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疫 第6頁

大部分的毒讓生命忘卻痛苦,有些更可說是讓痛苦的生命快樂地買單。

紅色漿果,像草莓嗎?草莓正是綠葉白花結紅漿果。

「喜歡的話,摘點進去。」藍獲沒有離開,甚至攀折了滿手小白花,宛如主人,招來女僕,吩咐道︰「找個適合的花器加水,擺進拾心小姐的房間。」把花交給女僕,女僕領命離去,他拉起拾心。

「我還沒找到紅色漿果。」一開口,眼楮對上他冷漠的臉龐,她後侮了。她沒學好凌老師傳授的精髓,老是太沖動,忘記按捺,忘記深思。姑且不論淑女盡避微笑傾听,她這般莫名揚聲,像胡言,而他,抓把柄似地冷眼瞧她出糗發蠢,一派與我無關,紅色漿果非吾人所提。

拾心猝感羞恥。她怎能相信一個教人難辨認真的冷漠男人?即便他是老師,他真正的工作內容卻是在比賽說謊!

「你騙我的……」長期生長在北國,缺乏日照,白透肌膚藏不了激動的紅潮,拾心急遽旋足朝落地門走去,進屋前,她回身端站。「我沒有忘了東西。」這也是他騙她!「再見,藍獲老師。」明確道別,下逐客令。

「也祝你有個好夢。」她就是沒有這麼回應,他才跟上樓,硬說她忘了東西。

「願你好眠好夢。」她柔聲,但听得出強調諷刺之意。

「會的。」藍獲面無波瀾。

拾心臉上慍色益發鮮明。她認為他在笑,欺侮人的那種笑,噴霧修飾不了他的可惡。拾心退進屋中,關闔落地門余留的縫,飄霧鎖困于外,彷佛她陷在水晶球里,或者外頭才是沒有出口的水晶球。曾經,好長的時間,她迷蕩霧中找尋男人身影,那男人死去了,化成孤獨寒霧的一部分。

她等不到霧散。所以,她不等霧散,再也不等,不期待男人身影重現。扣上門鎖,拾心回房,起居間與臥室的隔門開著,她直接進去。女僕正在窗台臥榻桌置放鈴蘭,見她進來,馬上詢問主人意思。「擺這里可以嗎?拾心小姐。」

拾心幽幽定近,伸指踫觸圓白花器。光滑的白瓷,冰冰的,如雪球,滴垂白白雪淚的雪球。她輕揩一朵小淚花,眼楮看向光束流閃的窗扉。樓下大庭院淼淼茫茫,銀色夜車撞進渾沌之中,她心頭揪疼,一陣顫栗奔竄肢體。

「拾心小姐?」女僕留意著她。「您冷嗎?要不要——」

「沒事……」虛弱的嗓音不像沒事。她閉起眸,素手拉住窗簾帷幔,女僕立即知心知意地觸控牆柱隱形鈕,讓三層遮簾掩合。

「您要泡個熱水澡再睡嗎?」

拾心睜開眼楮,看著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僕。「茜霓——」

女僕略略一愣,像是沒預料到。

「你叫茜霓是嗎?」拾心露出微笑。

女僕點頭,有些意外這名孤高——上面說她從寒冷北國回來,性子也寒,她給人感覺確實是不愛說話、嬌冷清絕,冰山美人一個——的主人,笑起來會是這般溫暖柔煦,姣麗臉蛋都甜了。

「茜霓,」聲音同樣滿溢甜息,很親昵。「謝謝你,這個很漂亮。」她落坐窗台臥榻,掌心貼著白瓷花器的圓弧線條,臉龐低湊,秀挺的鼻尖幾乎踫著鈐蘭小花兒。「好香……」

「小姐喜歡的話,我每天都給您擺上。」沒了陌生隔閡,女僕茜霓放膽與寒冷北國回來的冰山美人小姐交談。這是她一直想做,可一直沒做的事情。除了「寒冷北國回來」的刻板印象,管家總說主僕尊卑不能忘,規矩得守不可壞。一條界線——亦為戒線,無形地捆繞言行,使她每每面對小姐不敢多說、不敢多看,舉止從此別扭,反倒不敬。

