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妙醫(上) 第3頁

但白靜兒當時為愛絕食,弄壞身子,落下病根,變得體弱多病。

輾轉到京城後,他們成親並租了間小宅子落戶。

那些年,尹常川與白靜兒互相扶持,不畏生活艱辛,白靜兒希望尹常川能以武展才,便變賣了自己的首飾讓他辦了間武館,開堂授業。

一眨眼,十二年過去了,白靜兒卻因為體虛身弱,一直到二十八歲那年才終于懷上女兒,然而她的生命也在二十八歲那年生產時結束了……

這麼多年來,她爹總是告訴她——她娘是讓穆家人害的。要不是他們苦苦相逼,她娘不會弄糟身子,也不必隨他浪跡天涯,更不會因為身子不好而在生產時血崩過世。

是的,她听她爹說過穆家的千般不是,也真心地認為穆家是他們的仇人。可這十幾天,她卻感到疑惑,穆家人對待一個非親生己出的小姑娘是如此的真誠熱切,一點都不像是冷血殘酷的人呀!

除了往日里就對周學寧冷淡的穆雪松,每個人都十分和善的對待她、關懷她,就算是倨傲嬌蠻的穆雪梅,對她都是好的。

難道是她爹誤解了什麼?或是……喔不,她爹才不會搬弄是非,用子虛烏有之事構陷他人呢!

然而能夠信守承諾,無所求地照顧著恩師孫女的人,又怎會是善妒冷酷的惡人呢?

就像前幾日,府里一名丫鬟的家里托人送來口信,說是她娘親重病,又因家貧而無法就醫診治,因此加重病情。穆老爺跟穆夫人得知此事,不只讓帳房撥了款子給丫鬟,還準她一個月的假,好讓她回家去盡孝。

對待身分低微的下人都能如此寬容且慈悲,這樣的人怎可能是她爹口中橫斷冷酷,將人逼到無路可走的惡人呢?難道這其中有著什麼她爹不知道的誤會?

「學寧呀……」這時,穆夫人牽起她的手,緊緊地捏在手里,眼底竟噙著激動的淚水,「想當初你心疾初次發作時,徐三爺便斷言你無法活過十五歲,可我跟你義父不願向老天爺認輸,無論如何都要跟老天爺搶下你,萬幸呀萬幸,你終于也長到了現在……」

「娘,您這是做啥?」一旁的穆雪梅見她母親哭哭啼啼地,忍不住笑出聲,「干什麼如此感傷?學寧這不是好好的嗎?」

「娘這是喜極而泣呀。」穆夫人抹去激動的眼淚,笑視著周學寧。

她一臉欣慰道︰「剛才徐三爺說了,你活生生像是換了個身子,健康得很,義母听著真是欣慰,總算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如今你身子養好了,日後嫁給雪松,就能給穆家添幾個白胖的娃兒了。」

穆夫人此話一出,她的心忍不住揪緊了一下。

嫁給穆雪松?他又不愛她。就算他真扛不住爹娘的威逼勸誘而娶了她,也不是真心想跟她白頭到老。

不,她才不想走進這樣的婚姻里呢!

