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推心置腹長公主

原詩本是讚美辛夷花的,但放在這裡,有長公主那一聲幽嘆,意境似乎就變了。

辛夷花雖然有芙蓉的清顏,卻不像芙蓉一樣出生在公卿之家,而是長在了綠堤春草邊,即便花枝招展地引來了王孫留玩,又怎麼能像高雅大方的芙蓉一樣登得上大雅之堂呢?

長公主是在爲她惋惜。

又或者說,是在爲自己惋惜。

如果辛夷有一個好的出身,長公主又何必爲此犯愁?

辛夷如今也算當娘了,從上帝視角,她能理解趙玉卿的煩惱和爲難。

而且,這個長公主原本的設定就是一個善良過頭的皇室女子,並沒有什麼壞心眼。她和傅九衢的緋聞傳了這麼久了,長公主也沒有對她用過半分過激的手段。

這樣的人,辛夷不忍傷害,又不想貶低自己,只能選擇低頭沉默。

趙玉卿看她不言不語,脣角微微一抿,突然伸手,將掌心放在辛夷的手背上,傾身過去,壓着聲音問她。

“有樁事情,我問來甚是唐突,你千萬不要怪罪我……”

長公主突然低聲下氣,把辛夷嚇了一跳。

她擡頭看着趙玉卿慈眉善目的面孔,沒敢抽回手,僵硬地點頭。

“殿下直說便是,我這人皮糙肉厚,沒有什麼聽不得的……”

趙玉卿笑了起來,目光從上至下,掃過她的小腹,“你和阿九好了這些日子,肚子裡可有信兒了?”

辛夷錯愕。

她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長公主居然是爲了這個事情找她。

趙玉卿見她漲紅了臉,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本來這種事情,我當孃的不該過問……這不是阿九那個逆子鐵了心的要跟他師父南征麼?他這一走,我也沒有了主心骨,又怕他有個什麼閃失……便想着,若是你有了身孕,說不定能勸他回心轉意……”

辛夷搖了搖頭。

見趙玉卿眼裡的希望寸寸破碎,又有些不忍心。

“殿下,我和郡王一直是清白的。我們並沒有越過雷池,不遵男女大防。”

她覺得解釋這種事情很是古怪,臉頰不知不覺地脹紅起來,但又必須說個清楚。

“更何況,郡王是個有大主意的人,即便如殿下所言,他也不會爲了子嗣之事留下來的。”

趙玉卿也瞭解兒子的脾氣,眼圈當即便紅了,擡手用絹子拭了拭,嘆息道:

“這個孽賬,當真是吃了稱砣鐵了心了。任我好說歹說,他也不肯答應……如今連你這條路都走絕了,看來是留不住他了。”

沒有哪一個當孃的人,願意兒子上戰場?

尤其這個人還是大宋尊貴的長公主,只有唯一的兒子。

辛夷不知道怎麼安慰,“殿下寬心,有狄大將軍在,郡王不會有事的。”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長公主便怒了,當即便甩開絹子罵人。

“沒有他倒好,有他在,我纔不放心呢。”

在狄青眼裡是沒有郡王的,只有將校和士兵。士兵要衝鋒,那麼將帥便得帶頭衝鋒,傅九衢那一身武藝是狄青練出來的,那時候長公主感激他,是因爲傅九衢打小身子骨弱,有武藝傍身又能強身健體是一樁好事。

可上到戰場上,長公主便十分憂心狄青那個狗脾氣了。

“他是斷斷不會容我兒鬆快半分的,肯定會往死裡去磨他。”

辛夷見他沒好氣地罵狄大將軍,有些好笑,又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尷尬地微笑。

好半晌,長公主終於說夠了,又是遺憾又是氣惱地看着她,然後似信非信地問。

“你和阿九,當成沒有……沒有同房?”

