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女茶師 第13頁

「下回見到她,一定掉頭就走。」孫嘉欣煞有其事的抹了下根本不存在的冷汗。

呂芝瑩知道,說是這麼說,但養母與她們見面時肯定又是四面玲瓏,有說有笑。

馬車達達入城後,孫嘉欣就到慈善院做義工去,呂芝瑩則到仁心醫館。

葉瑜的祖上曾是前朝太醫,只是改朝換代後,祖上故去,葉家人丁凋零,最後只剩葉瑜的父親葉騰文這一支系。

讓葉家醫術揚名天下是葉家祖訓,然而穆城有不少家醫館,有幾家還有權貴撐腰,強調藥方藥材多好,仁心醫館這里的病人越來越少,即使來,也多是貧苦人家。

窮人家不收診金,僅酌收點藥材費是葉騰文在時就行之有年的規矩,可如今這里被冠上只有窮人才會來看病的名號,一些有點家底的人家就轉往其他醫館,惡性循環下,醫館的收入更微薄。

在魏氏看來,這些都是葉瑜墨守成規又要免費教一些窮孩子習醫的錯。

第六章  求月老賜姻緣(2)

不意外,幾乎空蕩蕩的醫館里,只有一名病患,由王啟原看診。

王啟原長相斯文,見到呂芝瑩,向她點個頭,便又低頭把脈。

一只屏風之隔的葉瑜也見到她,隨即起身。

另一個微胖身影早一步從櫃台走出來,魏氏笑咪咪的看著她,「今天瑩姑娘又來找咱們家的小瑜啊。」

呂芝瑩一身蘇繡梅枝對襟裙衫,粉妝玉琢,一雙如琉璃通透的黑瞳含著笑意,「是啊,王嫂子,我大哥的病不就得常來叨擾葉姊姊嘛。」

「什麼叨擾,這是她的榮幸。」魏氏生得圓潤,可惜面相及個性都有些刻薄,在呂芝瑩看來總覺得王啟原的家人眼楮也該治治,怎麼替他找了這樣的媳婦。

兩人寒暄後,呂芝瑩就看了曉春曉彤一眼,兩個丫鬟應付魏氏已有多年經驗,笑眼眯眯的將手上兩只竹籃往魏氏手上遞,里面有茶葉、臘肉及一些干貨。

王啟原在替病人寫藥方時,一看自家娘子那笑到眼楮眯成一直線的樣子,心里只能一嘆再嘆。

葉瑜則挽著呂芝瑩往後面的院子走去。

「又讓你破費了。」葉瑜怎麼也沒想到,如今的呂芝瑩居然成了她的靠山,又或者說,因為呂芝瑩三五天就會來一趟,尋著名目送吃送用的,魏氏因而不敢甩臉子給她看。

「母親常說,錢能解決的事就不是什麼大事。」呂芝瑩笑答。

葉瑜想到孫嘉欣,要說穆城內宅里誰是最受歡迎的女眷,她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夫人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對于孫嘉欣,葉瑜是真心佩服,與人為善,多少女眷都視她為閨中密友,任何心事跟她說,她絕不外泄一個字,極有原則,因此若要化解一些尷尬或調和氣氛,由她出馬大多能成功,愛屋及屋,許多夫人閨秀也都特別喜歡呂芝瑩。

