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女茶師 第20頁

同樣的,姜侑跟蘇姨娘也特別觀察呂芝瑩,她一襲天青色羅裙,素淨著臉,如出水芙蓉。

兩人認真回想,當年送庶子過來時,這女娃兒就在方家,如今臉長開了,真是一個美麗俏佳人,難怪兒子放在心尖上。

雙方見禮後總得談正事,只是氣氛不太好。

姜侑從進來至今,姜岱陽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方辰堂這幾年生意做很大,跟他說話時也繃著一張臉。

如果可以,他們是不想來穆城的,但永寧侯府畫了個大餅給他們,若是能讓這逆子成為侯府女婿,安慶伯府的日子就好過了。

姜侑喝了口茶,將茶盞放回黃花梨木的桌上,抬頭看著姜岱陽,就見對方輕輕撥動杯中茶葉,一口一口細細品茗,看來還算溫和。

他吞咽了口口水,正要開口時——

「我在三年前離開方家,姜大人在開口之前,是不是該先給一筆費用?乃是我自六歲起及長,這段時間吃穿用度的費用。」姜岱陽慢條斯理的看著姜侑道。

姜侑的老臉頓時紅了,他那時是沒錢才拿姜岱陽抵債,這時也是沒錢又回來找兒子。

「你是我跟方老爺的兒子,一家人,帳哪需要算那麼清楚,是不是?方兄。」

即使這幾年不曾往來,但姜侑也有听聞方辰堂與不少達官顯貴維持良好關系,不是眼下他這個落魄伯府出身能低看的。

只是他都指名了,方辰堂還繃著一張臉,讓他老臉又紅了一層。

姜岱陽又冷冷開口,「當年把我送給養父,不聞不問多年,現在卻來撿現成的,姜大人到底哪兒來的厚臉皮?」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哈哈。」姜侑干笑兩聲,表情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父子哪有隔夜仇,都這麼大的人兒,心里還有怨,你們說,是不是?」

可惜沒人應和,空氣瞬間凝結,氣氛尤為尷尬。

姜侑騎虎難下,瞪著逆子,氣得青筋畢露,但姜岱陽一點也沒有想給他台階下。

他怎能沒怨?上一世安慶伯府成沒落勳貴,他還傻傻的認回姜侑,供給銀彈,讓姜濤當了大官,姜府上下一片喜氣,他備受姜家人吹捧,又迎娶池芳妤,卻不知這就是一個埋人的大坑。

他爬得越高,跌得越深,最後尸首分離。

老天爺眷顧,讓他重頭來過,他怎能再做砧板的肉任人宰割!

姜侑咬緊牙關,突然看向一直安靜的蘇姨娘,使了眼色。

她吞咽口口水,想到昨晚老爺跟她說的話——

「當年確實是我們對不起他,我們這次到方家,他鐵定沒好臉,如今也只能用親情打動他,咱們姿態盡量低一些。你是他的生母,必要時動之以情,再怎麼樣,也是你懷胎十月才有了他。」

蘇姨娘臉色微白,要她拿孝道壓兒子,可是她沒底氣啊……她很清楚一個女人只有攢住男人的心才有好日子過,因此當年听到丈夫要以親兒子抵債,她也毫無異議。

當時姜岱陽沖到她面前怒吼,「你也不要我?」

她記得自己沒好氣的推他一把,他跌坐在地,難以置信的瞪著她。

當初他們又何曾想到會有今日?

在姜侑越來越冒火的目光下,蘇姨娘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看著姜岱陽,嚶嚶哭泣,「是姨娘沒用,別怪你爹,他有苦衷的,他每每想到你這個遠在穆城的兒子就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姨娘跟個僕人差不多吧,眼下哪有你這僕人說話的分。」姜岱陽明明笑了,但每個人都看得出那抹笑意不曾達到眼底。

姜侑臉色一僵,蘇姨娘的臉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

雙方當然不是第一次接觸,但姜岱陽對他們頂多生疏,哪曾像此時這般嗆人?

