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來了!」一個嬤嬤的聲音宣道。
李福熙忍笑。真的,衛家就是只有好名聲,沒有銀子,到底為什麼要擺這種派頭啦!雖然內心覺得荒謬,她還是如過往的每一天一樣,屈膝迎接。
衛老夫人進得花廳,在最中央坐下,滿意的看著媳婦孫女行禮,「都乖,都乖。」
接下來就是衛老夫人的屁話時間——什麼要尊敬丈夫,愛護子女,尤其大媳婦跟二媳婦都有庶子女,得把庶子女當成親生的雲雲。
李福熙好笑,衛老夫人都沒能把衛東風當親生兒子,倒是會要求汪氏跟柳氏要大度。
衛老夫人口沫橫飛,對晚輩各種交代,講來講去,都是一些連她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直講了兩刻鐘,這才終于停歇,「媳婦們有什麼事情要說?」
「婆婆,您吩咐我問的事情,媳婦已經去問了。」汪氏喜孜孜的,「蔡家跟牛家都同意,媳婦看蔡彩娘跟牛九娘也是好生養,過門後肯定很快會給我們衛家添丁,媳婦恭喜婆婆,要抱曾孫了。」
衛老夫人露出笑意,「這樣挺好,今年內就把俊杰跟志銘的婚事辦起來,他倆不娶媳婦,我將來見到衛家的列祖列宗,也無法交代。」
汪氏連忙哄了起來,「婆婆說什麼呢,您是我們衛家的主心骨,脊梁柱,肯定要長命百歲的。」
就見柳氏一臉忿忿。
衛娥,衛梨等幾個大齡姑娘也是一臉埋怨——老夫人有錢了,但打算拿四百兩買下隔壁的宅子,然後打通牆壁給衛家的第三代當新房使用。
女兒們一兩銀子都沾不到好處,衛老夫人說了,五兩嫁妝已經很多,汪氏跟柳氏當初還帶兩卷布就嫁過來了呢。
汪氏跟柳氏那個冤啊!當年衛老太爺生病,到處借錢,到處打欠條,欠了不知道多少銀子。她們在這種情形下嫁到衛家,不是應該說她們不容易嗎,怎麼現在有錢了,反倒怪她們沒嫁妝,拜托,衛家也沒聘金好嗎!
但汪氏現在心情好,兒子有新房了,她不計較老夫人說什麼。就算說她是一頭豬,她也不介意。
柳氏就怒了。知道家里進了一筆大錢,二房卻沾不上邊,現在老夫人還嫌棄她嫁妝少,哪有這道理!
想跟老夫人吵,但又想著自己沒兒子,終究要在衛家終老,不可能分家出去單過,于是忍了下來。
衛老夫人最是重男輕女,對生有兒子的汪氏臉色明顯好得多,「我也知道委屈俊杰跟志銘了,更別說他們底下還有好幾個弟弟。誰讓我們大將軍清高,不肯收孝敬呢!寧願全家受苦,也不準別人送點好處。說來是我這當祖母的沒用,不然他們早兩年就能當爹。」
李福熙心想,沒見識!收好處這種事情本來就不對,現在是皇帝沒有要查,一旦哪天皇帝想起來了,開始徹,那些收好處的官員一家都別想活。
身在沒有人權的時代,本來就要步步謹慎。皇帝現在看重衛東風,但要說翻臉,可能也只是轉瞬之間。
衛老夫人見李福熙沒有忐忑之樣,內心更加不悅。這三媳婦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油鹽不進,說什麼她都不會不安。哪像柳氏,諷刺個幾句,馬上出現煩惱神色。
衛老夫人一下子沒了興致,「沒事的話就各自回房吧。」
「婆婆。」李福熙往前一步,「媳婦有事情要稟告。」
「哦?堂堂公主居然有事情要稟告我這個老太婆。」衛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回應,「說吧,老太婆謹听。」
