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呀……」老婆婆記憶飛去老遠。「剛燒毀的前一年仍有不少人來求明牌,再來再再來……人越來越少,最後除了遲先生您,您從以往至今年年來,我看您不像是來求明牌,倒像是在等人呢。」老婆婆又瞥了眼李家小房,雙手合十,嘆︰「十多年嚕,希望李姓一家能好好安息。」
「他們會的。」他淺笑,衣袍微掀,旋身離去,伴著暮春黃昏的花葉繽紛,漸漸成了遠處模糊的影。
一名年輕人小跑步跟上路旁的一名青衣男子,壓低聲︰
「悅哥,遲先生為何每年都來這個偏遠地帶啊,是來看風水嗎?還是因為遲先生是龍脈風水師,所以探查寶地很正常?也不對呀,我看他每年來都很難得見的郁郁寡歡半天,還是因為遲先生是龍脈師,所以……」
一連串的叨叨絮絮,斐悅嫌他羅嗦,回眸一睨。「記得,遲先生做事,不需要理由。」
「遲先生做事……」年輕人喃喃覆誦,朝遲暮春的方向望去,突然瞪眼啊的一大聲,腳差點踩滑。
「啊什麼啊?」斐悅不悅。
「不、不不,應該是我看走眼,我還以為遲先生多了條狐狸尾巴……黑、黑色又參銀色的尾巴!」
「噯,逢魔時刻嘛……」斐悅喃喃,掃了小伙子一眼,叱︰「遲先生怎可能多條尾巴呢,再亂說話就要受罰。」說完,模了模自己的短俏短發,幸好——自己的金黃狐狸耳朵沒漏餡。
大都,鬧區,圓環商業區附近。
中午,天降灰蒙蒙的雨,李衰衰自某間地下當鋪後門走出來,將手上證件塞入包包深處。
她手抱著頭,濕淋淋地于騎樓間急急跑著,放眼圓環電子大鐘標示的13︰00,更加快奔回到連鎖企業大樓里。
奔回百坪大辦公室內的行政組前排,呼……她先喘幾口氣,搓搓手臂,將衣服拉緊些,室內空調吹得身子冷寒,加上眼前一疊疊資料堆疊猶如冤親債主,更加雪上加霜。
她拿起擺在桌面、來不及當午餐吃的吐司邊,啃了一口。
總是要撐過的……人生規畫沒做足,太天真;貸款就學,畢業後初出社會,一窮二白,窮到沒錢繳屋租,又遇畢業失業潮。
沒有身家背景的女孩,在大城市打拚,最終揚眉吐氣的能有幾個?
論姿色,她捏了捏因營養失調而沒血色的臉;論身材,她低頭看著胸前一片扁平;還有論身分背景——
她心虛地盯著員工卡上「李衰衰」三字,搓搓臂膀。幸好還有學歷,讓她在這間大公司行政組里臨時蒙了份助理工作。
但誰猜得到,月底這幾天她只能靠吐司邊撐過?
「衰衰,別再吃了,你怎麼這麼愛吃吐司邊呀!」午休睡醒的同事笑嘻嘻,遲鈍地抽走她一條土司邊。
「吐司邊很香。」擠笑,低下頭,心底卻是淌血抽痛——她的晚餐!
「那這疊資料再交給你啦,晚上我要約會。欸,下班前要弄完喔,加油!」
「……好。」又一疊!她睜大眼,好希望眼前這份資料化作牛排化作牛排化作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猛灌開水,自饑餓情緒中跳月兌,才慢慢听清楚同部門助理與隔壁部門老鳥竊竊討論的內容。
「你有听說今天總經理請來的秘密貴賓嗎?」
「秘密貴賓?」
李衰衰偷瞥眼。對啊,這才發現今日女同事們老神神秘秘地在討論著什麼。
「哪門子的秘密貴賓啦!全辦公室都知道了。听說姓遲。他竟能讓一個月不管事的曾總經理踏進公司耶……唉,營運部曾總從那件事後真的是變了。以前我從沒看過曾總那麼鞠躬哈腰耶,我懷疑貴賓會是什麼來頭……」
聲音由大漸小,兩位同事漸走離李衰衰的位置,只依稀听到不遠處竊竊的討論聲戛然而止,還有不遠處曾總的別扭腔調,自一個部門至另一個部門,像跳波浪舞似地傳傳傳——她再狠咬一口吐司邊,輸入電腦沒幾個字,就感覺額前印堂一陣麻麻木木,她抬眼。
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抹漂亮的天藍瞟過她,彷佛死氣沉沉的辦公室全被染成了湛藍大海。
她愣愣地餃著吐司邊,又嚼了幾下。這男人是怎麼無聲無息踱到她座位前的?而且,好、好漂亮的人哪……好似詩畫中留白的灑月兌,五官端正細膩,重點是那對微微上揚的寶石藍眼,溫潤懶散,卻莫名勾人——
啊,莫非他就是總經理的秘密貴賓?