可如今她宿著這身子,周學寧該盡的責任義務都落在她頭上,要是日後她真得嫁給穆雪松,那可就慘了。

不成,她一定得想法子回到自己的身軀上。

「學寧,你怎麼魂不守舍的?」穆夫人見她對于「嫁給穆雪松,生幾個白胖娃兒」的話題毫無反應,甚至還面容憂忡、若有所思,不禁感到疑惑。

她回過神,尷尬地笑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或搭腔。

「娘,學寧她肯定是想到雪松不想娶她,所以開心不起來。」向來有話直說,從不修飾的穆雪梅語帶玩笑地說。

她知道,穆雪梅不是存心糗她、笑她,或是潑她冷水,只是說出實情。

「啐,你胡說什麼?」穆夫人輕啐一記,眼底彷佛寫著「你給我住口」。

穆雪梅不以為意地挑眉一笑,「我沒說錯呀,雪松是不肯嘛!」

「雪松只是太專注生意上的事情,這才暫時不想成家立業。」穆夫人當然也明白自己兒子的心性,之所以這麼說,完全是為了安慰鐘情穆雪松的周學寧。

「娘,雪松可不是誰能壓著頭的,他不肯的事,誰都甭想逼他。」穆雪梅說道︰「與其冀望他點頭答應,還不如給學寧另覓親事吧!」

「這……」穆夫人一時也答不上話,只是瞪大眼楮看著口無遮攔的女兒。

他不肯的事,誰都甭想逼他?很好,尹碧樓倒真心希望穆雪松能挺住,可別屈服了——至少在她順利換回自己的身體之前。

第二章  仙姑的話(1)

夜里,穆雪松來到崇儒院的書齋,告知父親一個從京城傳來的噩耗。

穆雪松未語先嘆息,神情幽幽地,「爹,是……京城來的壞消息。」

看兒子這模樣,穆知學心頭微微一緊。

若是跟穆家商號有關的壞消息,穆雪松會直截了當的說,而不是如此遲疑猶豫。看來,這壞消息與穆家生意無關。

「是姨父跟表妹……」穆雪松表情凝肅地說︰「他們……沒了。」

穆知學的身子陡然一震,「沒了?你是說……」

「劉掌櫃的來了消息,說蹈武堂走水,父女兩人皆已葬身火窟。」

「什麼!」穆知學听到這噩耗,先是震驚,然後便傷感頹然地癱在椅子上,「怎麼會?」

「听說是夜里突然燒了起來,他們走避不及,雙雙葬身火海,火滅了之後才找到他們的遺體。」

穆知學听著,眼眶泛淚,久久說不出話來。

白靜兒是他姨母的女兒,因他母親及姨母姊妹情深,早就口頭約定要將白靜兒嫁他為妻。誰知白靜兒後來邂逅了商號跑街的尹常川,進而相戀,死活都要跟尹常川在一起。

為了跟情郎相守,白靜兒絕食抗議,以死相逼,卻仍撼動不了他姨父姨母的決心,後來他看不下去,便聯合白家的老嬤嬤,暗助白靜兒跟尹常川私奔,就這樣一路將他們送往京城重新開始。

盡管之後他另娶江陽書香世家于家的女兒,卻不曾停止過對白靜兒的資助。他知道他們在京城的日子並不容易,白靜兒還因此變賣了僅有的隨身首飾。

姨父覺得女兒與男人私奔給白家丟盡了臉,當時便撂下狠話要與白靜兒斷絕父女關系,至死不相往來。

沒有娘家的庇護及資助,白靜兒跟尹常川的日子幾乎快過不下去。

于是,他在京城另立商號「全隆記」,聯絡上白靜兒,並開始暗中給她送錢。為免尹常川發現而胡思亂想,橫生枝節,還得透過各種名目及不同的人私下塞錢給白靜兒。

白靜兒是跟他一起長大的表妹,雖無緣成為夫妻,卻永遠都是他的靜兒妹妹。

這私下送錢的事,他的妻子于敬恩都知情也體諒,寬宏且善良的她從沒吃過半點醋,但即使她不吃味,關于白靜兒的事,他們卻從來不在這府里提起,知道白靜兒這件事的只有少數幾個老僕婢,三個孩子之中也只有穆雪松熟知內情。

這是他對妻子最基本的體貼跟回報,他不想讓別人以為他跟白靜兒之間真有什麼余情。

瞞著穆雪梅跟周學寧是穆夫人堅持的,她的理由很簡單——

雪梅性子又急又直,偏執得很,要是她對父親有了什麼誤解,反倒壞了家人之間的感情。至于學寧,她沒什麼心眼,可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說溜嘴。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其實,他對尹家的暗中資助曾因為白靜兒難產過世而中斷了好幾年,幸而當時尹常川已在他暗助之下創了蹈武堂,雖不富裕,但生活還過得去。

