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書來鎮宅(下) 第11頁

李福熙突然有點想哭,剛剛穿書時,她是喜歡文字上的衛東風,所以對于成親並不抗拒。可是這幾年來,已經足以讓她愛上這個人了。

她忘了《衛東風傳》,忘了衛東風跟文化史教授長得很像,她甚至完全不留戀現實生活,只想好好跟他在稻豐村過日子,但她像個武陵人,再也找不到入口。

她的大將軍,她的無憂,她的有余,可愛的盈兒,慈祥的毛氏,一地雞毛的衛家人,都變成一個名詞。

胸口好像有只無形的手在翻攪,會痛。

李福熙知道自己是回來了,因為她的皮膚可以感覺到陽光,可以感覺到風,耳邊听到好多人敲打筆電的聲音,手機就放在眼前的桌子上,通訊軟體不斷的響著——接近期中,每一個科目都要交報告。

她不用看帳本,不用面對衛老夫人跟汪氏那種奇葩,可是她也沒松了一口氣。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在稻豐村過一輩子。

她現在如果馬上趴著睡,會不會再次回去?

「福熙。」趙如玉小聲的說︰「怎麼突然哭了,來擦擦眼淚。」

李福熙抹了抹自己的臉頰,卻發現眼淚越抹越多。她小時候失去親生的爸爸媽媽,現在又失去了丈夫孩子——雖然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存在過,但她的感情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她三個寒暑,怎麼會是一場虛無?

不行,她要去見文化史教授。她總得弄清楚是自己睡著前見了他,看了那幅畫,這才在腦海拼湊出《衛東風傳》的續集,還是衛東風真的也穿越了,從書中的世界穿越到現實來。

沒有不可能,什麼都是可能的。

李福熙擦了擦眼淚,馬上拿起手機查詢學校官網,查詢到文化史教授——薛一文,原來他叫做薛一文。

今天是星期幾?星期……對了,星期四。星期四下午,薛一文有兩堂通識課,在經國樓二0三。

李福熙看了看時間,才剛剛打鐘,還要四十分鐘才下課。她站起身子——沒關系,她去二0三等他。

趙如玉被李福熙嚇了一跳,趕忙拉住她,「福熙你怎麼了,表情這樣凶狠,你是要去找人算帳嗎,羽球社那個王八又找你麻煩了?」

羽球社那個王八?對了,那王八有一次給李福熙壞的球拍,一打就斷,然後要求李福熙照價賠償。

可是趙如玉,你不知道那不算什麼,我給了晚輩兩百兩分家銀,我的大伯衛東雄也伸手跟我討,還有我的嫡婆婆,每天躺在床上中氣十足的說我丈夫不孝順,她不如一頭撞死。我的大嫂總想跟我借錢,我不會借她,因為那是肉包子打狗。

還有,我丈夫前妻的妹妹想過來當姨娘,跪在大門口引人注意不說,胸口還掛著牌子,說我容不得她,可是衛家一旦遭難,她連話都不想跟我多說。

賠償一支羽球拍?小意思。

李福熙想念衛東風,想念衛無憂,衛有余,衛盈,毛氏,想念衛家上上下下一屋子不正常的人。

只是這樣,李福熙就覺得眼淚又快要流下來。

薛一文教授,經國樓的二0三。

她要去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她要……萬一,這一切都只存在她腦海中怎麼辦?

如果她去問教授,「你是不是衛東風?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其華公主,你的妻子。」

假設教授露出同情的神色,然後搖頭,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需不需要看醫生——假設是這樣,她能接受嗎?

李福熙頹然坐回原位,她想知道答案,但又害怕知道答案。

「趙如玉。」她還是有點不習慣,這是春來的臉,可是她穿著小背心跟牛仔短褲,她不會是那個保守的春來,「我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去確認?」

趙如玉一臉擔心,「什麼事啊,福熙,要不要陪你去行天宮拜拜,你看起來真的不太對勁。」

李福熙又是一陣委屈,她的美滿人生被偷走了,雖然不知道被偷去了哪里,可是那些都不見了,「我想去找文化史教授問一件事情,可是如果他否認了,我會被打擊到無法上課,無法生活,我想知道答案,可我害怕……」

「福熙,不要。」趙如玉搖晃她的肩膀,「你想跟他告白對不對?沒有好結果的!你記不記得我們大一時有個學姊叫做焦美鳳,那可不只是聖保校花,那可以當台北市花了。

「連她去跟薛一文示愛,結果薛一文都只要她好好念書。那個原本應該很感人的直播變成焦美鳳黑歷史,以後她的每一任男朋友都會在YouTube上看到她跟薛一文的告白,然後被拒絕,永遠有備分,永遠刪不完!」

李福熙怔了怔。是啊,她已經離開南巢國,現在在台北,這個年代兩性平等,是個女生也可以主動說愛的時代。

焦美鳳,她當然記得。焦美鳳條件非常好,漂亮,聰慧,讀書前三名,還是學校的女籃成員,但是薛一文沒接受她。

自己的條件有焦美鳳好嗎?

