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唯一和顧亦然下午去了一趟顧家別墅,秦韻昨天傷心了一整晚,即使今天他們去的時候,秦韻特別打起精神來與她說話,但也還是顯得面色不佳,笑得勉強。
夏唯一見着有些擔憂,顧天漠則說道:“沒事,你們別擔心,我等下多哄哄她就好了。”
夏唯一心裡已差不多猜到秦韻真正難過的原因,雖然聽到顧天漠這麼安慰,但是面上還是逐漸變得黯然。
顧天漠又問顧亦然,“現在婚禮上的事情還能應付得過來嗎?要不要改期?”
顧亦然先是看了看夏唯一,然後纔回道:“不用,我想盡早把她娶回家。”
顧天漠點頭,拍着肩膀對他道:“你已經是成年人,其他的話就不用我多說了,要對老婆好一點這是肯定的。還有東海那裡,這要怎麼修復關係,怕是還得靠你出力了。”
顧亦然心裡明白。
他老婆和岳父的之間關係本來就存在很深的隔閡,在周雪梅和蘇蔓離開夏家之後,本已經算是有所緩解了,現在他岳母病逝的真正原因突然曝了出來,以他對他老婆的瞭解來看,即便是她沒有說出來,但是她這心裡的恨意只怕也不淺。
所以說,他們這父女倆的關係想要再緩解,怕是也難了。
夏唯一和顧亦然是在別墅吃了晚飯纔回去的,到了家的時候,夏唯一纔對顧亦然說道:“我想明天去看望我媽,你能陪我去嗎?”
顧亦然笑着應下:“當然,準女婿也是時候該去見見岳母大人了。”
夏唯一輕輕笑了笑,卻有些微微的晃神。
顧亦然把她攬入懷裡抱緊,緊到沒有間隙,能讓她忘卻所有憂傷。
第二天,雖然還是高溫天氣,但是外面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夏唯一特意去了花店買了一束林晴雨生前最喜歡的洋桔梗,然後在顧亦然的陪同下一起去了墓地。
這個時候離清明時節早就已經過去很久,來掃墓的人本身就不多,再加之外面還下着小雨,空氣裡很潮溼,便顯得整個墓地悽迷又寂寥。這也正好應證了夏唯一此刻心裡的真實情緒。
她先把手裡的洋桔梗放在林晴雨的墓碑前,然後蹲下身去把已經沾染了一些雨水的遺像擦乾淨,看着那張遺容還是與她記憶裡的媽媽的美麗容顏一樣,沒有絲毫褪色。
她對着那張照片露出明媚的一笑,但是笑容裡卻還是有着難掩的悲傷與悽楚。
她輕輕呵了一口氣,爾後才緩緩的開口道:“媽媽,我來看您了,對不起,這一次隔了這麼時間纔來,不過,我今天有特意帶來一個人來見您,還是您以前非常喜歡的一個人,所以看着他的份上,您別生我的氣好嗎?”
說着,她不由擡起頭來,側頭看向站在旁邊撐着雨傘的顧亦然,努嘴道:“不是說要見岳母大人嗎,你還不快點跟我媽媽打招呼。”
顧亦然聽着她的話微微一笑,然後鄭重的對着墓碑深深的鞠躬,而後緊握着她的手,說道:“晴雨媽媽,我是亦然,現在已經是您女婿了,很抱歉,一直到今天才來見您。您別擔心唯一,從今往後有我陪在她身邊,好好愛着她,照顧好她,一定不會讓她受任何的委屈。我很感謝您在二十二年前把她帶來這個世界,讓她成爲了我最愛的女人,和我攜手共度一生的妻子。”
夏唯一笑着道:“媽媽,您聽到他說的話了吧,我們兩個人再過不久就要舉辦婚禮了,但其實是早就領了證的,以前您和顧媽媽時常開玩笑說要做兒女親家,現在這事總算實現了,您開不開心?”
