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呂芝瑩先將信放到另一邊,兩個丫鬟沒說什麼,主子早已習慣在夜深人靜獨處時才會拆開來看,她們已見怪不怪。
姜岱陽寫的信,內容彷佛游記,很吸引人,在最終他總會寫上一句,若是她也在他身邊就更好了。
她八歲前,養父時常帶著她四處經商,及至這兩年及笄,因大魏皇朝民風開放,她在穆城帶著丫鬟出入倒也可以,只是遠行多有不便,便鮮少出行。
不得不說,她心里仍向往那四處游歷的歲月。
她收斂思緒,打開雕紋精致的木盒,里面有兩小罐陶瓷茶,一罐是雨前茶,一罐是明前茶。
明前茶貴如金,量又少,通常只在皇親國戚間流轉,他竟也為她尋來了。
「唷唷唷,二少爺真是投其所好、這送禮都送到姑娘心坎里了。」曉春這句贊許的話沒有摻雜半點水分。
姜岱陽這幾年林林總總送來的東西,包含各種海內外名茶、茶具、古玩不說,連一些孤本茶經也有,那可不是隨便就買得到的大白菜,一本價值千金,也不知他花了多少人力金錢才買來的。
呂芝瑩听了卻有些心煩,她將木盒蓋上,看著曉春吩咐,「把這送去滄水院吧。」
曉春想也沒想就搖頭了,「姑娘,你一送過去,老爺、夫人回頭又送過來,姑娘就放心喝吧,前些日子夫人不是特意在給二少爺的信上說了,姑娘轉送去的茶好喝,後來二少爺再送上品的茶回來,可沒落了老爺夫人,這兩款茶他們肯定也有的。」
呂芝瑩沉默了,的確如此,她讓曉春先將茶罐收好,自己則移身走到幾前坐下,一壺熱水早已備好,她縴手提壺,滾水入茶,霧氣氤氤彌漫,一股醇厚的茶香頓出。
她腦海中浮現那一日,夏日陽光下,二哥那張俊朗又認真的臉孔,她暗暗吐了一口長氣,真的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這持續三年的示好及疼寵。
她想起及笄禮過後,娘親特意過來找她喝茶,臨去前說︰「外界雖知你是娘的童養媳,但娘視你為親生閨女,逸哥兒身體狀況反覆,將心比心,哪個做娘的會舍得將親閨女嫁給一個病秧子?瑩兒,養育之恩並不需要終身來回報。」
那一晚,娘親把擇婿的選擇權交給了她,可她的心還不確定能給誰。
翌日,呂芝瑩一如以往常與養父母用完早膳後便到前院的茶行去。
晨光茶行的角落里都備了冰桶,畢竟夏日算是一年生意中的小月,來客中又有不少人是因避暑才走進茶行,貪一下涼,喝些茶行準備的涼茶,其中幾款還是呂芝瑩特別配的消暑降火茶,銷路還是不錯的。
一見到她,燕掌櫃、幾名茶師與伙計紛紛向她行禮問好,言行間皆可看出相當尊敬這個小東家。
這幾年,呂芝瑩的能耐可讓不少同業眼紅,小小年紀,做生意不含糊,說一套是一套,又連續兩次在斗茶大會中奪魁,被稱為穆城的第一大茶師。
她所配的幾款茶銷路極好,這配方還有外地茶商砸重金要買,所幸呂芝瑩懂得細水長流,不賣配方,只談合作,如今幾款茶品已賣到京城,一年為茶行注入不少紅利,鋪內眾人在年節也多了好幾兩銀子過年呢。
而眾人最關注的還是她的婚事,方泓逸如今已二十六,身子時好時壞,呂芝瑩身為童養媳,去年及笄,但方家仍靜悄悄。
有些好事者還建議方辰堂可以辦喜事沖喜,不過他都沒上心,也不知有什麼打算。至于與各方交好的當家主母孫嘉欣雖然好相處,可嘴巴特別緊,不想讓你知道的,怎麼套也套不出話來。
