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白露眨眨眼,掩去心中的遺憾,正想說些什麼,頭頂上卻突一道黑影掠過,接著啪的一聲掉在她跟前。
眾人的目光不由低下一看,同時面露詫異,居然是只半死不活的鴝鵒?
鴝鵒也就是八哥鳥,特長是會模仿人說話,維妙維肖,一向是有錢有勢的人才會養著賞玩,在張平縣這鳥不生蛋的地方遇到一只,倒是新奇。
黑羽黃嘴的小小八哥,奄奄一息地趴在黃土地上,看起來很是可憐,更別提白露天生對可愛的東西充滿同情心,見狀就拿出一條帕子,輕輕地將這只八哥捧了起來。
「救救它吧?」她眨巴著眼看向左安陽,盈盈秋波,很是醉人。
左安陽一眨眼就中招了,他拿起水囊,慢慢地在八哥的口中滴入,那八哥吃了水,方有了些精神,歪著身子站了起來,看似腳上有傷。他又給了幾粒松子,果然它如惡虎撲羊似地直朝著左安陽的手心啄,突來的刺痛讓他差點將這鳥一掌拍飛。
八哥吃飽喝足,突然啊啊兩聲開口了,「……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啊啊,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拜表以聞,啊啊啊……」
此句話在此時冒出來,雖有些不倫不類,卻是剛好,听得左安陽哭笑不得,白露忍俊不禁,其他人也呵呵笑了起來。
「這八哥倒是聰明,可見它的主人應是個飽讀詩書的書生。」劉達笑道。
「是極是極,說不定這鳥懂的詩還比俺多呢!」陳參將模模頭,一點都不在意地自貶起來。
白露見這八哥自在地喝水吃松子,憨態可掬,越看越喜愛,不禁對左安陽道︰「如果他傷好後沒飛走,我要養它!」
「你要養?」左安陽卻是皺起了眉,他可沒忘了這鳥有著忘恩負義的苗頭,剛剛還啄了他好幾下,手心隱隱發疼呢!
「當然要!這麼有學問的鳥哪里找?」白露淺笑朝著八哥說道︰「小黑,再吟句詩听听?」
居然連名字都取好了?左安陽有點發暈。
而從此被稱作小黑的八哥,竟像听懂了似的,又開口道︰「北山有芳杜,靡靡花正發,未及得采之,秋風忽吹殺,殺殺殺……」
這詩的意思簡單說來就是花開得極好,但還來不及采就要被秋風給滅了。原是詩人懷才不遇所感,但小黑在這時候吟出這詩,倒像在諷刺左安陽不識千里馬了!
「哈哈哈,這只鳥太有趣了,簡直沖著將軍你來的。」劉達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陳參將听不懂,但也傻兮兮地跟著笑起來。
左安陽臉更黑了,白露瞧他益發不悅,連忙說道︰「你讓我養,我就幫你解決張平縣貧窮的問題。」
左安陽一愣,隨即大喜,「你有辦法?」
「辦法是有,不過需要你幫忙,還有百姓的配合,只怕做起來頗有難度。」白露老實地道,其實她方才一直安靜不語,就是在思考這事。
「只要有方法,無論多難都得試試,此為百姓之福。」談到黎民百姓,左安陽也不免嚴肅起來。
白露也擺出認真的姿態說道︰「這張平鎮的沙質地,我想到了相當適合種植兩種東西,一種是西瓜,一種是葡萄,都是高價的水果,不過這些都是西域才有的品種,只怕你得派人去尋種子……」
「西瓜與葡萄?」左安陽模了模下巴。「這些東西皇宮里就有,要得到種子倒是不難,不過听說不易種出來,所以到現在還是稀罕的東西。」
「原來這時代就有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這麼冒出來,白露怔了一下,不解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索性也不多想。「那你快去尋,至于怎麼種出來,我有辦法。」
