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雲冷不丁的要求讓辛夷心裡驚訝不已。
待她看過去,段雲已然紅了面頰,低下頭去,只看得到她緊張的兩排睫毛在輕微顫動。
“你不會怪我的吧?你和張郎剛剛和離,我便同他好上……”
辛夷輕聲:“怪。”
段雲怔怔擡頭,眼睛都快要瞪出了眼眶。
“你不是不在意他麼?”
“怪你出現太晚。”
辛夷笑了笑,神色裡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凝重。
眼睜睜看着別人跳入火坑,卻拉不回來,大概就是這種感受吧。
治百病治不了心病,醫萬人醫不了賤人……
更何況,段雲和她不同,她自己不能忍受張巡朝秦慕楚,紅顏知己一茬接一茬的快意人生,未必段雲不能忍受。
也許她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張巡呢?
辛夷不再多話,將段雲引入藥堂。
“既然你們就要成婚了,爲何又要避子?”
段雲頻頻瞟向辛夷的表情,直到她確認辛夷當真沒有因爲她和張巡的事情有什麼不悅,這才流露出稍稍的失望……
一個人苦苦追尋的東西終於到手,結果卻發現別人並不在意,她那種好勝心堆積的快感頓時少了幾分。
“畢竟我是大理王室的女兒。”段雲懶懶地道:“我與張郎要成婚也得三媒六娉,按你們大宋的規矩來,若未成婚便有了肚子,不好看。”
辛夷瞥她一眼。
段雲表情很是從容。
換一個女子,這時怕是要急得哭了。
辛夷不知道該說她堅強,還是該說極端權勢容易讓人迷失心智……
她沉吟片刻,看着段雲一臉單純的模樣,正色道:“我不建議世子服用避子湯。”
段雲訝然擡頭,“爲何?”
辛夷認真道:“若今日來的是普通女子,未婚先孕會危及名聲乃至她的性命,那麼我會冒險爲她一試,但我看世子並無這等煩惱,那麼,還是不要冒險得好……”
段雲眉頭皺了起來,“我不懂,你這話是何意?”
辛夷道:“避子湯會引起宮寒,對姑娘家的身子着實不好,世子服用後,回頭須要長時間的調理才能再孕。更何況……”
她瞟一眼段雲,“恕我冒昧,你和張巡不是隻有昨夜吧?”
段雲臉頰唰的一紅,眼皮眨動着,有些不敢直視辛夷銳利的目光,“不,不是。我們有幾日了。”
辛夷無奈地將手撐在櫃檯上,平靜地道:“那就更用不着避子湯了。沒有效用不說,湯藥服用多了,指不定鬧出一個畸形,早產……”
段雲震驚地瞪大眼睛,“爲何會這樣嚴重?”
“你以爲呢?”辛夷看了看段雲的年齡,原諒了她的無知,又出於醫者本分,忍不住囉嗦了幾句。
“在男女之事上,男子褲腰帶一解,萬事無憂,只得爽快。女子卻是不同,有孕,很危險,沒有孕,會更危險……世子雖不是普通女子,但身子總歸是自己的,還是要多多愛惜,不要輕易讓男人給作賤了。”
段雲有好片刻沒有說話,小臉白得像紙片一般,怔怔盯住辛夷。
在今日之前,她對這些事情的瞭解,幾乎空白。
沒有人同她講過,那兩日與張巡顛鸞倒鳳,她也從未想過會造成什麼後果,還是昨夜張巡突然說起,問她可有服用避子湯,她這才反應過來,做這個是會大肚子的……
辛夷的一番教訓,可謂苦口婆心。
她不像張巡的前妻,更像是婦科大夫,一字一句把段雲說得小臉蒼白,再沒有來時的興高采烈,反而一臉惶惶。
“那你說,我,我該如何是好?”
辛夷問:“你離得開張巡嗎?”