「今天不去看大哥嗎?已有五天了。」呂芝瑩朝她眨眨眼,還調皮的比了個五。

葉瑜想到方泓逸清俊溫雅的容顏,也听明白好友的弦外之音。

去年冬日,她五日未去軒格院看方泓逸,那時她其實已經向孫嘉欣辭了大夫一職,沒想到他居然坐馬車去找她。

方泓逸的身體怕熱又畏寒,所以不喜外出,更不喜外人打量的目光,畢竟他那張臉長得比姑娘還好看,像天上謫仙下凡。

他見到她,只問一句,「你大嫂又為難你了?這些你拿著。」

那段日子醫館幾乎不見病人,魏氏總是眼巴巴的等著她從方家拿回去的診金,但那些診金都被她直接拿去購買書本紙筆給那些習醫的孩子用,魏氏動不動就找她吵架。

他也不知從哪兒听到,過來就給一疊銀票,她生氣了,沒收銀票要他走。

那一天冰涼徹骨,下著雪,幾乎不曾出外的他回到家一入夜就發高燒,染上風寒。

那陣子方泓逸身子已調養得不錯,但沾上風寒,若沒仔細照顧,可能會危及性命,葉瑜連夜照顧三天,他才恢復些。

第四天,她要離開,一再叮囑他,「這一病又得細心養著身子,你切忌過度傷神,那極耗元氣。」

「那你就別拒我于千里。」他口氣仍虛。

「你有媳婦了。」她淡淡提醒。

「瑩兒是我的妹妹,難道在你眼里,我會是那等喪心病狂地對妹妹動念的無恥禽獸嗎?」他苦笑。

「不是瑩兒,也不會是我,我一輩子只想行醫治病,無法留在後院守著一個男人過日子,我若真的留下,時日一久,大少爺覺得我們是成親還是結仇?」她語氣極淡,面無表情。

聞言,方泓逸沉默了。

「如果每回見面,大少爺都要說這些讓我為難的話,那日後我便不來了。」

葉瑜說得直白,他臉色更為蒼白,她看了即使心里揪著疼,仍是福身離去。

自從那一日過後,這個話題就不曾在兩人之間出現了。

「葉姊姊?」

呂芝瑩的聲音喚醒葉瑜沉重的思緒,她一怔,才尷尬一笑,「我恍神了。」

她定了定神,看著呂芝瑩道︰「學堂那里,我找到一個老大夫,接下來的兩年,他會帶著那幾個孩子認識藥草及簡單的醫理。」

呂芝瑩娥眉輕蹙,「葉姊姊要離開了?」

葉瑜點頭,「父親臨終前,我立志要做一名濟世救民的大夫,傳承我葉家醫術,絕不貪圖名利,若一直守著你大哥,我也怕——」

她沒說出來,可呂芝瑩明白,她怕自己會舍不得離開。

葉瑜生性看似冷淡,實際上是外冷內熱,重情重義,大哥這些年即使病情反覆,仍會為她畫上那些藥草圖樣,集結成書,讓小廝拿出去印成冊,用另一種方法讓她可以完成願望。

他眼里、心里只她一人,這樣的執著與專一千金難買。

兩人沉默久久,半晌,葉瑜才開口,「我走時不會來跟你說再見。」

「好,葉姊姊一切小心,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呂芝瑩說。

葉瑜終究沒再開口,雖然有一肚子想叮囑某人的話,可說了又如何?