白露也不明白自己好像知道怎麼種,總之腦子里就是有著種植西瓜及葡萄的方法,她肯定自己以前就算沒有親手種過,也在哪本圖文並茂的書上看過,只是不管再怎麼回想,她都想不起是什麼時候在哪里看的。
「我馬上派人去尋。」左安陽道。
「還有,你幫我找幾只產乳的牛來。」白露尋思道。
「你養鳥不夠,還想養牛?」左安陽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他有些不敢想像她再這樣下去,自己的總兵府會變什麼樣子。
白露一看就知道他想岔了,哭笑不得地道︰「養牛同樣是為了張平鎮的百姓,既然大家都養,那我自然得想出從牛身上變出銀子的方法。」
「好,我去弄幾頭牛給你。」左安陽二話不說應允,只不過他的眼神仍是不太友善地看著小黑。「不過這只鳥我不準……」
「我本將心向明白,奈何明月照溝渠,啊啊啊啊啊……」小黑像是不滿地拍打著翅膀,居然一副與左安陽杠上的樣子。
果然是只畜生,完全忘了救命之恩!左安陽極度不爽地想著。
「好了好了,小黑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能養了吧?」白露巴巴地看著左安陽。
「不行。」左安陽沉著臉。
「真的不行?」
「不行。」
一旁劉達與陳參將見兩人僵持著,不由得冷汗涔涔,心想白露姑娘真是好膽識,將軍可是說一不二的,她如此違抗他,還不知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孰料接下來情勢的變化,卻完全出乎了兩人的意料。
「我、要、養!」白露杏眼圓睜,像要生氣了。
「好,給你養。」听她語氣越來越不對,左安陽馬上見風轉舵,只差沒加一句「姑女乃女乃我幫你尋個金籠子」來。
小黑名正言順地成了白露的寵物,至于看得目瞪口呆的劉達與陳參將,直到他們一行人回了總兵府都還沒能回過神來。
將軍你這是什麼回事,說好的說一不二呢?
視察後沒幾日,便有農人牽了三頭母黃牛和兩頭母羊來,恰恰都有女乃水,白露欣喜地接收了。為了讓她飼養這群牲畜,左安陽特地命人在總兵府的後院外圍了一大塊草地放牛,還蓋了一間牛舍,簡直有求必應。
不過別人寵愛美人用的都是水晶簾箔雲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相較起來總兵大人寵愛美人的方法就有些怪異了,偏偏美人收得心花怒放,大人送得豪氣萬千,眾人看了也只能嘖嘖稱奇。
從那日開始,白露便待在後院足不出戶,開始搗鼓起那些她所謂將牛換成銀錢的東西,左安陽也定下心,開始處理張平鎮的公務。
「京里還沒詔令下來?我們要軍需的奏摺送去都幾個月了,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劉達小心地啜了口茶,閉目品了品。
這是左安陽在寧夏時別人送的廬山雲霧茶,如今在張平鎮這窮苦之地,能喝到這樣的茶分外珍貴,這也是因為左安陽並不藏私,有好的都會分給弟兄們,從他連保命的盔甲都能送給陳參將就看得出來。
因此他十分得人心,跟隨過他的人,沒有一個不忠心耿耿徹底拜服的。
左安陽听到他的疑問,不假思索地道︰「萬歲多疑,誰都不相信,只怕我們要軍需的信很可能什麼都要不到,反而還被有心人拿來告一狀。」
陳參將听得直皺眉,「那為什麼將軍還要寫奏摺啊?」
