驚恐。
「沒事的。」于翼簡短的安撫了句，一轉身就看到一臉陰郁出現在房門口的宮雪霓，「娘，我的媳婦就請你照顧了，就照之前說的計劃，你和燕燕盡快帶她走。」
「我沒時間照顧她。」宮雪霓的視線定定的看著兒子，這麼多年，她隱姓埋名只求他能平平安安，但他卻不甘于如此，如果這是翼兒想要的，她也會協助他。「我跟你一起去。」
于翼的雙眼微睜。
「恩怨糾纏這麼多年了，該是了結的時候了！」她的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你外公教我的那身功夫多年沒用，我可沒荒廢過，沒料到現在竟派上了用場。」
于翼輕嘆了口氣，現在時間急迫，沒法再說服她，只能先由著她了。
他往房門的方向移動，但抓著他手臂的小手始終沒有放開。
于翼腳步一頓，側頭看著尹帕希擔憂的臉，她關切的神情透露了無限的愛意，他對她一笑，「我會平安，為你，也為孩子。」
她凝視著他，帶著一股混雜幸福的苦澀，緩緩松開拉住他的手。
于翼轉身沖了出去，屋外一片靜寂，這是暴風雨前寧靜，過去的一切縈繞在他的腦海之中，他的胸中充滿一股澎湃的期待。
今夜，一切都將結束。
第20章(1)
「皇兄，」尹帕希低聲問著身旁的于燕，「你還好嗎？」
「還好。」于燕上氣不接下氣，他向來就不是個身強體壯之人，可如今他也不能示弱。他的手扶著尹帕希，身後還跟著一票女眷。
他手無縛雞之力，跟敵手正面廝殺不是死路一條就是拖累他人，所以他和衛富察被交代帶女眷到安全的地方，他可不能連這點事都做不好。
「翼兒要我們往西方走。」于燕喘著氣說︰「越過這個山頭到了鎮上，咱們就安全了。」
他們一行人模黑走了一段山路，走在後頭的衛富察最先發現不對勁——
「太子爺，我們後頭好像有人追上來了。」
于燕聞言，臉色一沉。
他臉上的神情令尹帕希的心急促的跳動著。
于燕松開扶住尹帕希的手，連忙跑到後頭，果然看到山下有火光閃動，似是有一群人快速的朝他們移動，是敵是友也搞不清楚。
他咬著牙，轉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那些女眷，明白自己該下個決斷。
這輩子他野心不大，只求安安穩穩過日子，對于那些權勢厭惡至極，好不容易弟弟文武雙全，可以救他月兌離苦海，讓他在宮外逍遙了好些年，沒料到該面對的難關如今還是到了眼前。
他仰頭嘆了口氣，懦弱了這麼多年，雖想繼續無能下去，但老天偏要他當個英雄，他也不得不當。
「富察，」他深吸了口氣，壓下狂亂的心跳，語氣分外的沉穩，「你帶著她們走吧！」
「那皇兄呢？」尹帕希擔憂的問。
「如果來者不善，目標肯定是我，我走不了。」他的目光打量著四周，右方有一大片樹林，「你們全都往那里走，我繼續向前，只要我多拖延他們一會兒，就可以多給你們一點逃跑的時間。」
衛富察點頭，立刻遵從命令的領著女眷們離開。
「不行。」尹帕希卻是焦急的跟在于燕身後。
「你別跟著我，你有孕在身。」于燕無可奈何的道︰「你可是我那個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唯一心懸的人，他要我照顧你，我可不能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這輩子都是他在替我出頭，收拾善後，好不容易我現在可以幫他一點忙，你就行行好，別跟著我了。」
尹帕希搖著頭，硬是跟著他。于燕可是她夫君此生最在意的人之一，她不能看他身陷險境卻置之不理。
于燕看著她的眼神滿是無奈，又看火光越來越近了，現在折返反而會踫上，只好拉著尹帕希兩個人一起狼狽的逃開。
那群追趕他們的士兵眼尖發現了他們，大聲呼喝著，形成包圍之勢。
他們倆喘息著慌不擇路的往前跑，沒料到跑到了盡頭竟是絕路，前頭是山崖，再走一步就粉身碎骨。
于燕難以置信的看著山崖，明明是生死一瞬，他卻想大笑出聲。
這老天爺未免太愛耍人，竟然挑了條死路讓他走……
他看了眼臉色蒼白的尹帕希，明白她是沒半點戰力，而他除了背上那把七弦琴之外，他們手邊沒有任何武器。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簡直就只能等死！
「就叫你不要跟著我吧！」于燕的嘴角揚起一個諷刺的笑，「我從投胎時就已經開始倒楣了，投胎時挑了皇室出世，大半輩子過著我不喜歡的生活，現在死到臨頭，還同樣倒楣的挑了條死路跑。」
「皇兄，」尹帕希拉著于燕的手，壓下心中的慌亂，想起了自己身上有把防身的匕首，她立刻拿了出來，「別怕，有我在。」
看著她拿出把小匕首，于燕翻了翻白眼，要靠那小匕首救他們？！難啊！
「這該才是真的太子爺吧！」
一听到那森冷的聲音，于燕的身軀一僵，定下神來，立刻將尹帕希護到身後。
費態文的身影出現在兩人眼前，他眯著眼，上下打量著于燕，「太子爺啊太子爺，這些年來，你們兄弟倆一直玩真假太子的游戲，老臣可被騙得好慘啊！」
于燕挺起胸膛，狠聲說道︰「既然認出了本太子，還不快快讓開！」
費態文冷冷一哼，他都不把于皜放在眼里了，更何況是這個向來柔弱的太子。
于翼竟然敢膽大妄為的綁走了他的外孫，他也就沒有必要維持表面的君臣之禮。
他早料到以于燕的溫文儒雅，絕對沒有能耐闖入天牢救人，又拿著兵器與他們正面對抗，于是他兵分兩路，他親自率隊監視追擊從小村落逃出的人，另一隊由費克隆的親爹去與于翼周旋，等到于翼察覺不對的時候，于燕早死在他的手里了。
「把她交出來。」費態文指著尹帕希。
于翼敢膽大妄為闖入天牢將尹帕希劫出，可見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輕，那小子就跟他那沒用的爹一樣是多情種，只要遇上女人，全亂了方寸，所以他不急著殺她，他還要用她來換回費克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