氣氛陷入一片沉悶。

方辰堂卻在此時端起茶杯,拿起杯蓋輕扣杯緣,慢慢喝了一口茶,看著面無表情的姜岱陽,「你好好跟姜大人聊聊,我跟你娘、瑩兒都先去忙了。」

這是留面子給姜侑,不然還不知道姜岱陽會說出什麼難听話來。

姜侑自然感激,忙點頭,起身作了揖。

方家人都先行離開,呂芝瑩在離去前,還借著寬袖遮掩輕輕握了姜岱陽的手。

她看到他在面對生父時的冷淡,眼中也多了戾氣,她心疼他,更怕他難過。

姜岱陽回握她的手,給她一個放心的笑容,但這個笑容在方家人全數離開後立刻消失,變回一張冷冰冰的臉。

「不管你們要什麼,我都不給,所以別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這是立即下逐客令呢,姜侑咬咬牙,逼自己先別冒火,緩口氣道︰「你出身慶安伯府,雖是庶子,我身為父親,自然希望你更好,就像池姑娘,她心儀你,你們一旦成親,你成了永寧侯的女婿,我也能厚著臉皮請侯爺幫你疏通,弄個官來做,這不好嗎?你再也不是讓人瞧不起的商人。」

見姜岱陽還是不吭聲,他只好再說︰「好吧,就算永寧侯那里行不通,但至少我跟你大哥都是個官,咱們骨肉至親,血濃于水,我們幫扶你一把,官商聯手,你還怕生意做不大?」

姜岱陽面無表情,「出身慶安伯府?外人鮮知我來自慶安伯府,眾所周知的是,我是方辰堂的養子。」他這幾年在外行走經商,至後來成名,從未提過親生父母,自然沒提過出。

他似笑非笑,「日後承襲爵位的是姜濤,伯府名聲如何與我何干?還是姜大人年紀大,忘了已把我抵給方家老爺償債?還是我出去宣傳宣傳?」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丟了臉,伯府名聲臭,對你也沒好處。」

見他揭露這陳年舊事,姜侑氣得臉色鐵青,估計再多說一句,他就會被活活氣死,只能深吸口氣,看向蘇姨娘。

蘇姨娘咬著下唇,小心翼翼的看著冷著張臉的姜岱陽,弱弱的開口,「陽哥兒,不知姨娘跟你爹方不方便住下來?」

「不方便。」姜岱陽答得直接。

姜侑氣得吹胡子瞪眼,正想指著他開罵,蘇姨娘突然扯扯他的袖子,輕聲說了句,「思園。」

是了,他眼楮一亮,他們來之前,能調查的都調查了,姜岱陽在別處還有個大宅院。

「對了,這里是方家,我們住下當然是不方便,你不是還有座思園,我跟你姨娘去那邊住好了。」

「不方便,那里住人了。」姜岱陽難得多說幾個字。

姜侑皺眉,「這麼巧?我們來,那里就住人了?」

「巧合的事多著了,像姜大人多年來對我的死活不聞不問,我一發達,你跟蘇姨娘就憑空冒出來,大人說巧不巧?」他滿口嘲諷。

姜侑一噎,這逆子剛剛那樣接話,就是在這里等著他呢,他真的會被這逆子給活活氣死。

蘇姨姨羞慚得抬不起頭來。

在一旁侍候的方家丫鬟小廝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頭都壓得低低的,努力壓下听到姜岱陽那一席話冒出的笑意。

但姜侑臉皮有練過,很快又恢復正常,笑著對姜岱陽說︰「對了,池姑娘來到穆城,沒什麼熟人,你這幾天就帶她到處繞繞。」

「尋寶坊近期到貨,沒空。」姜岱陽說。

「不看僧面也看佛面,難道要讓外界認為方家生養你這幾年,連禮數都沒教你嗎?」

「就是教了,才知曉由我一個外男帶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去玩有多不適當。」

姜侑又是一噎,我朝民風開放,又沒讓他們做什麼,哪里就不行了。

「池姑娘老說自己自幼受詩書禮儀教導,又怎麼會做出沒禮教的事?這不是打臉自己。」姜岱陽又說。

姜侑的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了,最後為了不讓自己活活吐血身亡,姜侑帶著蘇姨娘等人離開,乘馬車到街上,隨意找了家客棧入住。