過了五日,呂芝瑩又走了一趟醫館,就听王啟原說,葉瑜已離開四日,也就是兩人見面的隔日,她就離開了,果真沒有說再見。

呂芝瑩特別去看了方泓逸,卻發現大哥像是知曉葉瑜的離去,他變得更安靜,但葉瑜開的調養方子仍是日日喝。

她也沒時間多想了,專心準備著接下來的斗茶大賽,而姜岱陽從那天麻煩她替他拜月老後,便幾乎看不到人。

好在她也忙得很,然而只要有一點點空閑,就會想起他。

盡管她不想承認,但她的確想見他。姜岱陽雖然沒時間回方家,卻不忘派人送茶點。

這一日,見梁漢又送來一盒新茶點,呂芝瑩忍不住問︰「二哥還在忙?」

「二少爺忙死了,事情一大堆,還有些姑娘纏著——呃,沒、沒事,大小姐,我走了。」他邊說邊懊惱的輕拍自己的嘴,趕聖人。

姑娘?月老爺爺那麼快就安排姑娘給二哥?不知怎麼的,呂芝瑩心亂如麻,接下來幾日都沒法好好泡上一壺茶。

兩個俏丫鬟看在眼里,也隱隱擔心起來。

這邊的情形,孫嘉欣一清二楚。

滄水院里,長袖善舞的孫嘉欣在送走來這里喝茶聊八卦的夫人後,突然感慨的嘆了聲,「家里人的姻緣沒一個容易!」

方辰堂前幾天才返家,接著便上自家茶園處理茶苗,因此對于府中人的改變並不清楚。

沒想到今日一踏進院子就听到妻子嘆息,他原本冷肅的臉浮現緊張,「怎麼了?」

「長子跟養女都心事重重。」凡事看得開的她看了都心煩。

長子的心事方辰堂倒清楚,長子心儀葉瑜,偏偏小姑娘有志向,要行醫坐堂,發揚葉家醫術,不當後宅婦,只要踫到醫藥就心無旁驚,再加上長子的身體,他當父親的也不敢有什麼要求。

「瑩兒那孩子心事重重?」他這兩天忙,還沒空好好坐下跟女兒聊上一聊。

「跟你一樣心思重!」這話有些遷怒,但呂芝瑩從小被丈夫帶進帶出,成了早熟的小大人,當然都是他的錯。

方辰堂對自家娘子最是沒轍,知道這火來得沒理由,卻還是生生受了。

那無辜的雙眸看來就像只大型忠犬,讓孫嘉欣的一肚子悶火熄了大半,她想到呂芝瑩去拜月老。

她知道養女對養子曾有好感,後來心淡了,養子這三年的表現似乎又掙回一些,肥水不落外人田,她希望這兩個孩子能成事。

尤其呂芝瑩,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每每看著姜岱陽托人送來的那些首飾、布料、新鮮玩意兒及一封封書信,她神情有不安、忐忑,也有壓抑的心動及煩憂,那才像個青春妍麗的小姑娘嘛。

方辰堂見妻子陷入沉思,也不敢吵她,只靜靜的看著她。

孫嘉欣回了神,看丈夫這模樣,噗哧笑了,「真不懂,不該變的變了,慢吞吞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她這說的是姜岱陽,她還真的想念他過去風風火火的模樣。

他听不懂妻子的話,「誰變了?」

「不就是那個臭小子,一年比一年月兌胎換骨了。」

方辰堂眼楮一亮,這話題他能接,「變得可多了,原本像爆竹一點就燃,現在成熟多了。」他搖搖頭,「時間過得也快,想當初那孩子到咱們家,虎頭虎腦,生得壯實,敏感驕矜,眼神卻深沉,火大了,不管不顧的頂撞,你還私下笑說『初生之犢不畏虎』……」

說起過往,總結一句,總是虎著一張臉裝大人的小孩終是長大了。

時間輾轉來到仲夏,街上幾間茶商的參賽隊伍陸續出發前往佛州。

每年一次的斗茶人會總會發現不少具有潛力的茶師,一些茶行便聘用這些人並加以栽培,日後也能成為茶行的門面。

晨光茶行就是出了呂芝瑩這個大茶師,由她配茶並推薦的茶品都賣得極好,這讓其他茶行眼紅,私下沒少找茶師來特訓,磨拳擦掌的想越過她奪冠。

這一日天空無雲,呂芝瑩也要出發了,出乎意料,這一趟竟由這陣子都不見人的姜岱陽陪同前往參賽。

只有梁漢與梁風知道他最近忙得一天只睡幾個時辰,為的就是空出大把時間陪佳人。

偏偏幾個仗著家世好的姑娘家指名要他推薦物品,身為尋寶坊的東家,他拒絕一次可以,兩次就不行。

而為了讓呂芝瑩能更專心的準備斗茶,他沒回方家,就怕一回去,一堆人又擠上門求見,這些人都是有所圖,他不想他們擾了她的清靜,這世上從不缺錦上添花或想來分一杯羹的人。

悅客茶樓也有茶師出賽,同行的卻是姜岱陽最不想見的胡彬彬。

呂芝瑩被胡彬彬纏上了,在抵達佛城下榻客棧前,姜岱陽沒有太多機會好好跟她說說話,他心里有多氣,可能也只有兩個小廝懂。

但要讓胡彬彬用猥瑣的眼光看呂芝瑩,姜岱陽寧願委屈自己。

「姜兄弟,要不我找人喬一喬,咱們同住一家客棧,也好照應啊。」

胡彬彬在知道兩方人不會住同一間客棧後,迫不及待的找到姜岱陽提議。

姜岱陽拍拍他的肩膀,「還是不要吧,你們住的那個客棧……」他突然壓低聲音,在胡彬彬耳畔說了些話。

就見胡彬彬眼楮越來越亮,最後竟朝著站在豐方客棧前的呂芝瑩一揖道︰「比賽明日開始,我相信依瑩姑娘的能力,一定能連三。我是人在曹營心在漢啊,心里一定會替你振臂歡呼——」他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串話,再依依不舍的離去。