「對不起,拾心小姐。」女僕茜霓即便是新來駱家沒多久,即便不明白資深同僚竊竊私語拾心小姐什麼,她還是衷心期盼可與這位同樣剛回駱家沒多久的小姐建立良好主僕關系。「小姐,從今天開始,只要有您喜歡的事物,您一定要告訴我——」

「嗯,我喜歡這個花。」紅唇觸動青綠睫梗,不像在說話,像在吃花兒。「真的好香……」拾心萬分沉醉。

小姐真可愛!小小的花兒就能取悅她,誰說冰山美人來著?女僕茜霓盯著拾心思忖,搖頭笑了笑。

「小姐,宴會好玩嗎?」話匣子漸開,問題一個一個冒出。「送您回來的是藍君特少爺嗎?他在宴會上一定有邀您跳舞對不對?」

拾心美眸微張,歪著頭,瞥睇女僕。「茜霓,你認識他嗎?」

「我听說他是隻果花嶼最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很多女性對他一見傾心——」

「你呢?」拾心柔柔慢慢地發出聲音。

茜霓傻頓。「我今晚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藍君特少爺——」止住語氣,她呆了呆。該怎麼說呢?那位少爺氣質冷峻,和此刻的拾心小姐比起來,不禁教人懷疑他才應該是北國來的吧……

「你也對他一見傾心嗎?」主人乍然一問。

茜霓凝神盯著拾心。她解著斗篷外套,站起身,美顏上的表情像是疑惑?!

「一見傾心嗎?」軟聲軟氣。這次,像在自言自語。

茜霓仍是趕緊搖頭,回應主人。「藍君特少爺剛剛摘花送您,我相信你們會有美好結果。」搖餅頭後,重重點頭。茜霓這下更加肯定,拾心小姐是個親切起來也愛開玩笑的可愛小姐!

斗篷外套從她肩上滑落,領片勾扣扯亂她的發型,使她看起來多了迷糊。茜霓適時盡責,協助她卸下衣裝。

「您今晚喝酒了嗎?」好奇頻率被啟動,茜霓其實不怕當一只貓,何況她現在知道小姐和善可愛而親切。

拾心撥著亂亂的波浪發繒,坐回臥榻中,欣賞著鈐蘭花兒,一面說︰「宴會上的雞尾酒酸酸甜甜,有的有紅色漿果顆粒,很好喝——」

「那您喝醉了嗎?」茜霓搶白。莫非小姐是喝醉才「融冰」?她一點都不希望稍稍成形的良好主僕關系是假象。

「我沒有喝醉。」拾心指尖點觸小白花說道,是這花兒要結成紅漿果嗎?雞尾酒里的紅漿果又是什麼樣的花兒結成?「我才沒那麼容易醉……」這句听來軟膩膩,本身就有醉意美感。

「你知道那個紅色漿果是什麼嗎?」

茜霓回道︰「紅醋栗嗎?」廚房人員調制水果酒,會使用這種小丙子。「我以前工作的酒莊,也常在葡萄酒中使用紅醋栗——」

「那麼就沒有毒了。」拾心呢喃打斷茜霓。

茜霓眨眨眼。「怎麼了,小姐?」她沒听清楚小姐吩咐什麼。

拾心只道︰「沒什麼,茜霓,謝謝你陪我聊天。」

「您要休息了嗎?」茜霓拿著拾心的斗篷外套退往衣帽間,須臾,走出來,站在床尾凳旁整理拾心的睡衣、準備鋪排四柱宮廷床上的寢具。

「茜霓,你可不可以幫我把畫具拿進來?」拾心捧起圓瓷花器,移往窗下擺妥,她整個人跪上臥榻,面朝窗,像在進行某種儀式,雙手掀撩一層一層又一層的窗帷、窗幔和紗簾。

「您要畫夜景嗎?」茜霓放下鋪床工作,立刻過來按開窗簾。「啊!」叫了一聲.她說︰「霧轉濃了——」幾乎看不見景物。

「很像我的家鄉。」拾心望著窗外,聲調飄浮著一種輕憂郁。

茜霓听見拾心的嗓音,雙眸瞅往跪在榻上的她,專注了好一會兒,茜霓無聲無息地走開,至起居間取畫具。

重回臥室,茜霓拉上隔門,滑軌聲終于讓跪在臥榻冥想中的拾心轉換了姿勢。

「小姐,您要坐在窗邊畫嗎?」茜霓詢問,一邊擺設畫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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