多年前他們住的宅第,在當年離開前就已賣掉了。

窗明幾淨的房里,姜侑臉色鐵青的靠坐椅上,悶著頭不說話。

他畫了那麼大的餅給姜岱陽,這小子居然都不心動!蘇姨娘怯怯的開了口,「老爺,如今陽哥兒油鹽不進,該怎麼辦?」

怎麼辦?他氣得一拍案桌,拍得他手都痛了。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他要過優渥富貴的生活,要為長子的仕途打點,沒有錢能運作?

安慶伯府早成空殼,能典當的古玩珍品,這些年他一一私下差總管變賣,又買了幾可亂真的仿品充當門面,而這些變賣的銀兩都用在巴結疏通,以為能讓姜濤在原有的職位上再升一級,結果卻被另一家更有底蘊的永康侯府搶走那個空缺。

等有了姜岱陽的銀子,再透過他搭上與他交情極好的多位權貴,還怕姜濤的官路不好走,安慶伯府咸魚不翻身?

但前提是,那臭小子肯配合!

想到這,姜侑額際一突一突,滿肚子怒火。

狼心狗肺的孽子,沒有自己,他能出生,能成為大商人?就算當年舍棄了他,不也給他找個好人家嗎!

還是先斬後奏,私下將兩人的婚事辦了,到時候……

此時,外頭小廝進來通報,「大人,池姑娘來了。」

姜侑想到她派人送給他的信,頭又疼了,他也鍛羽而歸啊。

池芳妤走進來,向他一福,再對蘇姨娘點個頭便逕自坐下,架子可不小。小廝恭敬的送上茶,退到一旁。

姜侑尷尬的向她說了進到方家後發生的事,當然,被洗臉的話不說,被氣走的話不能說,因而說得干巴巴的。

但池芳妤還是听明白了,即使是親生父親出馬,姜岱陽也沒屈服,怎麼辦呢?姜岱陽早就成了她的執念,她想要的人非要到不可。

「只要岱陽娶了我,我就跟父親請求替伯父的嫡長子挪個好位置。」她開出條件。

聞言,姜侑眼楮都亮了。

當初想結這門親,是想對姜岱陽誘之以利,誰不想當娶個侯府千金,沒想到這逆子居然還拿喬!

出乎他意料的是,桀驚不馴的逆子反而讓池芳妤上了心,開出更多好處。

池丞謙的妻妾生了好幾個兒子,只有池芳妤一個掌上明珠,雖是庶女,侯爺亦疼寵若眼珠子,有她開口,姜濤的未來一定能踏上康莊大道。

「池姑娘放心,婚姻大事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小子不應也得應!」姜侑決定了,就來個先斬後奏,屆時他不娶,永寧侯府也不會允許!

「那我便等大人的好消息了。」

池芳妤屈膝一福,這才緩步款款走出去。

第十章  兩心相許(1)

也許是與姜侑再度見面,這一夜,姜岱陽作了惡夢。

他躺在拔步大床上,額冒冷汗,胸口像被什麼壓著,陷入夢魔的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夢中,僅有豆丁光亮的黑牢濕濕冷冷的,他躺在干草堆上,一旁有一床看不出原來顏色、濕涼厚重的被褥,蓋著比不蓋更冷。

其他牢房偶而會傳出痛苦的哀嚎。

不久,牢門鎖鏈被打開,欽啷欽啷聲響起,死刑犯被拉了出來。

經過他牢房前時,他看到那張生無可戀的臉,赫然是削瘦得皮包骨的自己!

