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山崖與邢州的山崖別有不同，此處只有嶙峋的怪石，很少有可以攀附的藤條，一旦墜落下去，只能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更何況，她肚子裡還有他們的孩子。
姬陵川不敢再想，要是讓她掉落下去，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他也承受不了那個後果。
胸膛距離起伏，他朝宋意歡道：“別害怕，你且站穩了，我過去把你帶回來。”
他剛一邁開腳步，就聽到風將一聲呼喚送到耳邊。
“世子。”
後方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浮舟浮星等人追了上來：“世子，宋姑娘，宋南歆已被捕獲，北狄的殺手也全部都控制住，山下安全了。”
不知爲何，宋意歡站在崖邊的樣子讓姬陵川看着有點心慌，他將那股異樣強壓下來，朝宋意歡道：“快回來，山下安全了，我這就帶你回去。”
宋意歡注視着姬陵川，揚起脣角笑了笑，她白皙的頸脖上有着一道血痕，那是方纔宋南歆用匕首劃傷的。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逃跑，那上面的血跡早已乾涸了，可那樣一道血痕留在她的皮膚上，讓姬陵川看着心疼不已。
“世子，你知道嗎，爲了給阿孃報仇，這一日，我等了快五年。”
姬陵川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爲了給你阿孃報仇，承受了很多痛苦。如今大仇得報，也該放下心了。來，隨我一同回去。”
她擡眼看了看天空。今日的天氣算不得太好，烏雲密結，低低地壓在京都城上空，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就像此刻她的心情。
輕輕搖了搖頭，她臉上的笑容比方纔更明顯了些。
“世子，你怕是還不夠了解我。我這個人，心機極深，壓根就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純真。你可知，爲了報仇，我都做了些什麼？”
姬陵川握緊雙拳，心口的不安越發濃烈起來，他順着她的話問道：“做了什麼？”
“其實阿孃死的那日，我曾去過國子監後山的破廟。我在山下時，就與匆匆離去的世子擦肩而過，自那時起，我就知道與我通信的靈機先生就是寧親王世子。那個九連環，確實是我刻意留在那裡的。”
姬陵川瞳孔驟然一縮：“你——可你爲何不肯承認？”
“傻瓜，那自然是爲了吊你的胃口啊。”宋意歡笑着說道。
“我早就猜到阿孃的死和宋南歆有關，我將內心的疑慮按下來，繼續爲她去國子監唸書，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得知她被太后賜婚，我在她出嫁前夜，偷偷在她的屋內放了些避火圖，引她翻閱。以她的性子，必然耐不住寂寞，想要試一試避火圖裡的事。”
“果不其然，嫁過去沒兩個月，她就去了長月庵。再之後的事，世子應當也知道了，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服下落胎藥。那落胎藥裡，被我改了一劑，變成了絕子藥。她從此之後再也不能有孕，而世子班師回朝，她必然要想辦法將這事給隱瞞過去。”
“於是，我便讓她想到了我，想到了她一直以來利用卻又不屑的妹妹。”
宋意歡擡起手，那隻手方纔握着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崔沐遠的身體，手指上還殘留着對方身上的血跡，血腥味讓她胃部翻涌，有些噁心。
而姬陵川也聽懂了她的話：“所以，從一開始，這一切就是你的設計？你心中對我，就沒有半點情意？”
“是啊。”宋意歡雙目驀地溼潤起來，心口抽痛着，“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一手設計。爲了達到目的，我可以不擇手段，我對世子，從一開始就只有算計的，沒有半分情意。”
姬陵川用力閉上雙眼，再睜開時，他仍舊還是繼續朝她伸出手：“我理解你的痛苦，也理解你的選擇。事情已經發生，再去追究往昔已經沒有意義，我只看眼下和將來。宋意歡，我現在命令你，過來。”
“眼下和將來？”宋意歡輕笑一聲，擡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世子指的是我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嗎？”
“真可惜，在這件事上，世子也被我算計了。我肚子裡什麼也沒有，什麼孩子，懷孕，全是假的。”
姬陵川滿臉震驚：“你說什麼？可喜脈明明是太醫診出來的！”
宋意歡說：“那是因爲我服下了可以讓人查出有孕的藥，這藥服下後，身子會出現有孕的症狀。”
“這不可能！”姬陵川完全不信，“你回來，我們再讓大夫再診一次！”
宋意歡搖了搖頭，又往後退了一小步，碎石滾落的聲音比方纔更大了幾分，姬陵川面容繃得極緊，整個人如同開弓的弦那般，隨時都會衝上前去。
“世子你瞧，我就是這樣一個百般算計，奸猾狡詐的女子。我連給世子做妾都不配的，怎麼還敢奢望更多？”
意識到她想做什麼，姬陵川寒聲道：“宋意歡，你若是敢從這裡跳下去，我便殺了茯苓，殺了春杏和飛雪，殺了齊磊，殺了所有你在意的人！”
宋意歡笑出聲來：“我連自己都能算計，世子，你以爲我會在意她們嗎？我大仇已報，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沒有任何留戀了。一個早已心死的人，活在世上，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
再次深深凝望了姬陵川一眼：“我這樣的女子，不值得世子費心。妾身願世子娶得良妻，兒孫滿堂。”
姬陵川再也不顧危險，箭步衝上前去，意欲伸手抓住那道在山崖邊搖搖欲墜的身影。
“不——”
然而他到底遲了一步，手指只堪堪抓得住她的一片衣袖，眼睜睜看着那道身影從眼前如同斷線風箏一樣墜落。他不管不顧地便要跟隨着她跳下去，像在邢州那樣將她救回，身後浮舟等人卻死死拉住了他，將他硬生生留在了崖邊。
“宋意歡！宋意歡！”
“你們放開我！”
“滾開！”
“世子，不可啊！京都中還有很多事等着你去處理，王妃還在府裡等着你回去，絕不能在這時候意氣用事！”
風聲呼號，從山中穿梭而過，聽起來就像一個人在悲聲哭喊，姬陵川覺得一臉冰冷，擡手一抹，發現臉上不知何時竟是落了淚。
他甩開身後鉗制住他的侍衛們，雙目赤紅地看向崖底，咬牙道：
“北狄奸細中箭墜落山崖，此人陰險狡詐，曾借詐死逃過數次搜查追捕，所有人聽我號令！搜山！是生是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也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