幾年前,穆雪松開始接掌穆家生意,當然也包括京城全隆記的事務,穆知學便讓他全權負責尹家父女之事。

為了不讓尹常川起疑,穆家對他的所有幫助都是透過第三者的,但就因為是透過第三者,更要拿捏好分寸,不得越線。

例如讓尹碧樓上女塾這件事。一開始,尹常川是沒打算讓女兒上女塾讀書識字的,是他著人去找夫子談,先交齊了五年的束修,然後再讓夫子私下用極低的收費,說服尹常川讓女兒進入女塾。

可這麼過了幾年,尹常川終究沒讓女兒把學業繼續下去。他雖覺得可惜,卻也無可奈何,畢竟每個人對兒女都有不同的期待及安排。

這些年,尹家父女的日子其實過得還算平安順遂,一年前劉掌櫃回受天城省親時,還說尹碧樓似乎已經有了婚嫁的對象。

得知這個消息,穆知學當然替死去的白靜兒感到欣慰,甚至打定主意在尹碧樓出嫁時,以白靜兒娘家外祖父的名義給她送去豐厚的嫁妝。沒想到,如今卻听見他們父女命喪火窟的不幸消息。

「爹。」見父親神情哀傷,穆雪松只能試著安慰,「人死不能復生,您也別太傷心,或許如今他們一家三口已在九泉之下重逢……」

穆知學幽幽長嘆,「也只能這麼想了。」

「爹放心,全隆記的劉掌櫃已經將姨父與表妹的後事辦妥,我也會立刻著人送信給劉掌櫃,吩咐他將姨父及表妹的牌位與姨母安奉在同處。」

「好,甚好……」听著穆雪松這番話,他稍稍釋懷,但眼底深處還是有著久久無法消散的哀傷及愁緒。

「咦?」這時,親自給丈夫送熱茶的穆夫人走了進來,看見穆雪松也在,不禁一頓,「雪松,你也在?」

說著,她發現丈夫跟兒子的神情都有點怪異,尤其是她的丈夫……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濃濃愁緒跟哀傷。

「怎麼了?」心細如發的她溫柔地問。

穆知學幽幽一嘆,「尹家父女二人……沒了。」

聞言,穆夫人陡地一驚,「怎麼會呢!」

「娘,蹈武堂走水,姨父跟表妹來不及逃……都沒了。」穆雪松說。

穆夫人震驚不已,眼底盡是惋惜跟憐憫,「怎麼會這樣……唉,怎麼會這樣呢?」

「生死有命,世事無常。」穆雪松上前接下母親手上的杯盞,穩妥地擱在書案上。

穆夫人稍稍緩過神來,急問︰「喪事呢?」

「劉掌櫃都辦妥了。」他說。

「辦得妥貼嗎?」她有點不放心。

「娘放心,劉掌櫃辦事向來十分妥貼,我也已著人送信前去,讓他將表姨父及表妹與表姨母同祀一處。」

穆夫人性子心慈善感,自己又是生養過兒女的人,因此一想到尹碧樓才十六、七歲便沒了性命,忍不住悲從中來。

「真是個福薄的孩子。」她說著︰「都已經有婚嫁的對象了,沒想到就這麼……」

听母親提及婚嫁對象,穆雪松心里不由得一愣。

表妹有婚嫁對象這件事是劉掌櫃說的,可這回他們父女出事,怎沒听劉掌櫃提起這個人?

尹氏父女倆在京城無親無故,只有一些生活也不寬裕,自顧不暇的街坊鄰居。按理,他們父女倆出事,這個所謂的「婚嫁對象」就算能力有限,也不應該默不作聲吧?

當劉掌櫃私下委請專辦喪事之人處理他們的後事時,這個人在哪里?為何劉掌櫃提都沒提到他?是他不曾出現?或單純只是劉掌櫃覺得不需要特別提起?