李福熙不去理會她的嘲弄,笑說︰「媳婦有喜了。」
就見站在後頭的毛姨娘的臉一下開出了花,甚至還笑出聲音,被衛老夫人一瞪,這才趕緊低下頭。
李福熙心想真好,這大宅子牛鬼蛇神極多,但只要有幾人真心替她的寶寶感到開心,一切就值得了。
衛盈喜道︰「母親,盈兒要有弟弟了?」
衛娥冷笑,「弟弟哪這麼容易生呢,說不定是妹妹。」
大房的衛琳拍手歡笑,「大從姊說的沒錯,像二叔娘,不就連生六女嗎?生兒子這種好事可不是人人都有。」
衛娥臉一黑,柳氏更是惱怒,可是衛琳說的又是實話,也反駁不得。只能你瞪我,我瞪你,小小的花廳一下劍拔弩張。
李福熙牽起衛盈的手,「盈兒要記得,女孩男孩一樣好,不管性別,都是爹娘的好孩子。弟弟也好,妹妹也好,爹娘一般期待。」
衛盈有點喜悅,「女孩也好嗎?」
「女孩好啊,是個貼心小棉襖,盈兒喜不喜歡跟母親在廚房學做菜的時間?」
衛盈用力點頭,「盈兒喜歡,也謝謝母親把私房菜教給盈兒。」
「那避暑的時候呢,跟母親一起住在帳子里,頭頂上就是星星月亮,耳邊是鳥叫蟲鳴,以後每年夏天,都能去一次。」
衛盈小臉發光,「避暑真的太好玩了!盈兒跟胡姊姊,倪姊姊,湯姊姊都當了朋友,湯姊姊還說了年底生日,要請盈兒過府!」
李福熙見她受教,內心也高興,「盈兒,世道都說男子為天,女子為地,此言大錯特錯。若無女子辛苦懷孕十月,何來男子?每一個男子都是由女子所生,憑什麼女子要不如男子?」
「你爹有赫赫戰功,都說了男娃女娃一樣好,此言你要謹記在心,至于那些庸俗普通男人的言語,不听也罷。」
衛盈用力點頭,「盈兒听母親的話。」
李福熙微微一笑,女兒當自強啊,不管在哪里,性別應該是共生,平等,而不是男人就了不起,女人就卑微。
當然,她也想過入境隨俗,先把自己姿態放低。但畢竟是現代人,裝個一兩次還可以,裝了幾個月有點裝不下去,即使衛無憂,衛有余,衛有閑都是女娃,她李福熙的孩子一定也可以在古代闖出一番天下。
花廳上一片靜默——南巢國重男輕女,眾女子也打小覺得自己就是賠錢貨,女子一生的天職就是服侍男子,給男子傳宗接代,有兒子的女人才有依靠,沒想到其華公主會在廳上說出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乍听之下覺得反骨,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有點道理,尤其生了六女的柳氏,內心感觸更無法言語。
衛老夫人第一個回過神來,想到自己剛剛居然有所動搖,覺得不太愉快,「好了,沒事就各自散了吧。」
汪氏連忙跟上去,「媳婦陪婆婆回房,毛姨娘你就不用忙了。」
一來是討好老夫人——雖然老夫人說要買下隔壁宅子,可是還沒買呢,俊杰跟志銘一日沒成親,她就一日得跟婆婆伏低做小。
二來也是給毛姨娘賣個好,其華公主懷孕了,毛姨娘肯定有事情要交代,現在讓毛姨娘不用扶婆婆回房,毛姨娘就能跟其華公主說上幾句話。
李福熙也知道毛姨娘一定想問自己事情,于是沒急著走,牽著衛盈的手,笑咪咪的等著花廳眾人散去。
毛姨娘果然很快過來,喜色難掩,「公主這是幾個月了?」
「已經快兩個月。」李福熙笑說︰「大夫說孩子很健康,脈象很好。日後每十天去找他診一次平安脈。」
「老奴恭喜公主!」毛姨娘笑得眼楮都不見了,「老奴不才,但也伺候過大夫人跟二夫人幾次懷孕。公主想吃什麼交代下來,老奴一定準備好!不是老奴自夸,這鴉兒胡同要找比老奴更會熬雞湯的人,恐怕是找不出來了!」