她看着墓碑上那張面含微笑的照片,接着道:“我知道您現在肯定很爲我們感到高興的對吧,您放心,我現在過得很好,顧爸爸顧媽媽他們也都對我特別的好,尤其是剛纔對您說話的這個男人,他是真的真的非常愛我的,這說明您以前看女婿的眼光是一點都沒有錯哦,所以您不要再牽掛我了,我現在是真的很幸福。”
她把以往發生的那些開心的快樂的事情都拿出來分享,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顧亦然始終安靜的站在旁邊聽着,偶爾好笑的時候陪着她一起笑。
“媽媽,如果您現在還活着,還在我的身邊那該多好啊,這樣就可以看着我穿上美美的婚紗,看着我出嫁了,不過,我始終還是相信您一直都在天上看着我的是不是……”她臉上的笑在不知不覺間已褪去,神色上有着不加掩飾的哀傷,眼淚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開始不聽話的流淌了下來。
她依然哽咽着道:“媽媽,是女兒不孝,沒能早點查出真相,還您一個公道,致使您當年受了那麼大的屈辱。也怪女兒無能,到現在也沒有找到仇人爲您報仇……但我絕對不會放過她的,害了您的人怎麼可以一點報應都沒有呢……”
顧亦然拿出紙巾替她擦去眼淚,單手抱着她,接過她的話,也在墓碑前對着照片上的人說着,“我們一定不會讓您就這麼不明不白的逝去,不管周雪梅那個女人現在藏去了哪裡,我們都必將要把人找出來,讓那個女人受到應有的懲罰,付出該有的代價。”
兩人在墓碑前站了許久,忽然間聽聞從另一邊的小道上傳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正緩緩的靠近他們這邊。
最後,那道腳步聲在他們身旁停下,竟然是夏東海也來了。
他來的時候沒有打傘,細細密密的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帶着一層厚重的溼氣。
不過短短的兩日,他卻好像是突然間老了十多歲一樣,原來保養得還算年輕的面容上已經浮現出明顯顯老的痕跡,兩邊的鬢髮已經全部發白,身上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灰敗氣息。
顧亦然看到他便喚了一聲,想要把手裡的雨傘給他,但是他卻沒有伸手去接。而夏唯一也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轉身正眼看他,更沒有開口跟他說話。
顧亦然心想着,他們父女兩或許應該有話要說,所以準備給他們留些私人空間,在對着眼前的墓碑深深的三鞠躬之後,和夏唯一小聲說了一句:“我在車裡等你。”這便轉過身先走了。
良久的沉寂,周邊的氣氛逐漸變得很凝重。
夏唯一很久沒有說話,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冷硬的開口質問道:“你爲什麼還要來,你覺得你還有資格見媽媽嗎?”
夏東海沒有回話,但是心口卻好像被什麼東西戳中了一樣,隱隱有些碎心裂肺的疼痛。
他幾乎花費了所有力氣,才終於艱難的開啓脣角,道出一句:“對不起。”
夏唯一冷笑了一聲,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再多的內疚和悔恨能彌補得了媽媽死前歷經的痛苦嗎?
病得躺在牀上動彈不得,卻還偏要聽到一個低賤的女人站在牀邊用那些最噁心的話語來折辱她,讓她在死前受到那樣的傷害和委屈……
夏唯一恨恨的咬着下脣,眼淚從眼眶裡直直的滴落下來。
她真的無法想象得到媽媽在那個時候心中會感到有多麼的絕望,多麼的痛苦。
即便是她那個時候生命所剩不多,她也應該是握着他們的手,安心的離去,而不是以那麼屈辱的方式含怨而終。
媽媽這根本就是死不瞑目的啊!
這一切的苦果都是身邊這個標榜着深愛着媽媽的男人釀成的。在媽媽過世之後,他不僅沒有爲媽媽報仇,還反而把那個害死媽媽的女人帶回了家裡,讓那女人個霸佔着本該只屬於媽媽的一切東西……
想到這六年多以來的過往,夏唯一的雙手死死的絞在一起,咬緊牙關,一字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從脣縫裡擠出,“這一次我是真的很恨你,不可原諒!”
她一臉冷漠的把話說完,仍是看也未看夏東海一眼,把滿腹的悲嗆壓下,在墓碑前磕了三個響頭,紅着眼眶和林晴雨說下一次會再來看她,便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往另一邊走了。
夏東海始終不說話,全無反應,只是那麼僵直的站立着,感覺此刻胸口內就像是浸透了刀刃,被千刀萬剮了一樣,隨着她留下的清晰的話音尖銳的疼痛着,漸漸到後來,痛到了麻木,痛到了無知無覺。
女兒的話說得很對,要恨他,不原諒他纔是,像他這樣愚蠢的人怎麼值得被原諒呢,就連他自己也不可能原諒自己的啊!
他真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恨着自己,恨自己做了一個睜着眼睛的瞎子,恨自己傷害了最深愛的人而不自知,恨自己被矇蔽了六年到現在才知道真相,更恨自己……
夏東海靜靜看着面前墓碑上的照片,想要蹲下身去伸手摸摸她,可他那痛得麻木的手到底沒能夠擡起來,只是強抑制着顫抖緊緊的拽在身側。
“……晴雨。”他近乎哀鳴的喚着這個名字,失聲的尾音裡帶着痛不欲生的絕望,眼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含着淚,只覺得此刻已是生不如死。
他真的很痛恨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