可是不一樣,她不是李福熙,她是其華公主,她是衛盈,衛無憂,衛有余的娘,他們共有一個家——這樣跟他說,他會不會以為自己是神經病?

趙如玉一臉慎重,「絕對不要跟他告白,你會被甩的。而且辦公室是老建築,隔音不良,搞不好被隔壁正在做研究的學生听去,你就會變成茶余飯後的話題了……」

「同學!」前面一個女生轉過頭來,十分生氣,「要聊天可以出去嗎?這里是圖書館,不是星巴克!」

「抱歉、抱歉。」趙如玉一臉不好意思,「我們馬上走。」

李福熙覺得自己還沒想好要去哪,但趙如玉已經把她的東西都塞進包包——包括那本第二十集的《衛東風傳》。

兩人走出圖書館,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太陽很暖,風很好。

大樹傳來蟲鳴鳥叫,還有風吹樹梢的聲音。

李福熙又想哭了。

她不是愛哭的人,可是現在只要想到衛東風,想到孩子,她就想回到那個世界。

她在那里有牽掛,在這里沒有。

李福熙深呼吸了幾口氣,「趙如玉,我得去問清楚。」

「不要啊,姊姊!」趙如玉連忙勸她,「學長都說他心中有個白月光。在國外,還有人看過教授抽屜的畫像,說是個大美人,誰也比不上。老實說吧,我覺得白月光也總歸是個人,能打敗的。」

「可是根據我的分析,他應該是同志,有著良好的外型,良好的工作,不近,還健身,我覺得他男朋友在國外,不是我的成見,很多人這樣覺得。總之我覺得你去示愛,也只是徒增傷悲,還不如保持著師生的距離,你好,他也好。」

李福熙心想,不,我一點都不好。

就算被認為神經病,她也要去問上一問,教授認得其華公主嗎?

她要去辦公室等他,還是去經國樓的二0三堵他?

不行,她等不及了,她要去經國樓二0三。

拿出手機看時間,還有三十分鐘才下課,通識課,不會滿堂,她可以從後門溜進去找個位置坐下來。

對,李福熙,就這樣,你可以先觀察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肢體語言像不像衛東風。

李福熙在心里給自己喊了加油,別怕。

然後頭也不回的朝經國樓而去。

尾聲  愛,有你有我!

李福熙忐忑得很。

期待見到薛一文,又害怕見到薛一文。

但她不信那三年的相守只存在自己腦海——雖然沒有證據。

經國樓是老舊建築,沒有電梯,她雙腿灌鉛似的爬上二樓,寫著二0三的斑駁牌子就在眼前……

後門關著,她的手停留在門把上,能感覺到心跳劇烈。等著她的是兩人的團圓,還是教授憐憫的神情?

她要知道答案。

李福熙深吸幾口氣,輕輕推開後門,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薛一文站在投影螢幕前面,解說著上面的照片,「商朝,是青銅器工藝鼎盛的時代,投影片上的是杜嶺方鼎,同學可以看到上面的花紋……」

李福熙從不是愛哭的人,可是此刻听到跟衛東風一樣的聲音,她就忍不住,太像了。

以前上課,她沒仔細看過薛一文教授,可是此刻覺得他跟衛東風就是同一人。那樣刀尖般銳利的眼神,不會再有第二人了。

她的無憂後來怎麼了?

她的小棉襖有余後來怎麼了?

盈兒可有嫁到好人家,毛氏可有長命百歲?

大將軍,雖然那懸崖的一幕好像才剛發生,可是我總覺得過了好久……

李福熙淚眼婆娑。

大將軍,你是我的大將軍嗎?

階梯教室很大,她在最後一排低低的哭泣。

前面一個女生轉過頭來,給了她一包面紙。

李福熙說了謝謝,擦了眼淚,又捋了鼻涕。她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很丑,可是她等不及,她一定要馬上知道答案。早知如此,她今天出門時會穿上那件淡黃色的碎花洋裝,衛東風說過她穿淡黃色好看。

台上薛一文拿著麥克風,還在解釋二里岡文化對整個華夏代表的意思,聲音低沉,好听,堅定,跟衛東風相同。

幾次忍住了哭泣,眼淚還是止不住。

她一下想著以前,內心有好多問題,可是又害怕這一切終究只是自己的想像,沒人能告訴她衛家人後來都怎麼樣了,如果真是這樣,她要怎麼辦?