曉彤、曉春的雞皮疙瘩都掉滿地了,呂芝瑩倒是維持在外的形象,一派沉靜。

直到入住客棧,用晚膳時,呂芝瑩才問起姜岱陽到底跟胡彬彬說了什麼,讓那個橡皮糖願意不黏人了。

「他住的客棧後方是男人尋歡最愛去的地方,這也是他家管事為了討好這個大少爺特別安排的,我們若住過去,有你在,他再怎麼心癢癢也不好過去了。」姜岱陽笑著說。

原來是青樓!呂芝瑩無言了。

明日就要比賽,姜岱陽說了些鼓勵的話,就要她回房休息。

她點點頭,卻有些欲言又止。

他以為她緊張,「不用擔心,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呂芝瑩其實不擔心比賽,她有信心,她內心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這兩天,她一直想問他可有看中意的姑娘,但怕他說有,她又問不出口了。

「怎麼了?」他關心的問。

她搖搖頭,要比賽了,她還在胡思亂想也太不應該了。

呂芝瑩向他一福,便回房休息。

姜岱陽回到房間後,梁風才跟他說了一事,「……是剛剛才送來的消息,另外,斗茶的賭盤在這幾日也有了變化。」他將其中變化告知。

「她還真是陰魂不散。」姜岱陽冷冷的道。

梁風、梁漢有同感,那個「她」可不就是難纏嘛,只是沒想到都過去幾個月了,她沒死心,又重新纏上來,說來也是他家主子長得太吸引人。

第七章  斗茶大會出問題(1)

斗茶大會辦在佛城的東市,這里是佛州最繁華的地方,各式店鋪林立,熙來攘往的人車,一派熱鬧繁華。

時值盛夏,太陽高照,走在外頭,炎熱的風吹得人冒汗,姑娘家都撐著傘,行人也不忘站到陰涼處,但天氣再熱,也阻擋不了老百姓的熱情。

除了茶青坊這個比賽會場人潮涌動外,在一條街外的十方賭坊,人流也不遑多讓。下注押冠一向是老百姓熱衷的活兒,今年顯然有人不看好兩屆冠軍晨光茶行,押了上千兩給名不見經傳的博群茶行,後來一連幾天,又有人押了博群茶行,且金額都不小。

眼看風向不對,眾人以為有人收到什麼內幕,因此許多人到賭坊改注,然後就有傳言流出,代表博群茶行參賽的林彥岑是什麼百年一見的天才,在其他地方斗茶,未曾嘗過敗績。

傳言一出,更多人跟風,押注最高的變成博群茶行,一向在賭盤具有高人氣的晨光茶行,若不是有人一次押上二萬兩,在下注排行榜上可能排不上前十了。

茶青坊是一座有株古老槐樹的觀景茶樓,今日為了比賽,張燈結彩,樓上設有觀賽包廂,價格不菲。

上午時分,來客分別進入茶樓,而在更早前,主辦的茶坊少東劉騰文親自迎了一名貴客進到二樓最好的包廂才離開。

雅致包廂里,圓桌上備了茶水茶點,一名女子端坐桌前,前方有一樓台,可以居高臨下的觀看一樓比賽。

一會兒,一名青衣丫鬟快步進來一福,「姑娘,姜爺到了。」

池芳妤美麗的臉上不見波動,「那個賤人呢?」

「也到了。」青衣丫鬟連忙回答。

池芳妤繃緊了臉,「好,很好,我就看看在他眼中最好的女子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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