李福熙心里溫暖,「好,到時候就勞煩毛姨娘了。」
「公主第一次懷胎,可得多多休息。老奴不識字,不會抄經。但從三爺從軍起,老奴就開始吃素了,也天天到佛堂上香,三爺跟老奴都不是做壞事的人,菩薩肯定會保佑公主順產,生出個兒子。」
李福熙敢跟衛東風提生女兒,卻是不敢跟毛姨娘提——染色體這種事情無法解釋啊,一切都是機率,「毛姨娘,我一定會好好珍惜自己,給大將軍生個健康的孩子。我自己很喜歡娃兒,一定會生好多個。我們衛家人手不足,春來,紫珠,玉竹也都沒有養育孩子的經驗,到時候毛姨娘可要幫幫我。」
毛姨娘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連說︰「只要是為了三爺跟公主的孩子,老奴做什麼都心甘情願!公主不用擔心,老奴雖然只生得三爺一個孩子,但幾個少爺小姐都是老奴照顧月子中的,老奴肯定會把娃兒照顧得白白胖胖!」
李福熙就這樣養起身子來。
每天喝中藥,魚湯,雞湯,小跨院天天飄出食物的香味。
汪氏跟柳氏嫉妒得要死,她們懷孕時可沒這樣好的待遇。可怎麼辦呢,那可是衛東風自己出錢的,要怪只能怪衛東雄跟衛東厚沒出息。
李福熙懷孕四個月時,肚子已經開始明顯,她很欣喜。衛東風看到她肚子逐漸大起來,也覺得很稀奇,難免要模上一模。想起自己的孩子就在里面,對李福熙更是百般溫柔。
秋天時,平安來說,烏日山頭跟白河山頭都整理好了,現在只剩下紅果樹,雜草跟以前留下的數千株枯果都已經連根創除,他又在山下搭了幾間屋子,讓請來的那七八個工人住,交代他們每天去巡山。
李福熙雖然想發財,但現在孩子最重要,她不想舟車勞頓,凡是會動到胎氣的事情她都不想做。
反正咖啡樹已經長了根,不會跑,等她明春生完孩子,再來搗鼓也不遲。
又想著春來九月過了生日,這就十九歲了,于是找了個好日子讓她與平安成親,此後白天來小跨院,晚上跟平安回後罩房。
李福熙又跟紫珠還有玉竹說,自己睜大眼楮,要是府中有合適的人,盡可以跟她說,紫珠跟玉竹連忙磕頭,十分感恩。
時序入冬,李福熙的肚子更大了些,開始感受到懷孕的各種不方便,所幸衛東風很體貼——真想不到一個大男人居然對孕婦的身體變化了如指掌,連李福熙自己都不太能適應的事情,衛東風卻能講出個道理。
李福熙很是安慰。這樣就對了,不是講話大聲就是大男人,讓女人有安全感的才叫大男人。
年末時,衛老夫人終于把隔壁宅子買了下來,只花幾天打通牆壁,此後鴉兒胡同第一間第二間宅子就都是衛家了。
衛俊杰娶了蔡彩娘,衛志銘娶了牛九娘,按照衛東雄跟汪氏,衛東厚跟柳氏的意思,要分兩次請,大舉宴客,不管朝上九等,還是流外九等,都要請來作客——不收孝敬,收禮金總可以吧,兩房都夢想著靠衛東風的人脈,收個幾百兩禮金應該不成問題。
奈何衛東風不願發帖。他不發帖,官員就不用賞臉,沒有官員,沒有禮金,那他們租下飯館,擺幾百張桌子干麼,便宜鄉下的窮親戚嗎?無奈之下,只能從大宴變成小宴,幾張桌子,親戚吃頓飯也就是了。
當然難免又埋怨了衛東風一遍。
李福熙心想,跟蠢婦愚夫真的很難溝通,伴君如伴虎,皇帝翻臉沒得準的,低調一點總不會有錯。歷史上紀載汪由敦因為早餐吃了四個雞蛋,被干隆斥罵,衛家如果真的為了第三代席開百桌,說不定就惹得皇帝不快。
退後一步說,她這個嫡公主入衛家都只開了十八桌,衛家兩個第三代娶平民妻,居然如此奢華,那是打帝後的臉啊!