這日,穆夫人帶著周學寧與穆雪梅到南城門外的滌塵寺參拜,並為死去的白靜兒、尹常川及他們的女兒尹碧樓祈求冥福。

回程,她讓車夫往城北的六福巷而去。

「娘,去城北做啥?」穆雪梅問。

「當然是有事。」穆夫人賣關子似的,「去了就知道,別問了。」

馬車穿過受天城的大道,一路往城北而去。

來到六福巷外,遠遠地便見一間矮房子外,或站或坐的候著一票人。

奇怪的是,清一色都是女人家,且各種年齡都有。

穆夫人領著穆雪梅、周學寧及兩名丫鬟下了馬車,朝那矮房子而去。

那矮房子的門上掛著一塊木匾,寫著「通仙閣」三個字,在這矮房子里有位仙姑姓何,來自南方。

她在受天城開壇施法只有半年,但因為十分靈驗,收費又便宜,很快便積累了為數眾多的信徒,外頭這些人,都是來找何仙姑問事的。

前幾天,穆夫人從繡坊的張太太那兒得知這何仙姑十分靈驗,尤其對于女人家的事情總是能鐵口直斷。

雖然她很少信這些,但終究還是忍不住想來求問女兒及學寧的婚姻大事。

女兒十六歲出嫁,二十歲和離返家,如今五年過去了,感情事還是沒個著落。雖說穆家養她不是難事,但身為母親,她還是期盼女兒終能有個美好的歸宿。

至于學寧,那就更不用說了。她只希望兒子能改變心意,早日娶學寧為妻,讓她成為真正的穆家人,能喚自己一聲娘,而不是義母。

「娘,您要問事?」穆雪梅驚訝地問。娘不是向來不信這些術士的嗎?

「听說這位何仙姑很靈驗,斷事如神。」穆夫人說。

穆雪梅一臉不以為然,「娘,這種神棍的話,您信?」

此話一出,一旁等著問事的婦人白了她一眼。

穆雪梅不甘示弱,也冷冷地瞪了回去。

「你這孩子別胡說。」穆夫人怕她嘴快惹事,低聲地呵斥,「反正都來了,問問無妨。」

「娘……」穆雪梅還想說些什麼時,一旁的周學寧輕輕地拉了她的袖子。

穆雪梅不解地看著她,她低聲勸著,「雪梅姊姊,就當是陪義母逛園子吧!」

「就是。」穆夫人斜瞪了女兒一眼,「你看學寧多貼著娘的心。」

穆雪梅鬧起脾氣,「隨你們了,我回車上等。」說罷,她頭一扭就走了。

穆夫人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嘆了一口氣,「這孩子真是……」說著,她忍不住牽起周學寧的手,欣慰地說︰「三個孩子中,就你最貼心听話,有時我都懷疑雪梅跟雪松不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

听著,尹碧樓忍不住一笑。不是從她肚子出來的,難不成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穆夫人軟軟的掌心里傳來的是暖暖的溫度,正如她給人的感覺一般。自己是個從小就沒有娘親疼愛呵護的孩子,其實就跟周學寧一樣。

穆夫人待周學寧猶如親出,毫無分別,她想,周學寧必定也是感受到她滿滿的母愛,因此對她十分敬愛順從吧!

如果母親沒死,一定也像是穆夫人這般溫柔慈愛。

她跟兩個丫鬟一起陪著穆夫人,等著進到通仙閣問事。那何仙姑給信眾解惑的速度也挺快,就看那些排隊的人被一名身形福態、身著紫衣的婦人一個個領了進去,又一個個帶了出來。

有人出來時歡天喜地,彷佛獲得新生;有人出來時愁雲慘霧,好像被判了死刑,看得穆夫人忍不住有點忐忑。

不多久,終于輪到她們了,她們在婦人的帶領下,進到那矮房子里。

屋里,一名年約五十,全發灰白的婦人端坐在案後,她身形縴瘦,臉色有點黃,說是仙姑,反倒像是街邊討食的婆子。

「夫人請坐下。」那領路的婦人說道。

「好,多謝。」穆夫人就著那把木頭凳子坐下,有點興奮,又有點戒慎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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