這次問得直白,辛夷面紅耳赤,不敢直視長公主刀子似的眼睛,含蓄地搖頭。

“郡王是個有分寸的人,無媒無娉,怎會輕易辱我清白?”

長公主面色微變。

無媒無娉?

難不成這小婦人當真癡想有一天,郡王會八擡大轎娶她過門不成?

趙玉卿突然有點頭痛,一隻手撐在額頭上,不停地搓揉,彷彿疼痛難忍的模樣。

“當真是個不孝子,也不說給他孃老子留個一男半女……若有個小孫子在側,他縱是離得遠,我多少也有個念想……”

辛夷見狀,默默拿過趙玉卿的手,指頭扣在她掌心的合谷穴,外關穴,後溪穴上分別點按,力度不輕不重,嘴巴卻久久抿住,不言不語。

趙玉卿被她捏得十分舒服,頭痛和煩躁登時減輕不少,靈臺一空,便計上心來。

“我倒有個好主意,不知娘子願是不願?”

辛夷遲疑:“殿下先說是什麼事。”

長公主微微抿嘴,似乎篤定了她不會拒絕,眸底跳躍着興奮的光彩。

“你關心阿九,愛護阿九,又有這樣一身好本事,何不跟他同去邕州,就近照料他?”

辛夷像被雷劈了,手上都忘了動彈。

“殿下是說,讓我同郡王南征?”

長公主觀望着她的表情,以爲她不太情願,臉色稍沉幾分。

“南邊荒涼,自是比不得汴京富足,我看你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丫頭……”

“不,不是這個意思。”辛夷知道長公主誤會了,趕緊笑着打斷,“不是我不願跟郡王同去,而是郡王不肯的呀。不瞞長公主,我在他面前已提過兩次,被他斷然拒絕……”

“你提過了?”

趙玉卿見辛夷點點頭,又忽生一股惱意。

“這個孽賬。像是他做的事。不要緊,他不讓你去,我讓。”

辛夷哭笑不得。

她突然覺得這個看着柔弱的長公主,固執起來的模樣,和她老人家的好大兒簡直一模一樣。

“大軍出征,我跟隨郡王多有不便,不知道長公主準備讓我怎麼跟隨?”

長公主臉上恢復了從容,淡定地朝她一笑。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自有主張。”

辛夷:“是。”

趙玉卿收回手,拿起涼茶喝一口,雙眼露出滿意的笑。

“我讓錢媽媽先送你回去,今夜之事,萬萬不可向任何人提及,你可明白?”

辛夷低頭,“民女明白。”

小院裡涼風習習,池塘有淺睡的蛙,在暢聲歌唱。

夏日的福安院寧靜一片。

辛夷離開時的心情已與來時不同,雙腳有點輕飄飄的。

她和長公主之間居然有了秘密,還是要瞞着傅九衢的那種?

這事,她覺得自己得回去消化消化……

她思忖着,脣角帶笑,並沒有注意角落裡海棠樹盡頭的周憶柳。

周憶柳注視着她,在錢婆子恭維的笑聲裡越去越遠,這才慢吞吞走出花叢,去了福安院給長公主請安。

長公主心情不錯,看到她進來便是莞爾一笑。

“這麼夜了,你睡下便是,不必過來。”

周憶柳微微一笑,替長公主整理牀鋪,柔聲軟氣地道:“這些事我都做慣了,交給旁人,我不放心呢。”

長公主看着她纖細的背影,沉吟片刻,突地一聲嘆息。

“把你放去臨衢閣,是我思慮不周,誤了你……憶柳,好孩子,你過來,本宮和你說說話。”

周憶柳遲疑片刻,慢慢踱過去,垂手站在長公主的面前。

“殿下……”

長公主拉住她的手,語氣親和慈愛,“郡王就要南征了,他那脾氣是誰也攔不住的。你這歲數也不小了,不能再這麼磋磨下去。我想過了,等着他總歸不是個辦法……幸好當初讓你去臨衢閣,我也沒有把話說死,你如今也算不得是阿九的人。不如,我給你找一戶好人家……”

“殿下!”周憶柳嚇白了臉,沒等長公主把話說完,便先打斷她,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婢子不願。”

長公主微怔,“不願什麼?”