左安陽嘆氣,「寫了奏摺去,或有機會要到點東西,就算挨了責罵本官也認了。不寫別人怎麼知道張平鎮已危急至此?就算一時得到最慘的後果,挨了罵又不給東西,至少也讓萬歲記住,說不定哪天心血來潮就惠及張平了。」
在場還有方參將、幾名游擊將軍,他們听到左安陽的話,皆是慨嘆不已。
左安陽人雖不在京中,但他有自己的關系在,時時刻刻關注著朝廷風向的轉變,否則以他的軍功,在斗爭混亂的廟堂之中,早已被斗倒了。
就連這次反擊韃子大捷,左安陽回報京師時,也是輕描淡寫的將之形容得像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小戰役,免得被萬歲看到他又立功,周圍的佞臣稍微吹吹風,他在萬歲眼里的模樣又變成手握兵權、功高震主了。
在這樣處處有人掣肘的情況下,要挽救張平鎮的貧窮,太難、太難。
此時,守門的衛兵突然進入了內署,恭敬地朝左安陽說道︰「總兵大人,白露姑娘在外求見,說她研究出來能幫助張平鎮的東西,希望各位將軍都能幫忙一起看看。」
其實在衛兵進門前,眾人已經先聞到一股既濃郁又甜蜜的女乃香味,這與他們常吃的糕點味道大為不同,想起了白露的好手藝,個個皆是面露期待。
左安陽同樣興致盎然,「讓她進來。」
衛兵領命而去,不一會兒,白露帶著兩名婢女進門,手里齊齊拎著一個大食盒,先向眾將見了禮,她便將盒子里的東西一一擺開在中間的大桌子上。
他們看到一大塊像臉那麼大、圓形乳白色的糕點,也有形狀小巧玲瓏可能是什麼餅的東西,裝在杯子里的白色不明物,還有半個拳頭大的小包子……沒有一樣東西他們叫得出名字來,可是散發的香氣卻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動。
他們的反應令白露嫣然一笑,「勞各位將軍久等了,要做這些甜點,先得將牛女乃制成乳酪、女乃油等原料,還得搭配烤爐。由于制作原料和砌烤爐需要幾天,所以才會花了這麼久時間才做出來。」
接著,她一樣樣介紹起來,「一口大小的叫女乃油餅干,是將白面、糖、蛋和女乃油混合後,揉制成面團再壓成各種形狀放入烤爐烘烤而成;最大的這叫乳酪蛋糕,把乳酪、女乃油、牛女乃、糖、蛋黃、蛋白等材料分段和好,再放入圓鍋烤制。
「放在碗里的是女乃酪,用牛女乃與瓊脂制成,等會食用時可依喜好加入果醬;最後這像包子的叫女乃油面包,面團之中我加入牛女乃、糖鹽、蛋黃和女乃油,還做了女乃油餡填入,由于是用烤爐而非蒸籠,表面我還涂了層蛋液,所以做出來黃澄澄的,看起來是不是更好吃了?請各位大人享用吧!」
在白露落下這句話後,婢女們協助將甜點分成一份份,送到每個人面前。
眾將士原本還對這些新奇又漂亮的甜點不知從何下嘴,不是小心翼翼的小口咬下,就是舀起小小一勺,但在吃了一口後,神情皆是驚喜,卯足了勁大口吃了起來。
劉達在女乃酪里加了一大匙白露特制的梅子果醬,一口就吞了一個,滿足得眯起了眼;陳參將則一手一個女乃油面包,左右開弓深怕別人和他搶似的;方參將像只老鼠,喀嚓喀嚓地將女乃油餅干放入口中,吃得腮幫子都鼓起來。
然而該吃得最歡的左安陽卻是猶豫了一下,狐疑地瞥向白露問︰「多少?」
她在他眼中就這麼唯利是圖?白露沒好氣地瞪他,「這回不收……」
不收?听到這兩個字,左安陽馬上跳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極為卑劣地將整塊乳酪蛋糕全拿到自己面前,引起了一陣撻伐。
「怎麼能全拿走?這是白露姑娘讓我們大家品嘗的!」
「俺就差那個乳酪什麼蛋糕的沒吃過,將軍分俺一點吧——」