畫面一轉,一把森冷長刀劃過他的脖頸,他痛得叫了一聲,坐著驚醒過來。

「二少爺,夢魔了嗎?」

姜岱陽吐了口長氣,轉頭便看到今晚負責守夜的梁風就在床邊。

梁風一臉擔憂,「剛剛就听二少爺一直痛苦申吟,不過我怎麼叫,二少爺就是醒不過來,還好這會兒總算醒來了。」

他這幾年跟在主子身邊,知道主子好幾回作惡夢都跟姜侑有關,每每這人不請自來,主子就會陷入夢魔,可見主子心里陰影有多重。

姜岱陽讓梁風打水來,沐浴更衣後,再喝杯茶,天就亮了。

隨意用了早膳,他便坐馬車前往尋寶坊。

隔窗看著街上熱鬧的人車,經過一世風雨,重生後的姜岱陽視野更寬,避開彎路,做人做生意更為圓滑世故,只要是能拉攏的權貴名人,他絕對盡力交好,除了傲人財富外,這人脈才是姜侑更想要將他這棄子認回的主因。

這幾日,池芳妤找他,他都避而不見,如今姜侑到了,他深知她一定會去見姜侑。姜岱陽黑眸微眯,突然將馬車叫停,吩咐梁漢一些話。

梁漢愣了一下,這幾年跟在主子身邊,他習慣听命,點點頭,下馬車辦事去了。

馬車繼續前行。

東市大街上,一輛輛寫著「寶」字的馬車陸續停在尋寶坊的店門前,幾名小廝、伙計來回上前搬貨,其他店鋪見狀就知今兒又進新貨了。

店鋪里,掌櫃邊點貨邊小心的開封,見這次到貨的有不少是高價的珠寶首飾、水晶飾品,也有設計新穎的整套瓖鑽頭面,他笑開了嘴,這批珍品他估計幾天就能賣出去了。

「掌櫃,東家來了。」

開口的是副掌櫃馮國勝,一臉的忠厚老實,但腦袋極清楚,行事俐落,他是姜岱陽特意從外地調來穆城的。

兩人恭敬的到門口迎接姜岱陽。

姜岱陽看了店鋪的進貨情形便到後堂坐著,要掌櫃出去忙,馮國勝則留下來報告這一個月的帳。

馮國勝面上一喜,連忙走到櫃子邊去拿帳本。姜岱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光微閃。

前一世他驕矜自傲,姜侑為討好他,將擅長帳務的帳房先生送到他身邊,他對這人沒有半點防備,而在姜濤捅了大婁子,需要替罪羊時,姜侑竟將他推出去,而那個被他視為心月復的帳房先生竟生生變出幾本帳本,成了呈堂證人,懸在他頭上的斷頭刀就此落下。

是他愚蠢,忘了姜侑刻在骨子里的冷血,對方送的人,他竟真敢放心的用,那帳房先生假意投靠他這個新主後,盡說著姜侑的不易與苦衷,又有多以他這庶子為榮。

那名帳房先生就是馮國勝。

這一世因為重生,事情變得不一樣,至少姜侑變聰明了,不是直接把人塞到他身邊,而是讓馮國勝在尋寶坊開分鋪時上門應征,畢竟他真的有兩把刷子,總有能力走到他身邊。如今人在眼皮下,他若安分便留他一命,若依舊有二心,自己也不會仁慈!馮國勝拿完帳本,走回姜岱陽身邊時暗暗深呼吸,姜岱陽年紀輕輕,但個性決斷,心思極細,絲毫不是可以糊弄的主兒。

馮國勝是有目的接近姜岱陽的,必須得到姜岱陽的信任,只是他進入尋寶坊已一年多,卻不是他最倚重的左右手,他暗暗著急又無可奈何。

出乎意料的,這次在穆城新開的尋寶坊,姜岱陽竟開口將他調過來。

有機會出頭,他自是戰戰兢兢,眼下手中這本帳冊,記錄更是明細,分析各物的成本利潤更是精確。

他將帳本放到姜岱陽面前的桌上,正要開口時,姜侑突然氣呼呼的上門。

見到馮國勝,他愣了下,很快就掩下那不可告人的熟識。

姜侑視線落到他後方的姜岱陽身上,劈頭就吼,「你這孽子!怎麼把我派出去的人給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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