段雲搖搖頭,“我心悅於他,非卿不嫁。”
辛夷暗歎一聲作孽,淡淡地道:“那你催着點他。爲免夜長夢多,還是早些定下親事爲好。”
段雲緊繃的情緒放鬆下來,朝她點點頭、
臨走,這位女世子又吭吭哧哧地問她要了幾瓶好顏色脂膏,說是聽別人叫好,也想試一試。
辛夷看在她送來銀子的份上,免費送了幾盒,當做回禮。
段雲再三謝過,這才高高興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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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看着她的背影,將桌面上的藥方單子塞入抽屜,去後院看胡曼。
胡曼快要臨盆了。前堂太忙,她便派了貞兒和三念兩個小乖乖在這裡陪她說話,端水,有事也可以傳話,算有個照應。
三念看到她進來,便笑眯了眼睛奔過來。
“娘……”
小姑娘總是這樣,長長聲地喚她,甜得酥人骨頭。
接着便一陣風的跑過來,辛夷彎腰將人摟在懷裡,一陣心滿意足。
前幾天她還擔心張巡會來和她搶孩子,沒有想到,張巡很是“大方”,對孩子不聞不問,竟然忙着和女世子再造孩子去了……
辛夷看着快快樂樂的三念,摸摸她的頭。
“胡姨怎麼樣了?你們有沒有盡心照顧?”
三念大聲道:“有。貞兒姐姐給胡姨端了水和果子,我給胡姨的寶寶講了故事。”
“喲,你還會講故事呀?”
聽得辛夷打趣,三念小臉兒粉撲撲的揚起來,驕傲地道:“娘給我講的,我都記住的。等胡姨的寶寶出生,我便天天給小寶寶講。”
辛夷捏捏她的小臉,笑着牽她的手進去。
胡曼正倚在窗邊,看到辛夷,連忙起身行禮。
辛夷托起她,問了問她的情況,又讓她坐下,把脈片刻,這才道:“你也不要成日在小屋裡蜷着,近來天氣不錯,你多去院子裡走走……”
胡曼緊張地低下頭,輕輕搖了搖。
她怕出去嚇着人,總是小心的迴避人羣。
辛夷知道她的心思,勾了勾脣,溫和地道:“哪裡就會嚇着人了?你這麼好看。”
胡曼眼神飄忽,咬着下脣,雙手絞着衣角。
哪怕過去這麼久,那些傷害仍然殘留在心底,揮之不去。辛夷不知道她對杜仲卿是怨恨多,還是懷念更多。胡曼說不出話,也從來沒有機會和她交流心底的秘密。
辛夷不想她總是沉寂在過去的痛苦裡,一直在盡心爲她治療臉疾。
事實上,經過這段時間的治療,胡曼的臉,確實恢復了很多,只不過,有些陳舊性的疤痕,非一朝一夕可以淡化……
辛夷道:“等你的臉好起來,便是我們藥坊的活廣告了,誰敢再說我辛夷做的脂膏不好,對不對?”
胡曼擡起頭來,眼睛亮了一下。
辛夷拍拍她,微笑道:“所以,你要好好將養。等生下孩子,藥坊裡還有很多事情要讓你做呢。”
胡曼迫不及待地點點頭,重重地點下去。
沒有人願意一直欠別人的人情,辛夷知道她很想回報。
“我等你。往後,你便是我店裡的第一女武師,外加……嗯,制香師。”
一聽制香師,胡曼的雙眼情不自禁地溼潤。
次日凌晨,胡曼便發作了。
辛夷大半夜被安娘子叫起來去到她屋裡,人已經痛得臉都白了。
生產的準備是早就做好的,湘靈、良人都跟着起了身,忙前忙後。
辛夷一檢查,宮丨口已開二指。
胡曼原本瘦得皮包骨頭,這些日子在藥坊裡倒是養出了一些肉來,胎位也正,雖是第一次生產,但這孩子生來便不是磨人的,不到半個時辰,胡曼便誕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兒子。
在一片恭喜聲裡,胡曼抱着裹在襁褓裡的嬰孩,失聲痛哭,無論安娘子怎麼哄她嚇她,說孕婦做月子哭多了會瞎眼,她那眼淚都止不住。
最後,甚至抱着孩子從牀上顫歪歪地下來,對着辛夷、安娘子和湘靈良人,一個一個地磕頭……
她無法出聲,是想用這種行動感謝她們救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
這個世道,女子不易。辛夷莫名想到昨日來的段雲,心裡難受了一下,趕緊扶她躺好,又安撫一陣。
天亮時,胡曼和孩子都睡下,辛夷纔回房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