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檢查的速度很快,但對趙如念而言,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好半晌,辛夷這才直起身來,嘆一口氣,撈過被子蓋住羞得滿臉紅霞的小公主,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傅九衢站在門外溼氣未盡的階前,看着院中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殘花,一襲輕袍、氣韻清俊,那龍章鳳姿難以用辭藻來飾。
「九哥。」辛夷走下臺階。
傅九衢轉頭,溫聲問她,「福康如何?」
辛夷道:「銜尾蛇果然厲害!」
傅九衢臉色微微一變。
辛夷道:「張巡受公主青睞看來是命定了。你這個公主表妹,腹中有孕了。」
傅九衢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意外,只問:「那她腹痛是爲何故?」
辛夷知道他急匆匆把人帶回來找自己,大抵就有懷疑,再問只爲確認一下罷了。
於是她道:「有小產徵兆。這孩子留是不留?」
辛夷認爲這樣的事情,要和趙如念好好商量一下才是,不料傅九衢想也不想,直接道:「不留。」
「……」
「怎麼?」傅九衢見她不說話,只看着自己,又問。
「武斷。」辛夷道:「你就不怕小公主恨你?」
傅九衢冷聲:「你問她有沒有膽子讓官家知曉?」
辛夷不認同地道:「說不定這孩子正是她達成所願的機會,怎會輕易放棄?」
傅九衢:「那是張巡的機會,不是她的。」
聲音未落,段隋從院外走了過來,傅九衢看到他便斂住了表情。
「福康這邊交給你,我有急事出門,回來再說。」
辛夷沉默一下,點點頭,便轉身進去了。
小公主這個年紀,並不是孕育生命的最佳年紀,雖然時下的女子成婚生育都比較小……
辛夷腦子裡想着這個事的時候,突然激靈一下,想起自己來。
昨夜並未避孕,她做好當孃的準備了嗎?
趙如念還在哭泣,捂着肚子喊痛,臨衢閣兩個大丫頭拿這個嬌氣的小公主也是無奈,不停地哄,也無濟於事。
辛夷一言不發地坐下來,讓白芷備上筆墨,寫了個方子,又特地叮囑她去辛夷藥坊抓藥,順便拿兩瓶成藥回來。
這才吩咐紫菀,燒起熱水過來。
「我表哥呢……我表哥怎麼不來?」
趙如念見傅九衢出去就沒有回來,只有一個面無表情的辛夷坐在身邊,不喜地皺眉詢問,那模樣好似一個嬌氣的孩子。
可惜,辛夷不慣她。
「你表哥尚有公務,把你交給我了。」
趙如念痛得煞白的臉,更是褪去幾分血色。
「你怎麼會醫?」
辛夷道:「這不是你該在意的事情。」
她的視線自上而下,不冷不熱地望着趙如念,「這次出宮要是沒有出事,你準備怎麼辦?和張巡私奔?」
趙如念瞪大眼睛,「我堂堂公主,哪裡會跟人私奔?!」
她聲音大,很是不滿,辛夷聽了不生氣,只是輕嘲一笑,「看來你身子並沒有那麼痛嘛,你裝疼騙你表哥?」
「我沒有。」趙如念捂着肚子,聲音小了許多,「只是有時痛,有時沒有那麼痛,痛的時候彷彿要死過去……」
說到這裡,她訥訥地問辛夷。
「我爲何腹痛。是,是怎麼回事?」
辛夷微微一笑,「公主以爲呢?」
趙如念不敢看她的眼睛,輕輕咬了咬下脣,「我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辛夷想了想,沒有瞞她:「你有身子
了。」
儘管事先已有猜測,但親耳聽到結果,還是給了趙如念不小的打擊,她錯愕地看辛夷許久,眼眶默默地紅了,也不說話,只嚶嚶地哭。
辛夷問:「公主想要孩子嗎?」