周憶柳撲嗵一聲跪下來,淚水漣漣地仰頭望着長公主。

“自古貞節烈女,不事二夫。郡王雖未碰過婢子,但自從長公主把婢子送去臨衢閣,給婢子交代了那些事情,婢子心裡便已認定了郡王,此生……非他不嫁。”

頓了頓,周憶柳看趙玉卿臉色不好,知道這些貴人最是喜歡幫下人決定命運,一旦遇上抵抗便會覺得忤逆,向來只顧自己的心意,並不真正在乎下人的生死,她又悲悲嗆嗆地把話圓了回來。

“若是殿下覺得婢子不配侍候殿下,或是覺得婢子在長公主府裡礙眼,大可以把婢子再放回白雲觀出家……婢子此生,縱是死,也不會再許他人。”

趙玉卿本是一個良善的性子,周憶柳又跟了她多年,事無鉅細的照料着她,趙玉卿原本就是心疼她可憐才出此下策,又哪裡會狠心讓她離開?

“癡兒,癡兒啊。”長公主長聲嘆息,“都怪我那逆子,當真是不長眼,這麼好的姑娘放在面前,也不知道多疼惜幾分……”

她握住周憶柳的手,見她仍在吸鼻子傷心哭泣,連忙拿帕子替她拭淚。

“不哭了不哭了,本宮就是怕委屈了你,既然你甘願留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等阿九得勝還朝……”

說到這裡,長公主咬牙切齒般從齒縫裡迸出一句話。

“本宮便是用綁的,也要將他綁來與你圓房,絕不讓他負你一腔情意。”

周憶柳磕頭謝恩,淚如雨下。

“長公主待婢子恩同再造,婢子誓死向着郡王,向着殿下!”

辛夷恍恍惚惚地回家睡下,在牀上輾轉反側,也沒有想明白,到底要不要告訴傅九衢。

在說與不說之間,等到天色見亮了,讓她在家等他的廣陵郡王纔過來藥坊。

他風塵僕僕,眉目間滿是疲色。

辛夷怪他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假裝生氣,“有事你便忙你的去,一夜不回,天亮又急急忙忙過來做什麼?看你這模樣,像是欠了周公五百次棋局似的……”

傅九衢知道她的小性子,坐下來微微闔眼,淡淡地笑。

“惦記十一妹的早膳,可不巴巴地來麼?餓了。”

一句餓了聽得辛夷柔腸百轉,再多的不滿都發不出來,哼一聲,親自下竈將自家的早膳端上來,一一擺好。

“粗茶淡飯,廣陵郡王將就用吧。”

傅九衢勾了勾脣角,揚眉笑看着她,慢吞吞地拿筷子。

“小沒良心的東西!虧爺惦着你,一得空閒,便急忙過來看你。”

辛夷抿嘴失笑,坐下來,替他剝雞蛋,輕描淡寫地問:“昨日官家召你入宮,所爲何事?”

傅九衢垂目,語焉不詳地笑:“公事。”

辛夷:“大理世子的案子?”

傅九衢手指微頓一下,點點頭,“是。官家對此案十分上心。”

辛夷看着他修長的指節上那不經意的遲疑,微微一笑,“那孫公公說的印鑑又是什麼?”

傅九衢看過來,“朝中之事,十一妹不要打聽。”

說罷,他可能怕辛夷不高興,又涼涼一笑,“知道太多事情,對你無益。”

昨夜他的皇帝舅舅召他進宮,確實大發雷霆,把他狠狠地訓了一通。

起因便是他私刻呂公柏的印鑑反轉香料案,將呂家摘出來,並巧手設計了張堯卓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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