但在外傳言還是不少,說方辰堂夫婦是真的疼呂芝瑩,舍不得讓她嫁給自己的獨子,因為多年不曾在人前現身的長子早已病入膏肓,而方辰堂這麼用心栽培養子跟童養媳,其實就是要將兩人湊對。
也有傳言,姜岱陽如今有自己的事業,方辰堂可能要另外替呂芝瑩招贅,晨光茶行以後就交給呂芝瑩。
不過還有另一則傳言,孫嘉欣曾跟交好的夫人透露,會替呂芝瑩找一個真心疼愛她的夫婿,當親生閨女出嫁。
不管傳言多少,呂芝瑩沉靜端莊,深得不少貴婦青睞,府中有喜宴或聚會,她幾乎都是座上賓,有貌有才,還有生財能力,要尋一門好親絕對不難,穆城內尚未娶妻的一些年輕俊秀在她及笄後紛紛展開追求。
追求方式很簡單,常來買茶就對了。
因此,一早就來了不少翩翩公子踏進茶行,看美人,喝喝茶。
認真的女人最美麗,何況呂芝瑩是真的天生麗質,再加上遠行的姜岱陽時不時寄回一些珍玩首飾,樣樣精致,曉彤、曉春更是樂得天天替她換花樣,因此她身上的衣裳首飾都不輸富貴之家的千金閨秀。
呂芝瑩也知道自己在茶行及各方走動,代表的是方家的門面,在穿戴方面就任由兩個丫鬟折騰了。
一上午,客人陸續上門,每位茶師都有自己的客人,至于一些比較有身分地位的來客,自然會指定哪一位茶師招待。
呂芝瑩雖是茶師,但身分不同,也算東家,因而若非有特別的要求,客人通常都由其他茶師接待,年輕俊少上門自有目的,因此都要求由呂芝瑩在專屬的雅室招待。
好不容易有了空檔,呂芝瑩步出雅室,就見到臉胖得像包子的胡彬彬上門,店里的掌櫃、伙計及茶師等人臉色同時一變。
胡彬彬是悅客茶樓胡隆老爺的嫡長子,是同業的少東家,二十五歲。他被寵壞了,手腳散漫,不思上進,已納妾多名,通房人數不明,一直將理想的妻子人選定在呂芝瑩身上,每次見到她,從不吝于贊美,也從不掩飾對她的喜歡。
呂芝瑩一見這體形過胖的紈褲子弟,心就一沉。
燕掌櫃年已五十,身形偏高瘦,上回被這家伙推了一下,在家臥床一個月,她不敢讓他去接待,可自己上,胡彬彬的眼神又實在很猥瑣。
曉彤、曉春一見胡彬彬也是忿忿,對這個不軌之徒印象極差,但姑娘說了,客人的刁難或要求,除非踩到紅線,不然客人至上。
胡彬彬挪動著胖嘟嘟的身子來到呂芝瑩面前,像模像樣的依禮打招呼。
其實他身為客人,倒也不敢有什麼出格行為,不過是眼楮瞧著美人兒,腦海想些旖旎畫面意婬而已。
呂芝瑩粉臉上撐著得體的笑容,不過袖子里的縴縴素手已經握拳。
胡彬彬貪婪的凝睇她瑩潤的肌膚、卷翹濃密的睫毛,再往下,那粉女敕如櫻的唇瓣——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嘗起來一定很甜。
「嘖嘖。」他嘴里嘖嘖有聲,視線黏在她的唇上,不由自主靠得更近。
他眼中的邪惡那麼明顯,她立即後退一大步,冷冷的道︰「胡少爺請自重。」
他舌忝了舌忝唇,「瑩姑娘,其實我已經很重了,你想不想試——」
「試什麼?」
胡彬彬輕薄話語未完,另一個低沉醇厚的嗓音突起,同時,一道挺拔的身影跨過店鋪門檻走進來。
男人一襲精繡的寶藍袍服,腰間束著白玉長穗,俊美無儔,端端一副貴公子樣,赫然是三年未歸的姜岱陽!