總之,衛家總算在年前完成了第三代的婚事,原本是想著新宅子讓新婚夫妻居住,但衛老夫人想了想,怕孫子搬離主宅後鞭長莫及,听得孫媳婦的話,會變得不孝順。結果是把衛家的女兒全部挪到新宅子,衛家這棟皇帝賜宅就留下兒子,一人一間,衛盈也跟著十幾個從姊妹搬過去了。
轉眼間,立春到來,衛家過了一個雞飛狗跳的年。李福熙真服了衛家人,一地雞毛,幸好自己是庶媳,如果自己是嫡長媳,肯定煩都煩死。
時間過得很快,雨水,驚蟄,春分。
入春後的一日,李福熙肚子開始陣痛,直痛了兩日,這才在立夏生了一對龍鳳胎,哥哥先出來,然後才是妹妹。
衛東風很歡喜,兩手抱著龍鳳胎,舍不得放下——每到立夏,他就想起與西庫一役死了上萬人,現在他覺得自己能坦然面對這個日子,立夏是有好事的。
衛東風親了親李福熙的額頭,「公主,辛苦了。」
第九章 呸,小姨退位!(1)
李福熙坐完月子,衛東風也把兩女圭女圭的名字上了族譜,哥哥衛無憂,妹妹衛有余。
如果按照古代的習慣,那就是憂哥兒,余姐兒,听起來都有一種很衰的感覺,于是李福熙堅持叫大寶二寶,衛東風也順著她。
出得月子,那寶寶就是自己帶了,李福熙對大寶二寶神魂顛倒。小嬰兒白白軟軟,香香綿綿——兩個女圭女圭都長得像衛東風,基因真神奇,才四斤多的小東西,也看得出來長得像爹。
毛姨娘為了這兩個小家伙,天天到小跨院,風雨無阻。
李福熙現在什麼都好,就是懷孕胖了一圈,月子又吃太補,瘦不下來,衛東風晚上捏著她腰間的肉,笑說︰「挺好。」
李福熙就打他,兩人嬉鬧一陣,然後相擁而眠。
李福熙也覺得日子好極了。
衛家沒有辦洗三,也沒有辦滿月,就是庶子多了一對孩子,宅子眾人還是普普通通的過日子。
小暑到來,天氣轉夏。
一日,李福熙正在解釋包屁衣給毛姨娘听——她不會針線,做不出來,只能期待毛姨娘的一雙巧手。
現在天氣熱還好,等到秋天,孩子換尿布時有了包屁衣,才不會著涼。
「公主。」玉竹進來說︰「有一位張太太來找,說是大將軍張家的岳母。」
李福熙想了起來,莫不是張香娘的母親?去年他們回稻豐村是有遇到的,還有張香娘的幼妹張招弟。
說來,她是續弦,張香娘是姊姊,按照《衛東風傳》中的禮制,雖然不用喊張太太母親,但也是要尊敬為長輩。
李福熙點點頭,「快請。」
張太太很快的進來,身邊帶著一個大姑娘,李福熙覺得有點面熟,想了一下才想起是張招弟。
青春期的女孩子,一年就差很多了,現在張招弟不只身高拉長,五官也跟去年不太一樣。
張太太跟張招弟準備行禮,李福熙連忙阻止,「您是香娘姊姊的母親,說來是我的長輩,怎可向我行禮。」
張太太笑了,露出一顆缺牙,「多謝公主。」
眾人坐下,紫珠上了茶水,然後站到旁邊靜靜等著。
李福熙就見張太太有點忐忑,主動開口,「不知道張太太這次來京,所為何事?」
「俺就是來京城吃喜酒,想著盈兒,過來看看,畢竟也是香娘唯一的孩子,總歸來說,喊俺一聲外婆。」
李福熙轉頭交代,「紫珠,去隔壁院子請九小姐,說外婆跟小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