驚覺自己失態,她趕緊起身招呼。「呃,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那對藍眼珠太過漂亮,她忍不住再往上瞄瞄瞄地想看個透底,呃……倒抽口氣,倏然低頭,沒看見沒看見,她什麼都沒看見——她沒看見他參雜著蒼銀白毫墨發所散發出的妖氣。
她自從某年開始就常見到怪東西了,見怪不怪,一點都不怪,他只是一只狐狸妖怪罷了。
時間莫名漫長,一秒猶如一分。
忽地,他掃了眼擺置在辦公室入口的元寶神像,一聲懶散︰
「原來如此。沒想到有尊落難財神啊,難怪貴公司還能屹立不搖。」湛藍焦點掃過她隔間上黏貼的名條,她見他眉毛好似挑了一下又恢復平靜。
後方曾總經理氣喘吁吁,手帕擦著腦門的汗,終于跟上他。
「遲先生,您、您腳程還真是快呀,一點都不像表面的悠哉啊!從外廊到這里,快走也要半分多鐘,您怎麼一眨眼就走得好遠!」
「那曾總是笑遲某遲鈍了?」淺淡一笑。
「沒、沒沒那回事!您愛說笑了!對了,遲先生方才對她說難怪什麼呢?」他只听到一部分,向來也只听一部分。
「賠本。」聲音清清寒寒,自唇瓣吐出。
李衰衰瞪大眼,剛剛這只狐狸沒說這話的!
「是賠了好一陣子了。能請遲先生指點是哪的風水出問題?」聲音小了很多。總經理也是要面子的。听人說,這位遲先生是個高人,卻反復多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所以他干脆單刀直入,免得等會遲先生改變心意。
「風生水起,自古以來風水與人息息相關,八字五行自有相生相克。」藍眼珠子慢條斯理地兜一圈。「人。用了不該用的人。」
「人?」曾總模著腦袋兜了兜轉,目光一時落至眼前女孩隔間上貼著的名牌。難怪遲暮春會站在這里!「李衰衰,我就知道你名字會帶來壞運。取什麼衰,觸霉頭!上班吃東西!?真不知公司請你來……」劈哩啪啦,連日來股票大跌,董事會集體譴責的悶氣全噴在她身上。
李衰衰被曾總炸得莫名其妙。她也不願意叫這名字呀,她也想改名呀!
這狐妖是想找她晦氣還是怕她抖出妖怪事實而對她下馬威?難道眼楮看得到就活該倒霉?!
好吧。她壓低頭,一臉怨懟,極小音量地咬牙對他說︰「……我不會亂說話的。」
似感覺到那股憤恨,遲暮春緩緩撇開眼,與李衰衰同組別的同事見氣氛不妙,裝忙的裝忙,不在位子上的全躲著了。
她咬牙。可惡的臭狐狸!來人類社會還敢如此囂張。又看他氣質溫溫徐徐,到底是故意……他姓遲,還是他太遲鈍才姓「遲」?
「還不快去泡茶。」曾總面目猙獰一比,轉臉又逢迎諂媚,低聲︰「遲先生,那麼我們里面討論,請、請。」翻臉比翻書快。「還不快點!現在的畢業生鈍手鈍腳,泡好茶快點端進來!」
她、她她她——心里狠狠噎了一口氣!
可惡!她不造口業、不造口業,因為她已經造太多太多孽。就因為自己這張嘴,說了太多不該說的;就因為自己這張嘴,所以從那日起就該倒霉贖罪……不、不找理由,她不找理由,只怪自己不爭氣。