「二少爺!」
「二少爺回來了!」
燕掌櫃及幾名茶師、伙計驚喜的出言招呼。
姜岱陽朝眾人一笑,示意他們先忙,目光隨即落到呂芝瑩身上。
她一身月白色織錦長裙,烏發梳了簡單的髻,發間一支翡翠珠釵並幾款茉莉珠花,襯得她如月中仙子,嫻雅沉靜。
「二哥回來了!」呂芝瑩表情同樣驚喜,狂奔的腳步及時止住,突然想到這是在外面。
姜岱陽笑道︰「是,一听到你在店里忙,就先來這里。」
意思是連養父母都還沒見?呂芝瑩的心咚地漏跳一拍,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雖然三年未見,但他資訊不斷,發生的一些大小事都鉅細靡遺的與她分享,而她雖然回得少,生活規律是真,遠不如他海內外奔波的豐富精彩,因而兩人間並無陌生感,甚至比三年前更要熟稔。
「三年未見,成了大姑娘了。」他笑說。
她亦打量著俊美不凡的他,三年經歷,再不見年少青澀,人抽長又精瘦,氣度更從容。
姜岱陽隨即將目光移到很礙眼的某人身上,「原來是胡大少爺,剛剛我听你在說什麼試試?試什麼?」
胡彬彬尷尬了,剛剛那是一時色迷心竅月兌口而出的話,哪能說「試試讓他壓在身下,就知他重不重」的混話!
「當然是試茶啊,試試瑩姑娘的手藝,誰不知她有一手配茶的好功夫啊。」他硬著頭皮解釋。
姜岱陽知道這不是真話,不過他沒打算將寶貴的時間花在這頭色豬上,他嘴唇一彎,「我遠行方歸,有很多話要跟妹妹說,我想胡大少爺應該不介意換個茶師吧?」
這只豬想拱白菜是想死嗎!他心里這麼想,話卻說得心平氣和,俊臉上還帶笑。
胡彬彬腦袋轉啊轉,姜岱陽雖然這幾年都沒回穆城,但有關他的消息倒是一直傳回來,他老爹也沒少揪著他耳朵念叨,他海外貿易坐大,與一些皇家官家都有來往,幾名少年大家對他也相當禮遇,想為他說親的事也傳出不少。
爹可是交代過,若有機會一定要與他交好,有機會認識權貴,要是能入股分上一杯羹,白花花的銀兩就飛來了。
「當然當然,咱們雖然幾年沒見,但小時候的交情多好啊,好朋友就是舊的好嘛,你先跟你妹妹聊,來日我約吃飯,咱們好好敘舊,呵呵。」
胡彬彬伸出胖胖的手與他勾肩搭背,還提及姜岱陽幼年時偷溜出府外,還不知去哪兒玩時,可是自己這個小紈褲「好心」帶著他去玩的。
是啊,害他沒少跪幾次祠堂。姜岱陽點頭,嘴上仍是客氣的笑,「是好朋友。」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另一名男茶師立即走上來。
姜岱陽爽朗的又拍拍胡彬彬的肩,「讓這位茶師招呼你、咱們下次約。」又不忘回頭跟燕掌櫃說︰「燕伯伯可要給胡大少一個好折扣,他自家茶喝不慣,買到我們家來了,怎能不給點優惠。」
燕掌櫃憋著笑意,「是。」
胡彬彬皺眉,這話听來有些不對?
