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葡萄園之于母親,遠比在嘉然心目中的意義和分量還要重。
嘉然只當它是記憶了自己童年時光的地方,母親卻將自己這一生僅有的那一份愛情寄托在了它的身上。
她也是到今日才能完全懂得,母親的心里其實活得有多苦。
「媽,我去,天一亮我就去。」
哪怕在他心目中,她根本什麼分量都沒有,哪怕她要面對未知的屈辱和難堪,為了母親,她也會用盡一切辦法去求他。
「嘉然,媽讓你為難了……」
她將頭輕輕靠在母親的肩上,心中酸澀難擋,卻仍是故作輕松地回道︰「不為難,只不過老朋友見個面而已。」
第6章(1)
嘉然一大早就坐上車回了F市。
沈氏集團的地址她其實早就已經知道,雖然在心里告訴自己不是故意要關注這些,但下意識還是會去關注。
去到公司,卻是意料中地被擋在門外。她費盡唇舌解釋,保安仍是說什麼都不讓她上去,只是說今天沈總人不在公司。
她只當那是托辭,于是就在公司門外守著,希望能等到沈放下了班出來。
可是一直等到傍晚下班時間過去,她還是沒有看到他,才意識到他今天是真的不在公司。
帶著沮喪的心情又坐上了回家的車,母親還等著照顧,她可以明天再來。
回到家和母親解釋了之後,她只是嘆氣。
嘉然安慰她︰「我明天還回去,見不到他人我就一直去。」
因為晚上母親的病情又加重了,又燒又吐酸水,折騰到後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嘉然起晚了。眼見窗外天色大白,再一看旁邊的床鋪上已經空了。她嚇得趕緊爬起床找,喊了幾聲卻都沒有人回應。
于是立刻帶上門去找。看到鄰居家的老太太正坐在門口嘆氣,她趕忙詢問道︰「女乃女乃,您看到我媽沒有?」
老太太唉聲嘆氣,指著葡萄園的方向說道︰「讓我家媳婦攙著一起去園子那邊了。政府一大早就來了人,看來這葡萄園是留不住了……」
嘉然臉色一驚,立刻轉身朝著葡萄園的方向奔了去。
還未跑到近前,遠遠就已經看到葡萄園里聚集了很多人,連旁邊的小路上都站滿了人。
她加快腳步跑過去,擠在人群里開始尋找母親的身影,一邊喊著︰「媽!媽!」
村里人一見到她來,立刻道︰「嘉然,你來了就好了,快去拉住你爸爸,他正要打你媽呢……」
嘉然一時慌了神,怎麼會突然又扯上了父親?
不過她還是迅速從人群里擠了出來,擠到了最前頭,果然看到母親眼淚婆娑地癱倒在地上,父親正揪著她要往葡萄園外拉。
她又氣又驚,一把撲過去推開了父親,撲倒在母親身邊。
韓岳峰見到她來,當下沒好氣地道︰「你來了正好,趕緊把你媽拉回家去,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嘉然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發現他身上穿著施工隊的衣服,當下明白過來。
她溫聲去勸母親︰「媽,你還病著,先回家去,這里的事我不是答應過會想辦法解決嗎?」
母親已經哭得哽咽了,搖頭對她喃喃道︰「你爸爸要親手把這個地方給毀了,媽盼了一輩子的地方,到底還是要毀在他手里啊……」
韓岳峰立刻駁斥道︰「這塊地是我的,我留給你種,可沒說就把它給了你……」
嘉然「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狠狠一個耳光打在了他臉上,「你還是不是人?年年跑來伸手要錢的時候,這話怎麼沒見你說?」
韓岳峰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挨女兒的打,還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回過神來之後,當下怒目圓瞪,一個更重的耳光打了回去。
嘉然被他打得一個踉蹌,耳朵嗡嗡作響,嘴角迅速有血絲溢了出來。
韓岳峰還要伸腳來踹,被旁邊的村民慌忙拉住。幾個婦女都過來扶住嘉然,嘴里斥責道︰「作孽啊!」
一陣混亂中,旁邊傳來吆喝聲︰「鬧什麼!鬧什麼!這都是按章辦事,你們再鬧也沒用!」
有個政府官員模樣的人嘴里嚷著,從人群外擠了進來。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西裝革履,衣著光鮮。
來人的目光停在了人群中央的嘉然身上,見到她臉頰紅腫嘴角溢血的樣子,臉色微微一沉,下意識上前了一步。
嘉然也看到了他,心里瞬間涌起一股怨恨之氣,甚至還有一絲的酸楚。
而那絲委屈酸楚的情緒讓她更加生氣起來,眼前的這個人,如果不是因為他,今天所有的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村民不會失去葡萄園,母親也不會失去仰賴生存的一份希望,更不會失去對父親那最後的一份感情的期冀。
所以對他,除了怨恨,任何情緒都顯得非常可笑,也完全不該存在。
她蹲身下去,費力地攙起母親,旁邊的幾個婦女都過來幫忙。
母親的神情已經陷入呆滯,任旁人將她扶著站了起來。
嘉然替母親拍掉身上的灰土,低聲說道︰「媽,我們回家。」
只走出了幾步,有人攔住了去路。
嘉然只是平靜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扶著母親繞開路繼續走。
「我送你們回去。」他伸手要來攙扶母親,被嘉然一把推開。
「不用了,不敢勞煩沈先生。」
在場的人都安靜下來,卻多半都是因為知道嘉然和這位沈先生之間的關系。
「嘉然……」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還是很自然地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嘉然攙著母親往回走,可是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她忽然又停了下來。
既然他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是否她還能有最後一次求他的機會?轉過身對他道︰「沈放,我的確有些話想跟你說,你如果願意,就到我家來坐坐吧。」
沈放點點頭,跟上前去。
身後的政府工作人員有些為難地喊他︰「沈先生,那這工程怎麼辦啊?」
人已經走遠了。
回到家,安頓好母親之後,她走回客廳里。
沈放听到動靜,轉身看了過來。
嘉然做了個深呼吸,好壓下心里的那一股忽然又涌上來的哽澀情緒,然後直截了當開始說道︰「其實之前我去了你公司一趟,想找你求個情,問你能不能放過這片葡萄園?」
沈放其實知道她找他來為的肯定是這件事。
沉默了良久,他才道︰「不行。」
嘉然嘲然一笑,也知道會是這樣的答復,「都說在商言商,真是一點都不錯。」
「整個工程已經全部上馬,現在更改計劃是絕對不可能了。」
「哪怕就留下我們家的那一小塊地,也不行嗎?」她家的地靠路邊,所以她還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
他眉心深蹙,沉默不語。
她又黯然地問了一句︰「是否那個地方的記憶對你來說,當真就是毫無任何意義可言?」
沈放一怔,緩緩抬頭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多年前的那個夏夜,他曾在葡萄架下對她說過的那句話,其實在他心目中,仍然清晰如昨。
不是毫無意義可言,他也並沒有忘記。
所以,當最後拍板計劃上馬的時候,他心里的猶豫不會比她少。
嘉然以為他是動搖了,緩緩,幾乎是有些決然地說道︰「撇開我們之間的情分,就當是我請求你,隨便你提什麼要求,不管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能幫這個忙。」
沉默了良久,他並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沉聲說道︰「失信于你,我很抱歉。可是……」
他對她搖了搖頭,看著她明顯暗下來的臉色,還是有些艱難地說道︰「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