分秒都是掙扎,分秒都是煎熬。

李福熙內心輾轉,一下想走,把自己整理得漂漂亮亮再去找薛一文。如果重逢,她要他看到自己好看的樣子,可是又覺得這件事情沒個說法,她什麼也不想做,雖然她今天穿著工人裝,但如果真是衛東風,他不會介意的。

他從不是一個看重的人。

李福熙不斷深呼吸,心里有千百種想法。初春的好時節,她覺得背後有汗水,而且整個人緊張到極致。

當——當——

下課了。

她握了握拳,很好,她終于要知道答案。

「今天上到這邊為止。」薛一文一邊整理投影機一邊回答,「期中就是選一個商周的青銅器做介紹,十二頁,引用的部分不能超過百分之十。」

一個男生大聲哀嚎起來,「教授,十很少耶!」

「教授,拜托,三十啦,十真的很少!」一個女生哭喪著臉,「青銅器時代的資料也不是很好找。」

薛一文含笑,「教授跟你們保證,青銅器的資料相當多,所以你們要好好研究。好了,教授話說在前面,外國的文獻我大抵都有讀過,不準偷懶用翻譯,被抓到一律零分計算。」

學生群中又是一陣討價還價,最後還是一樣,百分之十。

李福熙等人群散去,這才從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走下來。又期待,又緊張,混合著一絲害怕與不安,心里七上八下。

李福熙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的開口,「教授,我……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李福熙研究薛一文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她的容貌沒變,依然跟穿書時一樣,他看到她,心里沒有起波瀾嗎?

她的期待度降低了,害怕度升高了,可是她還是要問清楚——憑著一股勇氣而來,但現在真的獨處了,卻不知道要怎麼詢問。

她太害怕那一切只是一場夢,這樣她真的會崩潰的。

想了想,從包包拿出那第二十冊的《衛東風傳》,「教授看過這本書嗎?」

就見他神色溫和,然後露出微笑。

李福熙內心怦怦,是衛東風的笑容。

怦怦,怦怦。

心里跳得厲害,他還沒說話,但李福熙認出來了,那是衛東風看著其華公主的溫度。

真是他?

太順利,反而不像真的……

怦怦,怦怦。

李福熙怔怔的看著他,那個眼神,她不會看錯——那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他們有三個孩子。

李福熙淚意涌上,很快的模糊了視線。

耳邊听得一陣熟悉的呼喚——

「公主。」

公主!是他,真的是他!

李福熙也不管這是教室,這是下課時間走廊有人,伸手就抱住衛東風,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想說點什麼,又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開口。

感覺有人抱住自己,「公主想起我來了?」

李福熙哽咽,「我想起來了。」

「我等了公主好久。」

衛東風拍拍她,後退了幾步,然後扶著她的肩膀,含笑審視她的臉,「公主入學以來,我因為怕給公主過多的負擔,從不敢多看公主的模樣。現在公主居然想起來,讓我好好看一看。」

李福熙又哭又笑,「我入學時你就認出我了?」

「我想著公主,年年都在看新生手冊,可我也記得公主說過,重逢時不會第一時間認出我,讓我耐著性子等。」

李福熙心想,自己午睡醒來到現在,也不過一兩個小時,內心已經萬分煎熬,這衛東風不知道什麼時候穿越出書,成了薛一文,她一定要好好問上一問。

正想說些什麼,教室的門又被推開了。李福熙想起來,衛東風是接連四堂通識——師生獨處,女生還在哭,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好事。

于是她趕緊擦了眼淚。

衛東風放低聲音跟她說︰「去辦公室等我,抽屜里有給公主的東西。」

李福熙現在幸福無比,雖然還是忍不住哭,但心情卻快要上天!

怕被進來的學生看到淚痕,李福熙低著頭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忍不住就跳了起來——嘿,太開心了!

不少擦身而過的學生都對她投以詫異的眼光,又哭又笑,的確很奇怪。但現在除了這樣,李福熙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

她就真的很歡喜啊!

好像從地獄到了天堂,三年相守太短了,何況這三年中有一年半他在打仗,嚴格說來他們只生活了一年半。

現在就不一樣了,按照台灣人平均年紀,男子活八十歲,女子活八十八,他們還能相處五十年呢!

五十年,很夠了。他們可以一起看日出日落,花謝花開,生幾個孩子……不知道衛盈,衛無憂,衛有余怎麼樣了?

衛東風來了,那孩子們呢?

李福熙突然又輕松不起來了,想到三個撒嬌寶貝,心里一下子抽疼。

沒關系,等衛東風下了課,她就能知道答案。

胡思亂想中,到了通識大樓辦公室,找到掛著「薛一文」的小隔間——她上回來,還是為了交報告。

老舊建築,打開門的時候還傳出不小的聲響。

他的辦公室東西非常多,但卻井然有序,她又看到牆壁上那張畫,懸崖邊的男子與女子,還有個糙漢抱著一個嬰兒——梅花鎮外的佛寺後山。

如果她沒看過這幅畫,她在當時不可能福至心靈,說來他是故意放在這麼明顯的位置,又故意說沒收到她的郵件吧,這樣她一定要來辦公室一趟,就會看到畫了。

李福熙打開抽屜,東西都放得好好的,只有在左邊最下面放了一個資料夾,上頭貼著「其華公主」四字,她知道這就是給她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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