「我怎麼會以為將軍是個大方的人?根本一毛不拔啊……」
左安陽沉下了臉,「哼!你們也不想想這里是什麼地方?白露的牛哪來的?幫她做點心的婢女拿的是誰的月俸?你們吃本官的、喝本官的,還敢和本官討乳酪蛋糕,是誰給你們的狗膽?」
話是這樣說的嗎?眾人被唬得一愣一愣,居然真的不敢伸手了。
「得了,全給本官滾出去,別影響本官吃東西。」他不耐地揮了揮手。
眾將士模模鼻子,還沒吃完的東西不是連忙塞進嘴里,要不就攥在手里,依依不舍地走了,另外兩個婢女也被遣退,屋中只剩左安陽和白露,左安陽就好整以暇地讓白露替他將蛋糕切塊。
「我還想讓他們替我試吃呢,全被你趕出去了。」白露有些無奈,不過還是動手切了。
「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有多好吃了,說不定現在還在外面等著和我搶呢!有多少次我的膳食都被他們給瓜分了,剩下的我來試吃就好,沒他們的份!」左安陽可是一點也不心虛,拿起一塊蛋糕悠閑地品嘗起來。
「好吃!」他笑逐顏開,在白露眼中笑得極傻。「入口輕飄飄有如雲朵,味道卻香濃實在,不甜不膩,柔軟綿密,實為上品。」
「這幾樣甜點的味道該是當今前所未有,制作這些甜點的原料,比如乳酪和女乃油等等,都得先用牛乳加工,總兵大人認為若開個乳酪作坊,將這些牛乳做成的甜點當成張平鎮的特產,能否解救張平的困境?這里人人都飼養牛羊,牛乳向百姓購買即可。」
「我看成!」想不到真被她找出方法解決困境,左安陽喜孜孜地又吃了一大口。
「不過要讓百姓接受這些新口味,需要一點時間,總兵大人得再助我一次,才能將這些東西推廣出去。」白露早在成功制出牛乳相關的各項甜點時,也將後續銷售的方式想得七七八八了。
「沒問題。」左安陽眼下說話極為精簡,著實是不想浪費他吃甜點的時間,他說著又得意地捏起一塊小餅干,才想吃下去,突然間一個黑影飛過,竟奪走了他手上的女乃油餅干。
「什麼東西?」左安陽傻眼地望過去,赫然見到小黑將小餅干攔截到了窗台上,低頭一啄一啄,吃得正歡。「又是你這只傻鳥!」
左安陽黑了臉,從旁邊的盆栽上摘了片葉子射過去。
小黑卻像早就預料到了他會攻擊,啪啪啪的飛起,又迅速地飛過左安陽面前,抓走一個女乃油面包,回到窗台上。
「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荒唐啊荒唐……」小黑朝著左安陽叫了一聲,又開始啄起女乃油面包。
連續被劫走兩回食物,左安陽殺了這只傻鳥的心都有了,然而白露見他滿臉怒意,忙阻止了他。
「可別傷他,不過是只畜生,你和畜生計較做什麼?」
左安陽才想說什麼,小黑居然抬起頭,不依地亂叫起來。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信不信老子揍你!」
這會兒小黑居然換了一個聲音,听起來像個粗莽大漢,令左安陽不禁訝異,「他不是只會吟詩?」
白露搖了搖頭,「我正想告訴你,小黑之前的主人好像不止一個,它會學很多不同的聲音,說話的語氣、內容也不盡相同,你可要擔待點,有時候它說出來的話,可能不太順耳……」
「我為什麼要擔待一只鳥?我現在就想宰了他。」左安陽死瞪著彷佛仍對著桌面上甜點虎視眈眈的小黑。
白露正想為小黑開月兌,小黑卻又拉長了脖子大聲嚷嚷,這回居然是個女子的聲音。
「你這殺千刀的,成天只會吃吃吃,晚上的活兒都不干了,老娘還留著你干麼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