趙如念羞愧不堪,不敢擡頭看辛夷的臉,只腦袋稍稍搖了搖,然後聲若蚊蠅地道:
「我不知道……」
··
去辛夷藥坊的人很快就回來了。
辛夷讓人熬了湯藥,讓丫頭服侍趙如念服下,便叮囑她休息,然後回房換了一身衣裳,準備去福安院請安。
長公主府里人丁不旺,趙玉卿除了一個皇帝哥哥,也沒有嫡親的姊妹,與別的皇室宗親間的關係又較爲疏淡。因此,相對於別的高門大戶,關係沒有那麼繁雜,她只需要能與婆婆相處融洽就行了。
而趙玉卿這個人,就是個心軟善良的性子,辛夷只要不與她硬碰硬,想必不會吃什麼虧。
果然,她帶着兩個丫頭過去的時候,趙玉卿已經梳洗打扮好,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上,等着喝媳婦茶了。
辛夷看着婆母的一襲盛妝,再看看自己,因爲來得匆忙,又近乎一夜未睡,打扮過於隨便,臉色蒼白,未施脂粉,眼下更有一片青黑。
「兒媳給婆母請安。」
她恭恭敬敬地跪下,請安又奉茶,在長公主面前跪得到也心甘情願。
趙玉卿一直在端詳她的面容,好不容易等喝下孝敬茶,趕緊讓周媽媽將早就備好的一對金鏨
纏枝手鐲捧上來,親手戴在她的腕上。
「今日是新媳婦過門頭一回,你的禮數我就受了。往後就不必了,你眼睛不好,來來去去多有不便,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阿九可要心疼壞了……」
辛夷沒有想到大早上的得了一對沉甸甸的金鐲子不說,還得了「免來請安」的好處,心下喜不自勝,嘴上卻不敢應承。
「晨昏定省,是小輩該做的。我的眼睛………」
她想了想,「周老先生已經在給我用藥,他說復明大有希望。」
「當真?」長公主眼睛亮開,開懷不已。
她最遺憾的便是自家兒子娶了個瞎子,要是兒媳婦眼睛不瞎了,那些嚼舌根的婦人,哪裡還有得說詞?
「好,你和周道子說,大膽用好藥,只要能治好眼睛,再多銀子,我們長公主府都付得起……」
辛夷有些感動。
眼瞎是裝的,可長公主的疼愛卻是真的。
「多謝婆母。」
趙玉卿笑了起來,拖住她的手坐在身邊,將人好一頓端詳。
「你過了門,便是我的兒媳婦,再往後便是一家人了。不許再說外道話……噫,我瞧你這氣色,怎麼不太好?」
她低下頭來,看辛夷的眼。
「好端端的,怎生憔悴成這樣?是阿九欺負你了?」
不待辛夷想好怎麼回答,旁邊的周婆子便輕咳一聲,笑了起來。
「殿下,郡王和郡王妃這是新婚燕爾,難免貪些新鮮……」
不待周婆子把話說完,辛夷沒覺着有什麼,她這個長公主婆婆倒是先紅了臉頰,不好意思地嗔了一句。
「瞧我這眼色……」
她又笑着問辛夷。
「往後阿九要是欺負你,你就來找母親告狀,看我不收拾他。」
辛夷莞爾一笑,垂下眸子,不勝嬌羞地道:「郡王待我很好。」
趙玉卿滿是笑意地點頭,看她小兩口這般恩愛,也是滿意得很。
她留下辛夷用膳,在丫頭擺碗時,又問了傅九衢的去處。
大婚
頭一天,就不來給母親請安,對別的家宅裡是要給說法的,但趙玉卿對傅九衢領皇城司的差事已然習慣了,辛夷說他有事要忙,她便不再問,只高高興興地帶着兒媳用膳,飯後又帶了辛夷去逛園子消食,好一番擺談,這才讓丫頭扶她回去。
傅九衢自早上離開,便沒有回頭。
辛夷無法知道高明樓的事情怎麼樣了,更不知道那些大臣今日會拿着靜江府來的奏表如何陳述,眼看天光大亮,早已過了早朝時間,心下略微忐忑,但很快就拋諸腦後。
因爲趙如念服下藥後,落紅更甚,嘴裡直呼腹痛,哭得眼淚不停。
辛夷尚未給她服用落胎的藥,但看她的情形,不得不讓人拿來金針,先爲她行鍼止痛。
不承想,針行一半,杏圓匆匆來報。
「郡王妃,官家來了。轎輦已到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