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雲層極厚,將天空堆積成烏濛濛一片,像壓在人心頭的一塊巨石,呼吸好似都沉重了許多。
小報上的消息,越傳越遠,就連曹漪蘭和高淼都派了下人過來偷偷相問,是不是廣陵郡王要停妻另娶?
辛夷沒有聽說宮裡有旨意下來,但真千金來了,她這個假千金再不能揣着明白裝糊塗,當成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了。
辛夷和傅九衢友好合作的第三天,病中的廣陵郡王便言詞懇切地帶傷入宮,向官家奉上請罪表。
請罪表曰:愛之所至,鬼迷心竅。
他說因爲對張氏辛夷的愛慕,受了高明樓的矇騙,不過因禍得福,當初以爲那女子只是長得像辛夷,不成想,經過他一番周密細緻地調查,發現她正是當初在嶺南與他失散的辛夷,只是被高明樓禍害,忘了前塵往事。
請罪表又曰:緣之所至,天作爲合。
他說辛夷當初在嶺南時爲南征軍立下汗馬功勞,受到狄青賞識,三炷清香稟明菩薩,便收爲了義女。如今真相大白,大理相國千金變成了樞密使千金,又是樞密使夫人親自梳頭送嫁,這樣的緣分千年難得一遇,堪稱鴛鴦天定,良緣喜結。
數千字侃侃陳情,罪過雖有,但不至欺君。
於是乎,一個燙手山芋就這麼丟了出去。
傅九衢在外面求見的時候,據說趙禎正在茅房。
他大概預料到外甥求見沒什麼好事,當即推稱身子不適,一時半會出不去,讓他放下奏表先回去。
兩人不見面說話,對他黑臉也方便些。
未曾料到,李福剛出去傳了口諭,茅房門就開了。
傅九衢拿了厚厚的一撂草紙,說要盡孝,帶傷侍候舅舅更衣,這麼多草紙,無論舅舅怎麼拉都夠用,無論舅舅拉多久他都能盡孝地伺候多久……
趙禎大驚失色。
“無法無天,無法無天!”
茅房裡的皇帝憤怒咆哮,太監宮女跪了一地。
傅九衢好心告訴舅舅,如果不想明兒個勾欄瓦子裡傳唱《皇帝拉稀記》,就不要大肆宣揚,容易影響舅舅的神武英姿。
一口一個舅舅,喊得比以前都親。
趙禎提起褲子出來看奏表,氣得大發雷霆。
“你爲了那個女子到底要做到何種地步?”
傅九衢捂着心臟,在趙禎面前搖搖欲墜。
“情根深種,死亦無悔。”
皇帝自己是個好色之人,對女子也動過情,但仍然覺得外甥荒謬至極。
他看着面色蒼白滿臉病氣的外甥,不知不覺地放軟聲音。
“你可知,大理相國這次前來,並不只是爲處理高明樓那樁爛事……”
傅九衢不感興趣,“哦。”
趙禎:“大理國多次求附,我皆未應允。你道是爲何?”
傅九衢:“爲何?”
趙禎神色一凜,這本應該是肯定句,怎會變成了疑問句?
這個緣故外甥不該不知曉纔對。
太祖當年打到大渡河便停止,指出“此外非吾有也”,後世子孫怎敢違背。再有大宋忌諱大理並不安於做個附屬國,本有提防之心。更何況,大理再三要大宋冊封,本質也是因爲段氏家族內憂外患,不得己而爲之。
段氏稱帝,高氏掌權。大宋不想得罪大理任何一方。
“我不想摻和大理的內政,與人做牛馬。我不好直接開罪於高相國,須得多加安撫纔是。”
傅九衢聽得蹙眉,奇怪地問:“那舅舅所憂何事?”
趙禎道:“大理相國意欲結親,將幺女許配給你。”
傅九衢:“他捨得女兒做妾?”
趙禎氣不到一處來,“堂堂大理相國千金,如何爲妾?她要嫁過來,自然是做你的正妻。”
傅九衢忽然挑眉,疑惑地問:“大理相國千金不能爲妾,我大宋樞密使的千金就可以爲妾了?”
那不是說大宋不如大理?
他問得一本正經,把趙禎原本就頭痛的事情攪得一團糟亂。
“我爲此事發愁。你還來添亂作甚?什麼狄青義女,你自個兒心裡知道怎麼回事?”
傅九衢睫毛似掀微掀,帶了幾分不耐煩的笑意。
“亂什麼?這麼簡單的小事。”
趙禎眉色微動,“哦,你有辦法?”
傅九衢:“舅舅寶刀未老,娶了便是。偌大的皇宮,難道還安置不下一副碗筷?”
趙禎:……
“豈有此理!”
他氣得直拍桌子,恨不得掐死這個外甥。以前的傅九衢再是放蕩不羈也沒有如今這麼荒唐,怎麼受個傷,就像腦子被捅了似的……
“人人都知道你娶過大理相國千金,朕如何能納?”
“人人都知道是假的,舅舅爲何要當真?”
“……”
趙禎無法與他說清,按住太陽穴擺擺手。
“你退下吧,容朕再想想。”
“大事化小,無須自擾,舅舅要是不好推拒,交給我來。保證那高相國服服帖帖地離開。”傅九衢很不以爲然。
趙禎被他氣得夠嗆。
“你是傷了腦子不曾,怎生這般愚蠢?那大理朝政由高相一手把持,若他爲遼所用,我大宋豈不是前有狼後有虎……”
“左不是,右不是,前怕狼、後怕虎。我看舅舅……”傅九衢差一點把愚蠢說出口。
想了想,他給皇帝留了點臉面。
“舅舅不要自己嚇唬自己,量他大理國不敢滋事。如果高相國當真因此事爲難,外甥轉手就把他們全滅了。”
趙禎:……
“你以爲打仗是兒戲嗎?那是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的災禍啊孽障。大宋剛歷一場大戰,修養生息,養精蓄銳方是上策。朕不允許再發生戰爭,皇帝打得起,百姓打不起。朕想當個好皇帝,只要朕的子民能安居樂業,就算被人戳脊梁骨罵軟蛋朕也甘願。”
傅九衢淡淡地勾一下脣,“不費舅舅一兵一卒。”
趙禎瞪大眼睛,像在看一個傻子。
傅九衢抿了抿嘴:“莫說區區一個大理,舅舅要天下諸國,四海八荒,一統九州,也不是不可以……”
趙禎:“???李福!”
李公公豎着汗毛進來,躬身行禮,“官家。”
趙禎盯着傅九衢,指着門口,“送廣陵郡王回去,回頭去請太醫院的劉太醫和謝太醫,讓他們速速過去,瞧瞧郡王的腦子。”
“……”
傅九衢看着這愚蠢的紙片皇帝,掀了掀嘴角。
他對這些事情屬實不感興趣,若不是辛夷逼着他來,他何苦與這個紙片皇帝浪費脣舌?
可憐這些人困於代碼空間而不自知,妄以爲擁有權勢、地位、美色,不過煙雲。而他身爲一個高階人類,實在犯不着和愚人多言。
“外甥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