他身後的小廝好無言啊,同行相忌,這長長的茶街競爭已經夠激烈了,自家少爺還跑到晨光茶行來捧場,這豈不是看不上自家的茶,活生生踩了自家臉,偏偏少爺腦袋鈍,不是,腦子只有美人兒。
第四章 全家歡聚(1)
姜岱陽跟呂芝瑩穿過店鋪往後堂走,經過攀著花草的長廊,走來倒也不覺得熱。
他放慢自己的步伐與呂芝瑩並行,三年過去,她的個頭又長高了些,來到他肩膀位置,但依然十分嬌小。
「下次他來,推給別的茶師,他那雙賊眼都黏在你身上。」
「來者是客。」她說。
「這客居心不良,還痴心妄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他滿口嫌棄。
他身後的兩名小廝梁漢、梁風互看一眼,偷著樂,主子這是吃醋了,也是,在外打拼這幾年,心里念姑娘念得可緊了,而那臭紈褲卻可以明正言順的上門見姑娘。
她嬌俏反問,「剛剛有人說是好朋友?」
姜岱陽見她不再像在店前那端莊大氣的樣子,心里高興,不想將話題再繞著胡彬彬轉,直言,「只是客套話,不提他了。」
她點點頭,「二哥這些年一定很辛苦,好在辛苦也有回報。」
「一點都不辛苦,相反的,很開心,掙了錢就想著能買什麼給家里的人。對了,這一次送過來的布料你喜歡嗎?」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這三年來,春夏秋冬他都會分送布料回家,其實他更想替她做些褶裙、對襟背子或襦襖袍服,然而礙于尺寸不得不歇了心思。
呂芝瑩想到他送的那些衣料刺繡皆精細講究,回信說不用,但這人還是按季節送來,好在娘親那里也送了一份,不然她還真不好收下。
「喜歡,可是太多了,二哥該多給自己做些衣衫,談生意,每日定要鮮衣華服,尤其二哥生意做那麼大,總不好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袍交際。」
「二哥做得可多了,你看看這一身可好看?」姜岱陽大方的展開雙手,笑問著她。
梁漢、梁風站在一旁,心里卻在打鼓,天知道主子可是一連換了七、八套才滿意的,姑娘的評語可不能太差。
呂芝瑩不是害羞的人,尤其現在已經離開店鋪,穿過後堂,這里的人便少了。
她定眼看著姜岱陽,他五官俊雅,瑩潤如玉,一身玄色偏襟右衽長袍,腰系一塊羊脂白玉,整個人看來豐神俊朗,光芒驟盛。
她突然想到前陣子熱衷八卦的曉春跟她說,外頭不少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想收二哥為賢婿,「二哥看來的確挺招人的,就算不拈花惹草,也會招蜂引蝶,難怪不少達官貴人視二哥為乘龍快婿的人選。」
他唇邊帶笑,「你在意?」
她月兌口就出,「不會。」
他早已猜到她的答案,有心理準備,因此雖然有些失落,但表情仍是溫和。倒是她覺得自己答得太快,小心翼翼的瞟他一眼,見他神情還好,心也松了口氣,「二哥,咱們走快點,爹娘應該知道你回來的消息,也許往這里來了。」
他微微一笑,「好。」
兩人往滄水院走,姜岱陽一邊說著這些年的心路歷程。
都說出外靠朋友,他與人交際時著重人情世故,不忘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與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稱兄道弟,融洽的人際關系在詭譎多變的商場上成了一大助力。
「有靠山及沒靠山之別,行事難易就相差極多。」他說。
而不能跟她說的是,拜前世歷練之賜,他不必戰戰兢兢,很多事看得更清楚,更能果斷,不墨守陳規,讓經商之路順遂許多,少走幾次冤枉路。最主要的是他脾氣收斂許多,就算要算帳,也絕不會被人抓到把柄,而是在暗地里討回來。
經商方面與前世大方向是一樣的,趁著海運發達,他買了船,開起船行,送人送貨物,又借船運載回洋人的玩意兒,開起尋寶坊,生意越做越大,比上一世創造出更大的姜氏商業王國。
這三年,他不斷把家書與吃的用的送回方家,他對方家人好,對呂芝瑩更好,想要滴水穿石,一點一滴將自己融入她的心。
片刻之後,兩人來到滄水院,卻從奴婢口中得知養父母都在軒格院,兩人便轉往該處。
軒格院內的人得到姜岱陽返家的消息,正要派人去迎接,就見姜岱陽與呂芝瑩相偕而來。
雅致廳堂內,方辰堂夫妻、方泓逸及葉瑜都在,因方泓逸的身體因素,並沒有擺放冰桶,不過院子特別請專人造景設林,因此這個院子也算冬暖夏涼,極為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